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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庆军的头像

贾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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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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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

 “宝贝,我们相爱到八十岁!等咱俩老了的时候,想一想都觉得浪漫……”刘凤兰的一席话,叫人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词儿真TMD老掉牙,不知道现在正流行“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我靠……偷情还能信誓旦旦说得这么真挚感人,真是天才!脸皮够厚。如果说两人相好到八十岁,这还差不多。不过做人别太自以为是,总爱拿伟大和高尚的胳膊……眼神有一点粘人。这让他的目光躲也不是,迎上去也不妥。尴尬之际,硬把一个七尺高的东北汉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想想都感觉滑稽可笑。贾庆军一边走一边想:别忘了,我们彼此都是有家的人,四十好几了,心里有一点数,凡事悠着点,别玩过了火儿。

阳春三月的一天,吉林省敦化林业局胶合板厂一车间,一次偶然的人员调动,把他俩安排到了一起,成了搭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嘿,有意思。他俩被安排在烘干机的前口入料,每过一小时,与机器后面接料口的人员相互交换位置,以避免工作中的疲劳和单调。

滚筒上的铁丝网带周而复始地运转,夹杂着齿轮反复咬合链条“嘎达、嘎达”的声音,着实令人刺耳烦躁。此时,似乎时间和烘干了的单板一样,变得脆弱而枯燥。

“小贾,帮我续一会儿料呗?我出去打一个电话。”刘凤兰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随即起身往外就走。

“好,你去吧!没事儿,有我呢。”贾庆军爽快地答应。

这点小活儿,没在贾庆军的眼里。比起他原先干的木段扒皮,轻快得要死。贾庆军是车间的主劳力,别的不敢说,要说干活,没有人不挑大拇哥的,特能干!差一点就出席局劳动模范代表大会了。贾庆军是什么样的人儿?用一句话概括吧,挣钱犯愁,干活儿不犯愁。

要不是现在车间没进原木,这些扒皮的壮汉子们谁愿意干烘干这个活儿?死丁丁的八个钟点儿,让人动弹不得。

刘凤兰回来时,墙上石英钟的分针已经走了半圈:”我去……这娘们打了半小时的电话,真能唠,煲电话粥啊……“

“老弟啊,辛苦了!”刘凤兰说完偷看了贾庆军一眼。“没事儿,姐打完电话了?不用着急回来。”贾庆军一边说一边忙碌着,脸上仍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小贾你出去一趟吧!上一趟厕所或者出去遛遛风?姐帮你干一会儿。”

“噢,不用。”他其实真想出去方便一下,刚才一直憋着,但却不知为何说出了相反的话。“别客气!走吧!”刘凤兰一把推走了军。

外面的天很蓝,云很白,空气很新鲜!足以把他的疲劳和困顿稀释掉。贾庆军心想:”刘凤兰这娘们还行!模样虽然一般,但打扮时髦,又会体贴人。“果真是应了那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

十分钟后,他上完茅厕回来,发现找不到刘凤兰了。原来他们已被例行换到了烘干机的后面去接料。贾庆军心里想,还是接料好,直接收就行了,然后再放到叉车上摞好完事儿。不像续料,必须得把单板摆正进入烘干机,否则容易在网带上打斜起摞甚至造成堵塞。

二人的工作配合得心应手,刘凤兰出去的次数比较多。一会儿出去买吃的、一会儿又上厕所……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贾庆军独自接着烘干的单板,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闭上眼睛时可以看不见世界,却奈何不住自己的脑袋。一路的胡思乱想势不可挡。

他给自己下了总结,虽然出生在普通的工人家庭,但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尤其母爱,使他终身难忘……也许无原则的娇惯容易滋生无能,原本自己性格就懦弱,再加上胆小怕事,从小学到高中总挨别人的欺负。现在想一想,自己都觉得是一种耻辱。

他长大后接了母亲的班,直至结婚生子,一切都按部就班。42岁的他仍然像小孩子那样天真与躁动不安,有时候看着街上成群的美女飘过,会不知不觉地了陷入浪漫的幻想之中……

突然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肩上,把他吓得浑身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年龄与他相仿的车间主任张金胜:“贾庆军!你的搭档刘凤兰上哪去了?工作时间谁也不能擅自离岗啊!她回来时你告诉她一声。”说完张主任扭头就走。他赶紧追上主任说:“领导,刘凤兰上厕所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主任不耐烦地继续朝前走。

看着主任的背影,贾庆军吐了一口:”呸!这不是有人儿在岗位上盯着吗?又不耽误你车间里的活,管那么多干啥?我靠!有什么可牛逼的?不就是刚升上来的一个车间主任吗?原先不也是一个小工人出身吗?没准背地里给领导送礼爬上来的呢……“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做得好像有一点过分,不应该背后骂领导,张主任人家也是在工作,那是他的职责。可是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上心替刘凤兰挡事儿?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

吃饭时间到了,工人们一窝蜂似地散开,各找各的地方用餐。中午也就休息半小时,显得异常紧促。角落里,一个大铝饭盒子打开,两个馒头,芥菜疙瘩咸菜立即展露出来。

贾庆军躲开大伙,坐在旮旯里一口一口地干嚼着馒头。远处不时地飘过来工友们的饭菜香。掠过一堆一堆的单板垛,急冲冲地钻进他的鼻孔。

他这些年很少和大伙一起吃饭,主要是一上桌就会产生鲜明的对比。人家的饭菜实在太硬了,鸡鸭鱼肉、包子、大米饭,额外还有美酒坐陪;低头再看看自己,寒酸得要命。他最讨厌一味的相让,尤其女生在场,用筷子不停地往自己的饭碗里夹肉特烦人。显什么殷勤?一瞬间自己感觉变成了乞食者,而那些平日里不好好干活的人竟然成了施舍者。

高高在上的感觉,向下怜悯的目光,使贾庆军倍感压力。后来索性自己就单独吃了。

“小贾,你在哪呢?”刘凤兰拿着饭盒四处找他。“我在这儿。”贾庆军回答。

“过来!我这儿还有几个水煎包吃不了,送给你吧。”

“我不要。”贾庆军说。”不行,你不要不和你好了,今天你帮我干那么多活,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等姐开资了没准还要请你下馆子呢。“

“刘凤兰你是不是听他们说我什么了?”他忙问。

“没有,没有。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吃的。”说完一塑料袋包子塞给他转身离开了。

这时候小李艳过来了,瞅着他满脸笑容略带一丝红晕:“哟!我说小贾啊,刚才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没想到你俩刚干一天活就好上了,艳福不浅哪!以前我给你东西你不要,现在怎么就要了?”贾庆军忙说:“不是,我没要……她硬塞给我就走了。“

“哼!你还是想要。”李艳扔下一句话消失了。

他的脑袋大了一号,心里乱糟糟的。怎么回事?女人真是麻烦,大中午的连饭都吃不好。这时他突然感觉不远处正有一道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本能地回过头,那目光瞬间消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依旧淹没在与大伙闲聊的嘻嘻哈哈之中……刘凤兰?原来刘凤兰把一袋水煎包塞给他之后,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李艳来了,女人的直觉最敏感,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从李艳和贾庆军说话时的一举手一投足的神情,她似乎看出了一些苗头。一股醋意暗暗涌入心头,翻江倒海。

尽管表面上她也和同事们有说有笑,甚至又疯又闹,但内心里总觉得有一丝苦涩相伴。有一些事儿明明知道不合理,却不知不觉正在做……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她感觉自己在潜意识里的第一眼就相中了贾庆军。尽管婚外情是违背婚姻感情初衷的,但有时候人很难把握住自己,真正需要强大的理智与社会责任去战胜洪水猛兽……因而人世间有多少婚姻悲剧正悄悄萌芽。而眼下是自己多心了吗?如此大题小做……

我去,这娘们用什么眼神看人啊?”他在骨子里最烦心细如丝的女人,思想太复杂,在一起工作好累。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和李艳说一句话……

李艳是胶合板厂一车间旋切班的员工,小他二岁,人长得瘦小文静。虽然在剪板机前打杂,但他们能唠一起去,贾庆军说一句唐诗宋词至少她能有反应。不像有些人只知道成天打扮自己,腹内空空。目前车间暂时没有进原木,整个旋切班都调过去烘干,唯独刘凤兰是从单板库抽过来工作的。虽然贾庆军在车间里也经常碰见刘凤兰,见面无非一句客套话,大家问候一下而已。应该也算认识,但没怎么说话,也不十分了解。再者大家都在一个班上烘干,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种你也别和李艳的搭档陶乃军说话,还有班长曲奉祥……

下午,烘干机的马达声,仍然阻止不了人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反而困意愈加浓重。一时间刘凤兰沉默无语,贾庆军也无话可说。各自昏昏沉沉干着自己的活,时间似乎变得更加无聊与沉闷。不知何时他突然感觉脑袋上一凉,瞬间煞到心里,水从他的脸上流下。他立刻睁开了眼睛:“刘凤兰你干什么?想谋杀啊!”

他一把扯下敷在他头上的湿毛巾,扔在地上。刘凤兰弯腰拾起毛巾笑道:“我是让你冷静冷静,别热昏了头,没法干活。”

“谢了,你的冷默早把我的温度降到零了,本人现在一点也不热”。说罢,贾庆军把脸扭到一边,差一点转了一圈。

“人家这不是关心你吗?好心当了驴肝肺”。刘凤兰说完又干起活……她突然感觉贾庆军在某些方面不像一个男人,性格内向,敏感多疑,感情细腻,跟一个女人差不多。男人的宽宏大度,都跑到哪里去了?虚伪的架子拉满弓,如天上的圆月。虽然表面风光,实则距人遥远。

但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与贾庆军在一起工作感觉心里踏实。从分配到一起烘干,看到他第一眼就开始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漠与相对无言又一次把时间放大,变得漫长煎熬。

刘凤兰憋不住了:“小贾,你不上厕所啊?我替你干一会儿”

“不去”,贾庆军没好气地回答。“正好我去,帮我看一下。”刘凤兰说完走下了续料台。

此时他已没有了困意,一人干两份活,忙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他心里着急:“刘凤兰上厕所又这么长时间?”他无意一回头,在烘干机的接料口,刘凤兰正在和陶乃军聊天,不,应该是”谈情说爱”。陶乃军拽着她的手,一脸色迷迷,不知道说些什么?刘凤兰好像还在那美呢……贾庆军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不是滋味。陶乃军是军旋切班的司机,平实挺文明的一个人,怎么也会这样……贾庆军这时心里有一点乱,同时干活的动作也失去了协调,单板不是续歪了,就是放双层了,如果照这样运行下去,烘干机不是堵塞就是停机了。“刘凤兰,你快回来!我忙不过来了。” 贾庆军手里一边忙活着,一边向烘干机的另一头大喊……

刘凤兰闻声马上跑了回来,赶紧实施紧急援救。用手一张一张把起摞的单板薅出来,又摆正了板子进料的方向。“我说刘凤兰,有你这么上厕所的吗?出去半个多小时不说,还带聊天打情骂俏的?”

贾庆军终于醋意十足地说了这一句。刘凤兰低着头说:“你都看见了?都怨这个该死小陶,屁话唠起来没完,非得拽着我今天晚上下班去喝酒。我没答应,心情不好。”

贾庆军看着刘凤兰,心逐渐软了下来。他仔细端详这张美丽白皙的脸,丰腴的她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了,离半百不远。眼角有了鱼尾纹,但皮肤仍年轻而赋予活力。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采,微笑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洁白的牙齿在唇间闪光,就像花朵上的露水珠……

他是属猴的,按算卦书上说,上等婚姻应该找一个属蛇或属龙的女人。可巧他媳妇就是属蛇的,不过是下一轮的蛇属,他比她大九岁。他们这一轮属蛇的人比他大三岁,应该是四十五岁。真巧刘凤兰就是属龙的……

虽说算卦是迷信,但总觉得某些方面挺准的。“姐,你看一会儿,我出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贾庆军说完飞快跑了出去 。“慢点,不用着急回来。”刘风岚在后面大声喊道……

烘干机仍然不知疲倦地转动,机械地重复着刺耳的单调 。那摩擦的噪音像是机器无奈的哀嚎或者寂寞空虚的呐喊。

墙上石英钟的指针已经随夕阳西下了……

“通知:今天下午4点,车间在小会议室开会……”大喇叭一遍一遍地广播。他一看钟点马上到了,夜班的人也要来接班了。小会议室里座无虚席……“肃静一下!马上开会了。”副主任张金胜主持会议。首先请主任张晓波讲话,朋友们欢迎!

张晓波是公司里军最佩服的女强人,现年三十八岁,吉林省延边林学院毕业。 有知识有文化,精明强干。胶合板一车间在她的带领下年年盈利,月月创收。

“大家好!现在开会。今天把大家召集来主要是说几个事儿。时间不会太长,大约二十分钟。现在大伙都刚下班,全着急回家,我也不啰嗦了。

一个是: 公司今年已接近完成敦化林业局2009年上半年下达的指标任务。

再一个: 目前国内人造板市场竞争激烈,尤其原材料价格飙升不降。我们胶合板车间为了节省成本,近期不进原木了或者少量进原木,主要以直接采购别的公司生产的单板为主。另外新进烘干组的工人要进行业务培训,从整个单板烘干工艺规程学起,各班组在工作之前进行系统学习…”…

会议结束了,人如潮水般往门外挤。

贾庆军从自行车棚出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胎气不足,于是到厂区门口的门卫室借气筒打气。由于打气的人太多,他只好在一边等着,焦急地推着自行车站在厂子大门口。

他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贾,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咱们一起走吧!”

他抬起头一看,刘凤兰笑盈盈推着自行车走过来。" 啊?啊!好吧,一起走。"他笑了一下。

他回到家已是晚上五点钟,饭菜大部分已摆上桌,妻子系着围裙还在厨房忙碌,女儿正在写作业。他顿时感觉家的温馨,迎面扑来,以及那平平淡淡的幸福与平安。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突然,他站起身来快步走进厨房:“媳妇啊,你也干一天活了,挺累的,歇一会吧!饭菜我来做……”

妻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用,快完事儿了,回去等着吧。”

“哦,好嘞!”他一转身看见妻子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饭菜端上桌,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女儿贾云鹤津津有味地吃着西红柿炒鸡蛋,这是她的最爱。

妻子孙运霞瞅着他说:“今天怎么出息了,还要过来帮忙?你如果会做饭早好了,我至于天天这么忙吗?一大清早起来就送孩子上学,然后上班,下班还要上市场买菜,最后回家做饭。幸亏咱家住二楼,否则不得累个好歹儿的。”

贾庆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握着媳妇的手说:

“人家关心你嘛,我的媳妇自己不疼谁来疼?以后我专门学一学做饭,我就不信做不好?从今往后咱家吃饭的碗由我来刷……。”呦,他不知道啥时候也学会甜言蜜语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这还差不多,你看看外面的楼窗口,哪家不是男的系在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是,老婆,明天我也系围裙在厨房干活。”

“你快得了吧,你少气我就有了。”妻子白了贾庆军一眼。

“咦,你怎么就吃那么一丁点儿,半碗大米饭?”

“这几天我有点不得劲,可能是春天上火的缘故,胃口总不好。我感觉心里像火灼一样难受,没有食欲。”他捂住胃部痛苦地说。

“明天上医院检查一下吧,有病别硬挺,小病容易大发了。”妻子一脸关切。“没事儿,吃点药就好了。明天我去买一盒藿香正气丸。”他明显不以为然,没有重视。他一向依仗着自己的身体好,对于小病小灾比如发烧感冒等一味地干挺,有的时候挺过去了,有的时候挺成重症挂上了吊瓶。“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咱们打工的人,任何时候,别忘了身体是本钱。”灯光下妻子孙运霞坐在一旁发呆……

“明天还得拿钱给女儿买课外书,还要交水电费以及有线收视费,唉!这个月又要花钱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真愁人。”

“喂!贾庆军,就你那每月1200元钱能养活我们娘俩吗?离婚是早晚的事儿……”妻子的话如寒风中的刀锋咄咄逼人。

“你知足吧,父母还在外面租房子住呢。老房子一共前后两间,前面一间老房子回迁的新楼,让给我们住。后面一间的老房子卖了还咱俩结婚时欠下的债。

虽然六十平方左右,一家三口也够住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以后不全是我的吗?另外我还有一个妹妹,人家是开山庄的,衣食无忧,还能和我争财产吗?”贾庆军在心里说。

夜晚静的出奇,地上掉一根绣花针都能听得见。老古板的钟点总是一个节奏,妻子的呼噜声响彻云霄。女儿也吧嗒着小嘴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军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的脑袋像被控制了一样,又如同过电影,那些往事好像随风消逝的飞花落叶,飘远却埋藏在心间……

他高中毕业就接了母亲的班儿,1986年12月6日,被局里统一集体分配到吉林省敦化林业局和平林场。一个在市区里长大的十九岁的青年,哪里见过大山,真正到了沟里,立刻感觉自己被四面八方的群山所包围。大雪没膝,寂静无声。

新工人陆续分进了林场前段小公队,贾庆军在第二小公队。白天跟着师傅们上山采伐作业,晚上住在山上地窝棚里。和平林场地处长白山张广才岭的腹地,群山环抱,树木丛生,这里有高大的乔木,以及针阔叶混合林。比如红松,青杨,桦树,榆树,椴树,水曲柳等。富尔河绕林场边缘流过,水流湍急,斗折蛇行,最后汇入牡丹江。

听说山上藏有珍贵的野生动物和奇珍异草。东北虎和黑熊倒是没看着,不过贾庆军在干活的时候碰到一头大马鹿。浑身淡棕黄色,头顶上长着高高的鹿角,甚是威风。远远站在高坡上机警地望着贾庆军,他往前走一步,它就向后退一步,最后逐渐消失在林海雪原中。

树枝上的“蓝大胆鸟,”生性活泼好动,不怕人儿。对人好像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不到跟前不飞,甚至用手都能一把抓住。

晚上树林里漆黑一片,充满神秘感。恐怖的鸟兽叫声接连不断,令人毛骨悚然。

地窝棚的火坑烧得烫人,松木老杆在锅底坑里噼啪作响,上面没有一个节子。贾庆军越来越想家,他站在火车的铁轨上向远处望去,心想,一直走下去就能到家。

第二年的春天,积雪融化,绿草发芽。

一场春雨过后,宿舍的工人们都拿着手电筒乘着夜色去抓林蛙,一铁勾刨下去就是一个林蛙。四月末正值林蛙繁殖季节,在温暖的藻泽水塘里,有不少林蛙正在配对,如果此时下手,一把能抓住两三个林蛙。蟾蜍遍地可见,他们都避而远之,不小心踩上一脚都觉得恶心。

棉裤头一天晚上就要炕干,否则容易做病。

早上,工人们在队长的起床吆喝声中洗漱完毕,他们依旧按部就班地上山干活。今天,贾庆军和林场大集体的青年点一起去清林,队长马林已经给他们划分好了清林区域。

先靠着这个枯树干坐一会歇歇再说。他心想:”林场清林这活太墨迹,适合女人干,说累还不累,但是面积大啊……再说现在林场采伐后就面临放假,能有活干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沟里五月的春风已经把雪融化,和煦的阳光暖洋洋铺盖在军的身上。如一块棉被,让人昏昏欲睡。灌木丛里的小山鸟也在有节奏的唱着催眠曲。

突然间,贾庆军感觉恍恍惚惚好像有一个人向他走过来。哦,是队长马林朝这边来了,只见马林到了他跟前,用右手捋了捋自己脑袋上不多的头发,还像往常一样打着官腔说话:”小贾,你们这匹接班的小青年干什么活都不行,个个黄皮拉瘦的,还死笨的。

干油锯手的下手活不行,跟拖拉机不会捆钢丝索带。就只能去清林了“。

他一听火了:“队长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们是新手不假,但我们也是老爷们啊!就算什么也不能干,至少还会干那个吧?”军朝队长马林仰着脸不屑一顾地说。

会干哪个?好小子你敢顶嘴?马林队长的眼睛瞪的好大,指着他的鼻子说。” 尤其是你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干什么活慢吞吞的,还不会来事儿。今天不用你清林了,给你放假回家呆着去吧。”马林队长说完就用脚使劲踢他让其离开。他上来犟劲了,站在原地就不走。

不知怎么回事儿?他感觉好像流泪了,脸上湿乎乎的。真是孬种,他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此时的马林队长恼羞成怒,五官气得都挪了位置变了形。

突然间马林队长的脸变成了一个怪兽的脸狰狞的向他扑来…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哦,原来是在做梦啊。怎么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东西呢?他用手一摸竟是鸟粪:”我说怎么在梦里好像淌眼泪了,原来是鸟粪。真倒霉!”

他刚要起身干活,忽然看见山坡下上来七八个女青年,每人手里都拿着砍刀和斧头,原来是林场里的几个女青年。

她们来到了他清林的地头,不由分说就开始干活。这一下把他弄糊涂了:”干什么啊?你们抢活干啊!这快地是今天我自己包下来的啊,挣的钱都是我的。”

他声嘶力竭的喊到,情绪异常激动。有一个女青年抬头望着他说:“你误会了。是马林队长让我们来帮助你干活的,说你没干过沟里的活,挺孤单的……”突然,当……当两声钟响打断了他的回忆。

贾庆军抬头看一下墙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两点。

他感觉眼皮有一点沉……恍惚中自己正在手术室里正在实施紧急抢救,心脏复苏电击无效,再次电击…

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离开了…

他的身体逐渐变硬,体温一点一点变凉,直至最后一口气息咽下,监护仪上显示一条水平直线。

他是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飞身亡的,在那一瞬间军推开了身旁的妻子,恍惚间他看见是一辆黑色捷达轿车…

他的灵魂从尸体里飘了出来,像一股人间蒸发的气流,变得轻灵通透,如空气中的水蒸汽泡一样透明而轻飘。贾庆军的外表几乎和他生前一样地年轻英俊,只是微笑里带有几丝忧伤。

他忽然听见了外面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和父亲难过的叹息。他心碎了,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哭声。紧接着又传来妻子与女儿的震天嚎啕……

月夜下,他随着秋风飘回了家,看着熟悉老房子的大门斗和院落心里似乎松下一口气,他摸摸门环,手微微颤抖,嘴里轻轻地呋喃了一句:“媳妇,我回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只有树叶哗哗作响,让人感到有一丝瘆得慌。一张破蜘蛛网挂在房檐上随风飘摆……

他飞进了自家的院子,飘了一圈,走到后院。他突然看见妈妈的窗户上微微的亮着灯光,于是他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看见电灯下母亲正在缝一件破旧的上衣,父亲躺在炕上发呆。干瘪的脸上挂着清晰的两行泪痕。那是他的夹克衫,穿了好久一直想扔掉了。桌子上摆着他的遗像,

还有许多他小时候的照片。妈妈叨咕着他的小名喃喃自语…痛苦的咀嚼着那段时光。

他流着眼泪喊了一声:”妈妈!”可是妈妈好像没有听见。军在母亲的肩头上捡下一根白发匆匆退了出去。

他回到前院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书架上空空如也。自己的宝贝书画已不见了踪影。

他怒冲冲来到妻子的房间,里面暗淡幽黑,借着月光他看到女儿已经睡着了,妻子正在打电话。

只见她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脸色苍白,几乎激动的对着电话喊叫:“不是说好的吗? 除掉我家他紧接着你就离婚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了!你们男人都是猪狗不如…否则我揭穿你开黑色捷达车故意人为制造车祸蓄谋杀人!…”

他听后半晌没说话,脸憋的通红,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与外人合谋害他?不能过了可以离婚,何必取人性命。

他反省到自己的确没有本领,一个工人给不了她们娘俩大富大贵的物质生活,自己每一个月的工资都计划着花,否则就坚持不到月底。看见好衣服不敢穿,好吃的不敢买,遇到生老病死以及灾难根本没有抵御能力。弄得人整日里紧张兮兮的。

在这个商品社会里,物质的力量是巨大的。

可他爱她们啊!正如他妻子所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强人,而不是一个好人……"

亲眼看见她从单位出来就上了一辆豪华宝马轿车,那是她们顺发服装厂老板的车。这些日子她经常以加班为由夜不归宿,为此他和她吵过,冷战一个月。军找过她的老板,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戴着金丝边眼镜劝他放弃,还说了不少侮辱他的话,他动手打了那家伙。

他近期精神恍惚,总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跟踪,有几次一辆黑色捷达车险些撞到他……

此时他怒发冲冠胸火中烧,对天发誓要报仇!这时他 体内的水汽不断的在膨胀,他觉得双脚正渐渐的离开地面,控制不住飞向夜空。突然他感觉自己白光一闪,轰的一声,烟消云散。

他醒了,表情呆滞,目光茫然。他被自己刚才所做梦所惊醒了。他转过头去,妻子和女儿还 在自己的身边幸福地熟睡……

此时,他的枕巾已被汗水和泪水弄湿了一大半。这时侯天亮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一进车间,他立即感觉自己的两个小短腿好像更短了,哆嗦得厉害,似乎有一点撑不住自己的脑袋瓜子。脚丫子像踩上了棉花一般,东倒西歪又像打醉拳。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像一棵红色的圣诞树。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没睡好。

这时候,一阵香水味从他的身后飘过。一眼秋波袭来,从上到下扫了一番,最后停留在脸上,笑到:“贾庆军,昨晚淘气了吧?看来你没睡好。这老夫少妻可真够受的啊。力不从心吧?折磨得够呛。哈哈!”

刘凤兰在一旁幸灾乐祸。贾庆军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啥?刘凤兰,我力不从心?你老弟我现在不是中国猛男,也是常胜将军,什么风浪没见过?””是吗?看来是情场老手了。得了吧,你自己就在那儿吹吧!”刘凤兰撇了撇嘴,压根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凑上前去小声说:“我现在眼睛红了,正处在发情期。莫非你也想尝试一下被我折磨的滋味?……”他说着伸出手向刘凤兰的胸部摸去。“吖,你敢?你碰我一下试一试,小心我赖上你啊!而且你还得搭上一个月工资。”他立刻收住了手,眼前明晃晃丰满的胸部让他呼吸急促,一抹春色藏在灰色的工作服里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颤动……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忍住了:"我去,还得搭上一个月的工资,全给了你,我老婆和孩子吃啥啊?"刘凤兰瞪了他一眼,”不出血还想玩女人,你做梦吧!”

上班的铃声响了,工人们各就各位,烘干机开始运转。贾庆军几乎闭着眼睛在续料,像瞎猫杵子一样。刘凤兰问:”昨晚到底咋地了,把你困成这样?””谁知道咋了,就是睡不着。可能跟遇见你有关吧。”贾庆军微闭着的眼睛撬起来一条缝:“真的吗?太好了。放屁!咱俩刚认识二天就……滚!”刘凤兰的脸通红。“我家老张在这方面照你差远了,除了在班上能干外,回到家啥也不是,整个人像一块木头。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和他离了。”

“你家老张多大岁数?” 贾庆军问道。“五十三比我大七岁呢”。刘凤兰娇滴滴地说。

“唉!老夫少妻可真够受的,力不从心,折磨人啊!”军闭着眼睛说。

“你再说一遍?胆儿肥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刘凤兰一拳头打在他的胳膊上,他感觉一点儿也不疼,甚至想多挨几下。

“你就这么一点劲?跟蚊子踢一脚似的。”

他满以为完事了,没想到“袭击”又卷土重来,贾庆军一转身的功夫,右胳膊就被刘凤兰的长指甲狠狠地拧了一把。贾庆军疼得大叫一声,紫豆子瞬间隆起,闪亮登场。贾庆军保守地估计:”自己的胳膊至少得有十几根毛细血管被扭断了,要不然,被扭的地方怎么黑紫黑紫的。“

刘凤兰笑咪咪地说:“我就是要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使劲拧你一把才过瘾呢,让你疼到心里,忘不掉。这一下该对我有印象了吧。” 是啊,有印象了……而且难以忘怀,因为你是第一个掐我胳膊的女人,你已经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贾庆军若有所思地说。进出出忙忙碌碌,就连年轻的女工们,也都无暇顾及自己的衣装打扮和形象,毫无怨言地把自己的青春和汗水,一分一秒地注入在这公司车间里的深墙大院。

下班的铃声响了,上夜班的工人们也都陆续来了。他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师傅你好!我是新来的赵静波,今天接替你的岗位上夜班,请多包涵。”他抬起头一看:“啊?怎么是你……”

“赵静波,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他的眼睛此时此刻已经笑成了月牙,睫毛不停地向前忽闪,像蝴蝶摇动的翅膀,从侧面看甚是优美飘逸。其实,他没有什么特长,眼睫毛倒是蛮长。

“你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赵静波一脸差异,如坠云雾。

他心里一沉:“你忘了,1987年我在和平林场上班,你和林场的大集体女青年们一起帮我清过林?当时我以为你们要抢我的活干?后来你对我说,你们是奉马林队长的命令来帮助我的……还有,我上你家吃过饭,那时候你哥在小工队开爬山虎上山运材,我是你哥的助手。1994年我从和平林场调到敦林人造板厂工作,就逐渐和你们失去了联系。2001年1月6日我结婚,现在有一个女儿。”

赵静波听后眼睛一亮:“哦,想起来了,你是小贾。你怎么变模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说后来怎么看不见你了?原来你调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送一送你。不过我结婚比你早,我女儿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贾庆军听后感慨万千: “是啊,人生无常,岁月不饶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所谓斗转星移,日月如梭,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活力四射、风光无限的我了……想一想都令人伤感!”

“朝气蓬勃?小贾,你当初在我印象里可不是朝气蓬勃,整个和平林场的人,谁都说你成天蔫巴儿也不吱声,人可老实了,用老气横秋来形容你还差不多。”赵静波在一旁撅着嘴说。

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尴尬地笑容:“我以前是那样没错,但后来我变了。其实,现在仔细想一想,人生苦短,生命就那么几十年,重要的是要把握住机会,自己认准的事儿就要主动去追求,否则就会后悔。”

“什么意思?不明白。”赵静波一脸疑惑。他赶忙转移话题:“我看你这几年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简直会说话一样。”

“小贾,你真能逗,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不老?”赵静波明显心里很高兴。

他又说:“你哥我现在是事业无成,婚姻不幸福,整日无端地焦虑上火,心像受火烤一样难受和不安,内分泌失调,还患有胃病,所以走形变样了。这就是命啊!对了,你这是从沟里调到人造板厂了?“

赵静波收住笑容说:“对,我们全家都搬下来了,为了女儿在地区念高中。我上班,丈夫开货车跑长途。”  他说:“挺好,在地区衣食住行还算方便,就是人多复杂。”沉默了一会儿,赵静波说, ” 哦,小贾你赶快回家吧,不然嫂子该等急了?”

“好吧,我先走了,”他回头眼巴巴望着赵静波,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赵静波转过身去,“你先走吧,咱们以后联系。”

贾庆军大喜告别了赵静波,飞身骑上自行车冲出厂区,刘凤兰推着自行车在后面喊:“小贾,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啊?你俩真能唠 ,害得我在外面等你那么长时间,要不然现在我早到家了。”

贾庆军故意逗她:“新认识一个铁子!”刘凤兰在后面骂了一句“骚货!”

他暗自发笑:“我靠……说的真对,骚货。也不知道究竟谁骚?”他突然猛蹬自行车,把刘凤兰甩了十万八千里,不一会儿,她就不见了踪影。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江面升起了金黄色的薄雾,贾庆军穿过老江桥从江东进入街里,城区越走越宽,前面的道路豁然开朗。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不由自主地正向另一个方向倾斜……

二十分钟后,他骑着自行车进了玫瑰园小区,放下自行车,上了二楼。

他舒了一口气,掏出钥匙,插进防盗锁,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一周,钥齿拨动弹子,不紧不慢,门被打开。他心想:“人的心锁能这么容易被打开就好了,关键是用对了钥匙,还有锁芯别锈死……”

这个家和妻子的脸一样毫无表情,至少是冷漠又有一些麻木,可能是夫妻年龄相差九岁造成的隔阂,他总感觉是两代人在一起生活,有一些心里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软弱,因为你比人家大那么多,是丈夫,又像是一个长辈。你必须永远高大,百折不挠,坚韧不摧,更不能耍娇。

所有的人性中的虚荣、贪婪、脆弱与挣扎都不能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这会让他感到不好意思,同时她也不会理解。也可能在她心目中,只有年纪和她相仿的人才会这样,他更是如此。

长期不能良好地沟通,使二人心怀个事,相互猜疑。往往说半句咽半句。性生活由原来的每周一歌变成每月一曲。这让感情丰富的他误以为家是死水一潭,以至于他每一次出入感觉像旅馆一样。

他回到家,像往常一样吃饭、看电视,睡觉。多年来养成一个习惯,不看电视睡不着。电视里正播放动物世界——鸳鸯戏水。

鸳鸯,别名乌仁哈钦、官鸭、匹鸟、邓木鸟,分布在亚洲东部,在中国东北繁殖,华南地区越冬,见于中国东部各地,最有趣的特性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一直是夫妻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美好象征。

崔豹的《古今注》中说:“鸳鸯、水鸟、凫类,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者相思死,故谓之匹鸟。”

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韩 妻》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古时宋国有个大夫名韩 ,其妻美,宋康王夺之。 怨,王囚之。 遂自杀。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自投台下,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曰:愿以尸还韩氏,而合葬。王怒,令埋之二冢相对,经宿,忽有梓木生二冢之上,根交于下,枝连其上,有鸟如鸳鸯,雌雄各一,恒栖其树,朝暮悲鸣,音声感人……

他一边看着电视,心却无比凄凉。他喜欢浪漫多情,同时又羡慕成双成对的鸳鸯,一生相伴。飘飞的思绪任天马行空,恍惚不定,不知不觉,慢慢步入迷幻。

在清澈寂静的富尔河边,中午暑气弥漫,水雾散去,赵静波从远方缓缓地向军走来。只见她一头乌发高高盘起,面带微笑,二目含情,落落大方,身穿白纱裙肉里透红,一米七的个头在雾气中显得格外高挑。

他赶忙走上前相迎:“你好!赵静波。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有你了,从二十岁在和平林场上班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当时我不敢说,一直埋藏在心里……”赵静波含笑低头:“为啥不早说?人家一直在等你。”转而又芳心伤感:“可叹你我错过姻缘,却情义连连。”他闭上眼睛痛苦万分:“可惜你我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说那些了,能与你相见就是我的幸福与造化。”

暑天酷热难耐,我下河洗一个澡,他说完跳入水中。回头看着赵静波:“你下来吗?”赵静波摇摇头。他笑道:”没想到你只是一个花瓶,中看不中用。”赵静波生气了:“你太小看我了,我们沟里长大的孩子上树下河啥都会,今天给你露一手。”

赵静波说完脱去白纱裙,下入水中。他的眼睛快要掉出来了,丰满的酮体,诱人的乳房,白花花的大腿。他下意识抹了一下鼻子,以为流鼻血了。

只见赵静波在河里表演了甩水,扎猛子,潜泳,最后竟然顺河流仰泳,如一条美人鱼在恣意遨游。他用狗刨紧紧跟在后面。

游到一块大河石的后面,他拉住赵静波的手,紧紧抱住她就吻,赵静波推了几下没动,也就迎合着他的心思而行。赵静波突然发现河里有一对鸳鸯逆流而上,笑着说:“我们去追那一对鸳鸯。”二人拼命去追鸳鸯,只见那水鸟分分合合,始终不散。

快到岸边了,他忽然发现那鸳鸯变成自己媳妇的脸,不一会儿又变成刘凤兰。

他大惊失色,感觉自己这慢慢沉到水底。

“救命啊!赵静波。”赵静波却无动于衷。

他吓了一身冷汗,感觉有人扒拉他的脑袋:“醒一醒,要睡觉到床上去,别在沙发上睡着了。”他马上站起来,抬头一看是媳妇孙运霞,他转身刚走到卧室,孙运霞说:“你在梦里喊的赵静波是谁?……”

他听后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瞬间睡意全无。他用手扶住门框,故做镇静,不敢抬头看妻子的眼睛,生怕被妻子看穿心底儿。他战战兢兢,嘴唇抖动了两下说:“赵静波是我在和平林场上班时认识的一个同事,曾经帮我干过活儿,我还上人家吃过饭,我们之间处得跟哥们一样,这不昨天……”

“好了,好了,别说了。”妻子打断了他的话,转怒为笑:“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以为赵静波是一个女人呢?听这名字也不像一个女人。奇怪了,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起什么赵静波呢?而且在梦里还喊他的名字,不至于吧?哪天有时间把他从沟里请到咱家来喝酒不就结了!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老是打蔫,快去睡吧,好好养一养。别净想一些陈年往事,看来你是真老了……”

他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躺在床上二目发呆,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上班,他早早到了单位,推开厂区大门,顿时一股湿冷的气流迎面扑来,令他打了一个寒战。

车间里静得出奇,好像地上掉一根针都听得真切,估计还带有回音儿。他感觉脖子后面有一点发凉,头发丝根根竖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涌上心头。

往里走,眼前一片狼藉,满车间凌乱,垃圾遍地。至少墙角和地面还残留着昨天烘干夜班留下的纸屑与脚印,如兵溃如山倒般狼狈,真TM的和电影里的国民党败退有一拼。

他能想象出当时下班的情景:“靠!反正回家的动作与速度比上班时麻利多了。行动慢一点儿的人,下班还没出厂子大门呢,先走的先生和女士们可能已经快到家了。”

   此时他明显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气声,这与平时里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形成鲜明的对比。 多年孤独性格的使然,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静悄悄地和周围的时空相处,至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了依旧如故。他总觉得自己的内心时常空落落的不着底儿,缺乏安全感。一味的整天沉思,心事重重,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自由驰骋。他夜晚和繁星对望, 白天和流云相盼,没有人知道他在想有些什么? 一阵风儿似地飘过,这奇异的思绪,如天女散花般的在军的心里洋洋洒洒,自由飞行。

不知不觉,他走到烘干机的跟前,突然,他好像看见 赵静波正坐在那里对着他微笑,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去,眼前空无一人,竟是另一番景象。他慢慢来到工作台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赵静波坐过的座位,心里叹了一口气。

  上班的时间到了,工人们陆续进了车间,班长曲奉祥走过来合闸起炉,机器马达声响,空气颤动,震得房梁上的灰尘乱舞,闹心!这声音听着就叫人心烦。 刘凤兰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注意,令他心里奇怪的是,刘凤兰今天突然变得默不作声,而是一反常态,往日的玩世不恭与嬉皮笑脸的那个劲早已荡然无存。

   早上好!他没话找话问了一句。然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脸,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刘凤兰偏偏不理这个茬,好像没听见,脸差一点就扭到南天门。 他也扭过头,心里说:“我靠!装啥?你是皇帝啊,金口难开?人不咋地,架子可不小,不搭理我不就是因为我昨天下班跟赵静波说话了吗?你管得也太宽了。说不好听的话,真有一点窑子姐愣装黄花大姑娘的架势,自我感觉良好。”

此时赵静波在他心里越来越感觉温柔贤淑,简直像女神一样。可是同时,他又对刘凤兰对他不理不睬有一点不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互相瞅一眼都觉得多余。干活的时候更是自己忙自己的这一块,彼此之间没有了协作与照应。

  不多时,曲奉祥走了过来,停在他的面前看了一会儿。小眼睛翻了翻说:“你俩怎么回事儿啊?这活儿还能不能干了,单板都续歪了不知道吗?我来了你们还这么干,后面都起摞了,用表一测干燥率不合格,差好几个数。非得堵机了才算完是不!” 他觉得头发丝酥酥地发麻,脸红到了脖子根。打刚才班长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瞅着他,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说真的,他虽然外形是一个老爷们,但内心也轻易不让人说,因为好没面子啊!

“好的!好的!班长我错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他满脸歉意地说。

“知道错了还这么干?单板在网带上要放正,不要打斜。前后要保持间距,不能后面单板的头搭在前面单板的尾,注意别重张了。班前培训白学了?”此时曲奉祥更像一个大领导,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架子端得更高了。

 他感觉很难堪但同时又想:“你怎么不说刘凤兰呢?她续得料也不见得比俺好哪去。”余光中,他发现刘凤兰似乎在笑。

“曲哥,我这个人太笨,死心眼,你包涵。”他满脸陪笑。

“好了,好了,我替你续一会儿,你马上到后面把你们不合格的料抱回来重烘一次。”曲奉祥一脸不耐烦。

  他边往后走边骂:“曲小个子你装啥?哪天把我整急眼了非揍你不可。”

等他抱着料回来时,曲奉祥却朝他瞪眼睛:“你是怎么把刘凤兰气成这样的?老半天也不说话,连我也不搭理了。我告诉你啊!小贾,你今天想办法给我哄好了,如果影响工作我给你小鞋穿,挤死你!信不?”

“信!信!问题是她先不跟我说话了,现在原因不明,我也没招啊?”

“行了,行了,你看着办吧!……”曲奉祥说罢甩袖而去。

  机器声响,时间煎熬。他几次试图和刘凤兰说话,可是目光一接触就四散游离。

呦!他突然想上厕所。可是……算了,如今求人难,啥都得自立更生。还是憋着到中午休息时再去……

晌午工人们匆匆忙忙吃完饭,小寂片刻又继续干活。他觉得一到下午,时间就过得飞快,又离下班不远了,还能见到赵静波,真好!可是现在我怎么这么困呢?不能睡,精神点。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军迷迷糊糊地背起他最喜欢的洛神赋。以防止困倦。

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曹子建的辞赋在军的嘴里一遍一遍地吟诵,那朗朗上口的文字,合着单调的机器轰鸣如入无人之境。这一回终于引来刘凤兰诧异的目光聚焦一瞥,呸!纯粹是精神病发作,无法医治了。墙上的钟表大概也疯了,一圈一圈地折腾,疲于奔命,最终停下来还是原地。哦,太阳快落山了,终于到下午四点了,烘干组该换班了。

   他心里异常激动,他的”宓妃"要出现了。他不停地向门口张望:“啊!赵静波飘忽若神,凌波微步,面带微笑向他走来。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娇羞动人。”他慢慢站起身想要去迎赵静波,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推了一下,险些跌倒。

他回头一看是刘凤兰,只见她冲出续料口边跑边喊:“陶乃军,今晚上你不是要请我去喝酒吗?

贾庆军望着刘凤兰的背影,竟一时无语,心里不禁酸溜溜。

他回过身,长出了一口气。仍然强笑欢颜地对赵静波说:“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他突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但怎么也收不回来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好尴尬。

赵静波听后先是一怔,随后抿嘴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下班等着急了是吧?以后我早点来。”他一听急得结巴了起来,”不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好了,哥,快回家吧!嫂子该等着急了。”赵静波笑着说。他只好悻悻地转身走了。

在酒桌上刘凤兰的情绪异常低落,一杯精致白几口就下了肚。陶乃军挑起大拇哥:“姐,好样的!女中豪杰,老弟再给你满上,忘掉烦心事,高兴一点,老弟跟你喝酒就是痛快。"

陶乃军一边倒酒一边说:“姐,咱俩喝酒可不是第一回了,我记得刚进这个单位的时候,咱们就在一个班组。那时候你还不会喝酒呢!"

刘凤兰放下筷子说:“可不,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跟啥师傅学啥。唉,惭愧,还欠火候啊!" 陶乃军忙说,"还可以,美女现在是半斤打底吧?你不能跟我比,我是喝酒世家,从我爹开始加上我们哥四个全是酒场英雄。相比之下,我略差,只能喝一斤。”

陶乃军又说:“对了,姐!你今天不太高兴,没搭理那小子,过瘾!"

刘凤兰眼圈一红叹了一口气,“人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动物,不管你对他有多好,又有什么用?本性难改啊!"

陶乃军附在刘凤兰耳边说:“怎么都可以,只是别和他发生事儿,懂我意思吗?那小子蔫了吧唧的鬼着呢,根本不是老实人。"

刘凤兰用手指戳了一下陶乃军的脑门,凤眼圆睁。“放什么狗屁呢?你会不会说话!我不傻……至于贾庆军吗?以后大家该说话说话,大面过得去就行,我看也别傻乎乎地无偿付出真心了。"陶乃军又给刘凤兰倒上了一杯白酒,说了一句:“就是吗,早应该那样对待他!来,喝酒。"

刘凤兰说:“烘干新来的那个女的叫什么?我特烦她!"陶乃军想了一会儿说:”听说那个娘们是从沟里六场调过来的,叫赵静波,我不认识。”刘凤兰干笑了一下,“你说俺俩谁长得好看?有魅力!"

陶乃军摇晃着卷毛头说:“当然是你好看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执着地追求你呢!"

刘凤兰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娇声说了一句:“就你会说话……”

酒喝的差不多了,桌上的四个菜:“锅包肉、干煸蚕蛹、麻辣豆腐和凉拌黄瓜丝都没怎么动。”陶乃军已是三杯白酒全干,脸色挂红,舌头变硬:“服务员!再上三瓶冰川干啤。”刘凤兰站了起来,“别要酒了,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咱们走吧。"

陶乃军启开一瓶冰川啤酒说:“不行,再喝最后一瓶,兰,我给你来这个卑(杯)鄙(壁)下流"。刘凤兰专心地看着自己的酒杯里的液面慢慢升高,眼睛瞪得老大,陶乃军拿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似乎要拿不住掉下来,她心里有一点儿不落忍。但酒水最后还是稳稳地停在杯口,沫子没有溢出。她笑着说:“好下流,一点也没浪费。”“来,亲一个!"陶乃军嘚嘚瑟瑟把嘴伸了过来,刘凤兰回手打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的小一点声儿,没看着周围的人都瞅你吗?"

一小时后,两个人醉如烂泥。陶乃军要掏钱买单,刘凤兰说:“这次算我的吧,因为是我先张喽来喝酒的,再一回你买单。陶乃军,下一回找一个好一点的饭店喝酒,这里太吵闹,真TMD没有情调。”

不一会儿,服务员走过来说:“一共285元。”刘凤兰付了账,掺扶着陶乃军摇摇晃晃出了小吃部的大门。陶乃军深情地望着刘凤兰说:"兰,我送你回家吧!"刘凤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是我送你回家吧!酒场英雄。

他回到家中吃完晚饭,和妻子说了一声晚安!便独自呼呼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照常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带饭上班下班,如搭在弓上的箭,上满弦的表。日子就在二点成一线的家——单位,单位——家,往复穿梭。

美女刘凤兰自己折腾了几天,觉得没有意思,又从沉默回到了喋喋不休,后来虽然跟他说话了,但也没有从前那么热乎了,态度由明朗变得徘徊不定,模糊不清。这些日子,刘凤兰整天除了工作用语就是客套话,这让他感到一阵阵地茫然与失落。 

有一天下夜班,刘凤兰突然对贾庆军说:“下班的时候能送我一段吗?道上有一个地方路灯坏了,我不太敢走。”他说:“好吧”。星光下他们骑着自行车并肩而行,彼此无言。只听见自行车胎碾压路面的声音。半晌,刘凤兰才说:“其实哪一个路灯都没有坏,我也不害怕黑。我只想让你送我一程。”他听后点点头:“我知道。”刘凤兰跳下自行车,好像很疲惫样子:“贾庆军你说实话,我和那个赵静波你选谁?我想来个了断。”

贾庆军忙撂下脚刹住车,回过头看着她,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刘凤兰一扭脸说:“你耳朵有一点背吧!我是问你怎么想的?”贾庆军激动地说:“我们都是有家的人,快好好过日子得了,别瞎扯了,很危险啊!”刘凤兰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骑上自行车回头骂了一句:“装什么糊涂?现在什么时代了,还那么传统与保守。没有情人的生活是不完美的,大傻瓜!”贾庆军在后面喊:“等一等我,不用我送你了?”刘凤兰回了一句:“我快到家了,不用了,你回去吧!”他望着刘凤兰远去的身影,舒了一口气,心想:“我现在还不能决定,过一阵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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