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一进病房,立刻把手里拎的苹果、香蕉、橘子和草莓这四样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急忙询问妻子刘凤兰的伤势如何?
此时刘凤兰的情绪显得很低落,说话也无精打采:“还能怎么样?医生说我的脚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才能上班,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唉!这个月我的点儿真背,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呢?”
他见状忙安慰说:“行了凤兰,别自责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要咱们好好养病,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刘凤兰听后却不以为然,坚持认为自己还是太倒霉了。怎么别人也是从那里来回走,而单位的叉车就偏偏轧到了自己。
张林平静地说:“这都怪你!你不知道那是叉车的作业区吗?整个地板厂卸材料都在那地方,上厕所来回走也不躲着点,不轧你轧谁啊?”
这时刘凤兰岔开话题问:“上午我就给你打的电话了,说我的脚被叉车轧了,怎么这都快晚上了你才到医院?”
张林说:“我这边刚到延吉,打水泥地面的活还没干呢,就接到你的电话说在厂子脚被叉车轧坏了,跟老板打完招呼后,我又马不停蹄跑回了敦化,这才来看你。”
这一整天刘凤兰在病房里不肯活动,东西也是吃得很少,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不言不语。
叹息像抽丝的棉絮,压抑了整个房间。
她越想越生气,不知哪里来的无名之火,甚至想摔东西。
打算把一切可以触手可及的物品都扔向地面,最好能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张林默默地忍受着,一声不吭,也不和她辩解,然后悄无声息地该干啥就干啥,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又把被打破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
本来刘凤兰喜欢安静,但总有那么几个不识趣的人来访。
她坐在那里,听新旧同事谈论单位的八卦,以及对她的问候与关心,不外乎所有人在结尾总要夸上张林几句,说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么好的老公与她同患难共进退。
只有这时,她才会勉强露出笑容附和,但心里却有另一番滋味。
折腾了一阵子,她也累了。
说到底她也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初衷,大概是想看看自己丈夫的极限在哪里, 是否如结婚时所发的誓言——不离不弃。
这几天张林不是没有疲惫过,作为病人的家属,照顾她的身体,被指使的像一个没头的苍蝇。
其实张林更在意她的情绪,这让张淑芬看在眼里,心里不住地夸赞。
张淑芬感觉自己这个陪护工有点多余,但这是单位领导分配的任务,跟上班一个样,只能认真地完成。
张林不善言辞,只会默默地行动,让妻子能感受到安全感。
但其心里明白,知道与接受事实是两回事,消化则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有些时候人面临大难的时候来不及去思考,唯有硬着头皮往前冲。
伤脚只是一桩小事,人生可能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后面。
可往后这一段时间,病房里面的天又开始变得灰暗起来。她总是担心自己被轧会变成跛脚,甚至在梦里已经发生。
她疑神疑鬼,张林一看手机或者接电话,她总竖着耳朵偷听。甚至忍不住想象,有人在觊觎她的丈夫,侵犯她的天空。
可当理智占据上风的时候, 患得患失的心里,让她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别说临床的病友了。
有一日晚饭过后,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电视机里正上演着言情热播剧。一位漂亮的中年女性和其情人出现在镜头中,两人相依而拥坐在江边的椅子上看日落。
那红色的晚霞充斥着整个天际,映在女人的两颊上,看上去极其美丽动人。
傍晚回到家,在床上那中年女性的丈夫轻轻地靠过去,低下头,准备去吻对方,那中年女人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男主人公愣了愣,僵在原地半晌,才缩回身体,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
张林心想这一幕多像自己的婚姻,所谓中年危机,有其形而无内容。
对这事儿张林也曾问过她,是半开玩笑的那种。也许换个环境,二人重新开始,对彼此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她淡淡地回应。
其实她明白这苦心,但逃避并不是办法。 两个人画地为牢,禁锢了彼此,那么,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要率先打破这禁锢。
时光如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刘凤兰终于熬到了出院,张淑芬也回厂子上班去了。令人惊奇的是她的脚竟然完全康复,几乎跟正常人一样。
可刘凤兰回到家里并没有直接上班,而是又在家里呆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去上班。
由于这期间她情绪极不稳定,还没事找事,经常和张林吵架。
有一天和丈夫怄气,竟然收拾好自己贴身的物品突然失踪了。
电话那头已经变为空号,只有冰冷的电脑声音在重复:“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张林顿时慌了心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林赶紧联系了岳母,岳母在电话里哽咽:“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说想去散散心,会定期联系我。”
挂了电话,张林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深夜狂风里,张林的心被吹散了好远,只留下一身空壳。到底要怎么做?
身心疲惫,万念俱灰。难道受煎熬的人只有刘凤兰自己?
张林难道就会好过,其第一次生出埋怨她的念头,埋怨她的一走了之,留其一人在原地。
难道婚姻就这么脆弱?张林想明白了,她不是想离婚,而是去解除自己的心烦。
在家的某个角落,张林终于发现她留下的“痕迹”。
那是两个人在结婚纪念日买的一对小人偶, 人偶的背后有个小洞,当时写下对对方的话。张林从小洞里抽出纸条。
“做你一辈子的依靠。”这是张林写给她的话。
张林打开另一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行字被划去,下面多了新的一行:对不起,还你自由。
一刹那间,张林顿时思绪万千。
她走了,也许是为了她自己,也更是为了与其相伴的人。婚姻需要彼此之间不断地审视与调整,否则两个人就会出现问题。
她“失踪”的日子里,张林定期去看望岳母,认真工作,远离身边的闲言碎语。
张林离开家的时候习惯性把客厅的落地灯打开,回家远远就能看到那盏橘色灯光,感觉有人在等他回家一般。
张林懂她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来梳理自己的纷杂,等所有的杂念与尘埃落尽,等风停下来,他会站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一直等她出现。
刘凤兰走后住在乡下女朋友家里,感觉挺清净。
她从母亲那得知张林的近况,张林还是每周末去看望母亲,去打探她的消息,并始终没有打算与她分手的念头。
一方面听到张林仍在等自己,似乎有些许安慰,但暗暗地又骂着张林太傻。什么事都迁就自己,没有自己的个性。
偶尔上集市,她看到和张林身材相似的男人的身影,总是急忙转身避开,她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
早晨还没起床,刘凤兰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一位路人急促的声音传来,她听后被吓呆了。
张林在晨跑中晕倒了,幸亏被路人发现并送到了医院。
她顾不得吃早饭,急忙打出租车飞一般向城里赶去。
在路上她思绪万千,悔不该自己离张林而去,明知道他心脏不好。
没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市医院,张林躺着病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医生说这个心肌梗塞,需要住院进一步观察治疗。
张林疲惫地睁开眼,看到她的身影,惨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凤兰你来了!别害怕,我没事儿。”
张林颤巍巍去牵她的手,她没有躲开。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声音在发抖。
张林还是微笑着,没有接话,又闭上了眼,手却一直握得很紧不曾松开。
我想喝你做的汤。张林闭着眼低语呢喃。
医生说,虽然病人现在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不能掉以轻心。
“我这是因祸得福,不这样,你怎么会对我好呢?这样彼此就公平了,谁都是病人。”张林竟然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
她听着,心在暗暗发疼。
等待检测结果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她每分每秒都在祈祷他能够平安无事。
因为仗着生病,他开始变得“放肆”起来,要求换到单人间,张林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
这次不准再从我心里逃走,不然我变成鬼也要把你扛回家。
见她不回应,张林轻轻叹了口气,又再她耳边说道,媳妇,我爱你.!我怕我这次病了,你不理我,我就追不上你了。
不等张林说完,她侧身钻进其的胸膛,反手也紧紧抱住,仰着脸去吻张林。
张林先是一愣,随后激烈的回应,两颗干涸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十九号床病人,现在该打针了!”这时护士推着医务车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