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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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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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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昕做村长

先锋村不大,只有六十户人家,二百多口人。以前却是以“庙小神仙多,家家钉子户”而出名,最难管理的一个村庄,每届村长上任绝不会超过一年,都会在被镇领导屡次批评,村民多次上访的压力下主动辞职。上面也曾从外乡调来过好几个人来任村长,但远处的和尚也未必都会念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几个人半年不到就先行撤退了。

吴昕是先锋村的上门女婿,靠养鸡供出了一儿一女两个大学生。两个孩子在城里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建立起幸福的小家庭,一致决定不再让吴昕种地养鸡,要接他们两口子进城享福。吴昕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种地养鸡可以,绝不会进城去享福。想让给你们看孩子,让你妈去,我不会离开家。”

两个孩子反问:“这家里没人了,你自己还在家里过个什么劲?”

“一辈子没做过领导,想去竞选村长。看看自己有没有领导才能,否则到死不甘心。”

“吃了胡萝卜馅子闲操心!”老伴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儿子、媳妇、闺女、女婿也都来劝吴昕,现在这年头,都知道村长是个下力不讨好的官衔,做什么不比做村长强?实在闲不住在城里为您找个轻来轻去的活。”

千锤打锣,一锤定音。一家人好话说了好几车,嘴皮磨破了也不管用,吴昕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进城。老伴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人真是越活越糊涂,看来不碰碰钉子、吃吃苦头是不死心的。孩子们,你爸他到了更年期,心理不正常,别和他浪费时间了,让他自己在家折腾吧。”

儿子、闺女、媳妇都不说话了,女婿打圆场说:“既然爸有自己的想法,就让他去做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吧。不过爸爸你做事心里要有分寸,咱们不图名不图利,只图心里痛快,您老人家要做到进退自如,别像以前那些村长一样弄得里外不是人,反而惹一肚子气。”

吴昕点点头说:“你们尽管放心,我早打算好了。”

并没费什么周折,吴昕就称心如意地当上了村长。

吴昕在第一次的全村村民大会上发言,说:“我吴昕做村长没有私心杂念,因为在作为自己第二个故乡的这个村子里,老少爷们们对我一直高抬轻放,没拿我当过外人。现在儿女都成了家,上面也没有老人牵挂,算是完成了任务,所以想趁着身子骨还结实,为老少爷们做点事。”

吴昕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把村里的零碎土地都归成大块分下去,这样人们种起来省时省力,方便多了。接着吴昕发动村民在每片地的地头都修上沟渠,每个机井都按了电机,防备河里没水时抗旱。吴昕作出的这两件事正符合先锋村村民心意,解放了劳动力。一些对出门打工的跃跃欲试的青壮年没了后顾之忧。现在农村都实行了机械化,只要浇地这一大问题得到解决,其他的不成问题,家里有个妇女老人,照顾几亩地就绰绰有余。

吴昕又和妇女主任商量,在自己给儿子准备、一直没派上用场的院子里办了个假发店,让妇女们在农闲时制作假发挣钱。并且在乡镇村支书大会上告诉各村的村支书回去动员村民,有想在业余时间挣钱的妇女,都可以去先锋村学习,假发可以拿回家去加工,不耽误做家务和接送孩子上学。

这人不能一味地钻到钱眼里不考虑精神生活。吴昕在村委会的大院子里安上音响,放上凳子,让有兴趣的村民吃过晚饭来唱歌跳舞,并且把村干部们搜集来的书籍报纸整理出来让村民自由阅读,也可以拿回家去看,但要打借条,保证看完后完整无缺地归还。并发动家里有书的村民奉献出了来大家共同欣赏。

这几个措施一推行,吴昕在四里八乡出了名,都说他为父老乡亲办了几件实际事。全乡最棘手的滥滩村来到吴昕这里成了文明先进村,人们各尽所能,填补了精神空虚又得到了经济效益,家家户户尊老爱幼,安居乐业。

一切步入正轨后,吴昕又让因为合并学校空出来的校园派上了用场。里面放上了健身器材、棋盘桌、打牌桌、锣鼓等声乐器材,饮水机、沙发、临时休息床基本的日常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在大门上挂上了“老年之家”的牌子。

吴昕为这件事又专门召开了一次全体村民大会,吴昕在大会上含着热泪说:

“父老乡亲们!我吴昕是个没福的人,早早地没了爹娘,岳父岳母也不长寿。没能在爹娘和岳父岳母的有生之年让他们多过几天幸福、舒心的日子,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也是我不去城里和孩子们一起生活的原因。我要尽我的最大努力让村里的老人们度过有意义的晚年。这个老年之家不但供我们村的老人活动,还接受邻村的老人们,我打算发动我老家的老人们也来。当然,乡亲们的亲戚中有愿意来的老人都欢迎。以后我就把这里当成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奉献出来,有愿意在这里吃饭的老人,我是免费厨师。至于饭菜不成问题,我们村五天一大集,三天一小集,谁想吃什么谁掏钱去买。但我主张只有馒头一类的面食去买,在学校后面我家的地里拿出半亩来种不打农药的环保菜,由老人们亲自动手去种。大家没有不同的意见吧?”

这样的好事谁还能有意见?老年村民首先鼓掌欢迎。

吴昕接着说:“村里有想吃环保菜的村民,也可以来这里拿菜,我们不会收钱,但需要这些人一星期内抽出一天的时间来参加义务劳动。”

老人心有所依,村民皆大欢喜。

先锋村老年之家开门大吉!

老年之家像城里的工作单位一样按时上下班,只是这个时间不按钟表上的时间,随着天上的太阳转,日出开门,日落关门。一个叫尤意的老人,孩子们在外地工作,早上起得早,每天都是第一名,天一亮就在门前等着,进门就抄起二胡拉。吴昕给他一把钥匙,封他为老人之家的家长。

尤意是个能人,小时家里条件好上过几年学,年轻时村里组织文艺节目他是骨干分子,吹拉弹唱样样在手。现在六十多岁,身体很健壮,长得慈眉善目,性格开朗直爽。刚把孩子们拉扯成人后老伴就去世了。孩子们让他去城里生活,好话说了千百遍,尤意就是不同意,说故土难离,自己一辈子没离开过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只要能给自己做口饭吃,照理得了自己,谁也别想让他挪窝。至于生活不能自理后——随孩子们的愿,愿意怎么折腾疼就怎么折腾,随便弄到哪里去伺候也行,就是把自己扔在家里不管不问也无有怨言。恭敬不如从命,孩子们为他买了智能手机,并教会他使用微信,隔三差五用视频聊聊天,半月二十天拿着礼物回来看看他,就再去忙自己的去。自从孩子们商量好把他的二亩地承包出去后,尤意彻底没了事干。不过他自己会找乐呵。让儿子在城里买来一把二胡,集市上买来两个鸟笼,每天吃过饭大门一关,不是遛鸟就是找个树荫处拉二胡,倒也过得悠哉乐哉。

老年之家办起来后,尤意更是有了用武之地。和同龄人下棋、打牌、喝茶聊天,教别人拉二胡、唱京戏,组织老人跳舞演节目,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成为吴昕的最佳助手。

先锋村很快在全县出了名,各镇领导都来参观学经验,也引起了县领导的重视。镇党委决定把吴昕调到镇上的老年文化宫上班,负责对全镇老年精神生活的规划,培训各村推选出来的老年之家负责人,同时仍然兼职先锋村的村长。

吴昕在村子里的时间少了,但他把村里的工作安排的井然有序。村委会主任和妇女主任负责假发加工事宜,几个因家里承包了外出务工人的土地和正在干养殖不能出外打工的青壮年负责抗旱灌溉工作。当然这些工作都是有报酬的,假发制作的有适当提成,抗旱灌溉也需要每亩地拿出一定的劳务费。

老年之家交给了尤意管理。

吴昕在时,学校后面的那半亩菜地由吴昕经营,身体好的老年人都自动帮忙。浇水从学校的水管里引过去,不冷不热的时间里拔拔草、松松土,捉捉上面的害虫。如果菜吃不了,吴昕也会和几个老人到集市上去卖,卖出的钱买来水果、瓜子、茶叶大家一起分享。

尤意虽然开朗直爽,但想到自己和别人一样只是来老年之家娱乐的成员之一,也不好对别人发号施令,就自己去管理菜园。这菜园虽然不大,但要一个人去管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加上尤意心气高,不愿让人看出和吴昕在时有区别,就把自己一天到晚都拴在了菜地里,连二胡也没时间拉了。有人就劝他:“老尤,咱们又不指着这块菜地吃饭,你那么辛苦干嘛?来老年之家是散心享受的,何必那么当真?”

说实话尤意见别人都在院子里、房间里散心玩乐,自己一个在菜园“汗滴禾下土”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吴昕走时自己在大伙面前说下了大话,说一定要把老年之家红红火火地维持下去,绝不会让这个大家庭比吴昕在时有任何逊色。并且就大包大揽了这块菜园,现在骑虎难下,只有硬撑下去。

好在老年之家院子里面并没多少变化。老人们顺着以前约定俗成的规律娱乐后自觉打扫卫生,娱乐用品也保持着清洁和井然有序。

老年之家来了个新成员,邻村五十八岁的张金花。金花两个女儿出嫁后在家闲得无聊,有时就随着别人来先锋村的老年之家转转,听说还是尤意的一个远房亲戚,见了尤意亲热地喊大哥。

金花来了后天气转凉,到了入秋时分。她连着在老年之家吃了三顿中午饭,水饺,馄饨,手擀面。这水饺、馄饨、手擀面都是金花亲手做的,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吃,只要愿意留下来的都有份,不过想吃的都要过来搭把手。

吴昕走后还没人为老人们改善过生活,因此大家都像过节一样吃得兴高采烈。尤意做饭时因为在菜地里忙没能搭上手,金花笑嘻嘻地招呼他:“尤大哥,大家都说村长走后你为老年之家付出的最多,你应该多吃才是。这个老年之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然只有福没有难,只是多了个到菜地里锻炼身体的机会,以后我就和哥哥姐姐们轮流去菜地里和你一起干活。”

尤意心里涌起一股热浪,脸微微发红,哈哈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金花说到做到,甜哥哥蜜姐姐地哄着身体硬朗的老人去菜地里帮忙,尤意又有了下棋、拉二胡的时间。金花主动组织老人们跳广场舞,排练地方戏,老年之家又走上常规。

寒风习习,雪花飘舞。恍惚间秋去冬来,天气变冷。但只要天气正常,路上没了积雪,来老年之家的人并不比以前少。先锋村家里有老人的人家在尤意的倡导下每人集资五十块钱,在室内安上了空调。打牌、下棋等很多活动从院子里转到屋内。

这天老年之家的大门刚打开,就进来一个穿着入时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男人中等个子,消瘦苍白的脸颊,戴一副近视镜,看上去很斯文。他一进门就主动热情地握住了尤意的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老人家一定是先锋村老年之家现在的当家人尤大爷。我叫吴芝,以前在胡庄小学上班,因为学校合并去了乡政府工作。要按年龄和相貌来说,我可以称您为大哥的,但深知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不敢以平辈来称呼。久闻贵村老年之家大名,早想来拜访,由于工作忙没时间。今天有空,一来见见大名鼎鼎的尤大爷,二来参观一下咱们的老年之家。”

尤意嘴里说着客气话让吴芝坐下,并用纸杯为吴芝在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

吴芝隔着镜片四处打量了一下说:“尤大爷,咱们这老年之家真是名不虚传,一进门就有种回家的温馨感觉。不瞒您说,我吴芝虽然活了大半辈子在事业上没多大建树,却是一个十足的大孝子。我父亲身体不大好,现在我为了照顾父亲提前内退。但我是闲不住的脾气,一个大男人,伺候完父亲就闲坐着觉得浪费了时间,所以经过慎重地考虑,决定带着父亲来老年之家上班。一来对父亲的精神生活有好处,二来也为大爷大娘们奉献点微薄之力。不知尤大爷是否能接纳我们父子?”

尤意点上一颗纸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后回答:“首先声明,在老年之家上班都是义务劳动,没有工资之说。”

“哈哈!大爷,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来这里绝对是无私奉献,不为名利而来。只要您老人家能赏我爷俩一个立足之地就行。在哪里也是伺候老人,只是想让我父亲有生之年过得快乐一点,享受一下集体的温暖。也让我在向老人之家里的大爷大娘传播爱的过程中体现出自己应有的价值。”

尤意笑着点点头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这样的话我代表老年之家的全体成员欢迎你。只是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们依靠什么生活?”

“这一点大爷尽管放心。在我们家只要我爷俩吃饱全家人不饿。我娘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我父亲为了我不受后娘的气没再成家,所以我也为了能一心一意地回报父亲没找对象。”

尤意皱了一下眉,脸上显出一丝狐疑的表情:“要说你父亲为了你不再成家很正常,你为了父亲不找对象就让人不理解了,这件事首先你父亲不会同意,也不符合道德伦理。”

吴芝也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口气说:“不怪大爷您不理解,很多人都不支持我这样做。但我有自己做人的准则,我父亲给了我生命,一心一意地对待我,我就一心一地对待我的父亲。大爷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就理解做我年轻时因为家里穷没娶上媳妇。反正这个世界上现在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就我父亲一个人。我目前要做的就是陪我父亲安度晚年。”

尤意沉默了一会儿说:“要说胡庄离这里也不远,你带着父亲来这里试试也行。”

“那太谢谢尤大爷了!”吴芝马上站起来给尤意鞠了一个躬,“也替我父亲谢谢尤大爷,就知道尤大爷心肠好,不会看着我爷俩不管。”吴芝说着又给尤意鞠了一个躬。

尤意挥挥手说:“不要谢我,老年之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没有村庄界限。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希望以后能把这里当成家,不要见外。”

“好,好!我一定记住大爷你的话,以后在这里好好表现。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来孝敬您老人家,以前单位发的二斤好茶叶送给大爷尝尝。”吴芝推起停在院子里的电车要走时,拿出车筐里的一个塑料袋递给尤意。

尤意摆摆手不去接:“你大爷我有吃有喝,没有收礼的习惯。”

吴芝把方便袋放在院子里的一个方凳上说:“既然大爷不收,就送给里面的大爷大娘们享用。”

第二天下午两点。没有一丝风,灿烂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在几个在老年之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身上。

金花带着十几个和她一样穿着淡绿色演出服的老人在不远处的操场上练广场舞,尤意领着二十几个穿着白色宽松练武服的老人在离她们十米左右的对面练太极拳。周围有很多刚把孩子送到学校返回的中年妇女在围观,不时指点着精神矍铄的老人们私下议论着。

吴芝用轮椅推着一位两眼无神,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来到老年之家门前。他把老人放到门口,自己到院子里拿出一个凳子,坐在上面看老人们排练。

排练结束,老人们自由活动,相互探讨排练中遇到的问题。尤意过来和吴芝打招呼。

尤意指着轮椅上的老人问:“这位就是你的父亲吗?”并走上去握住老人的手说,“老哥哥,你好!”

老人嘴角咧了咧,茫然地点点头。

“尤大爷,这是我父亲。”吴芝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

“生活不能自理了吗?”

“嗯。以前拄着拐棍还能走动,三个月前犯病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大爷放心,我父亲不会给老年之家添麻烦,我会随时陪在父亲身边。”

二人正说着话,金花和刚才排练的老人们陆续走过来。吴芝向着老人们深鞠一躬:“大爷,大娘们,吴芝今天正式来老年之家报到,今后一定竭尽全力多为老年之家做贡献。”

“吴芝?”金花吃惊地望着吴芝。

“金花大姐,是我。久闻先锋村老年之家大名,也敬重尤大爷为人,因为不想在家虚度时光,所以来这里找个事做。真是山不转水转,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大姐你。大姐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金花微微一笑:“两个多月了。吴芝兄弟大能人,潇洒得很,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想起来这里混日子?”

吴芝哈哈大笑。“姐姐说得哪里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取笑兄弟我?仰慕这里的环境,喜欢这里的人。姐姐能来,我就能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潇洒。从明天开始我正式在这里上班,烧水做饭扫院子,里面的活我全包了,姐姐不信就看我的行动。”

金花点点头说:“那我就代表大爷大娘们谢谢你了。你忙你的,我还有点事。”金花说完一个人走进了院子。

“你们认识?”尤意问吴芝。

“岂止认识!我们小学同学,后来和她老公把兄弟,再后来她的女儿认了我干爹。再再的后来她老公没了,有人为我们牵线,因为我的心一直在身体越来越不好的父亲身上,所以姻缘未成。说起来我来这里还是受了她的点拨,只是她没告诉我她来了这里。看来这缘分真是命中注定,想躲也躲不过去。”吴芝说到这里,看了看眼神逐渐暗淡下去的尤意,和围在身边倾听的大爷大娘接着说:“看来我来这里上班是天意……好了,我和金花大姐的事以后慢慢对大爷大娘们说,大家先到里面歇歇,我推着老人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冬天天短,老人们下午早早地收拾东西回家。尤意每天都是等人们走完打扫完卫生后关门,有时金花也留下来帮他。因为金花离家远,天气渐冷后尤意不同意金花帮他,总是一个劲地催她快走。

“好了,快回家吧,一会儿天就黑了。”尤意看见金花又从院子里往屋里搬凳子就催促说。

“嗯。”金花嘴里答应着但没动地方,沉默了一会儿问,“大哥,吴芝什么时候走的?”

尤意愣了一下:“还真没注意。你们关系挺熟吗?”

金花冷着脸哼了一声:“还行吧。他这人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大哥和他打交道要留个心眼。我先走了,给大哥说一声,我想去女儿家住两天,这段时间不过来了。”

“好。”尤意答应着,又追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了去闺女家?是不是因为吴芝出现你才离开的?你们之间的事能对大哥说说吗?”

“我们之间没有事。和他那种人能有什么事?”金花说着推起电动三轮车就往外走。

“大姐,别急着走。我把常用的东西弄来了,帮我收拾一下,一会我去送您。”吴芝骑着电动三轮从外面进来,三轮车上放着两床被子。

金花没说话,也没再看尤意一眼,径直走了。

“你这是?”尤意奇怪地看着吴芝,“我们这里晚上关门,你拿被子来干嘛?”

“尤大爷,我说过要为老年之家办事就不会食言。从今天开始我就留在这里看家,明天早起打扫卫生。”

“没必要吧?我们先锋村是出了名的文明村,再说现在各十字路口都按装摄像头,不用看家。你还是回去照顾你父亲吧,我看你父亲身体很虚弱,眼前不能离开人。”

“谢谢大爷体贴,我拿来被子就是为了看家的同时照顾我父亲,我父亲正在东间里屋休息呢。”

“这、这是从哪里说起?老年之家从来没留宿过任何人,我看你还是带着你父亲回家去住。”

“大爷,你这么说是不是不信任我?这是我身份证复印件,放在你那里吧,你也好用来向别人证明我的身份。别人你不相信,你还不相信金花姐吗?我和金花姐可是老相识,交情深厚,关系非同寻常。大爷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永记在心,一定要好好珍惜。天不早了,大爷回家吧,这里的事你就全交给我,你每天吹拉弹唱散散心,享清福就行。我在家里带来了好酒好菜,不然大爷就在这里吃饭,吃过饭我送大爷回家。”吴芝说着就从三轮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这、这不合适吧?”尤意被吴芝先宾入主的做法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哈哈哈!”吴芝大笑起来,“尤大爷,你一定觉得我的做法很鲁莽。实话告诉你,是村长吴昕大哥听说你很辛苦怕累着你,请我来给你帮忙的。我和吴昕大哥早认识,老哥们了。我本来想让他先给你打个招呼,他说大爷您做事正派,没他的引荐你照样会接纳、厚待我。经过这几次接触我也看出来了。吴昕大哥有眼光,果然没看错人。”

尤意也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有这话为什么不早说?那你随便吧,我先回家。”

“大爷您慢走。明天早上我为你做饭,一块过来吃。”

“不了,谢谢。”尤意说完就往外走。

“尤大爷,以后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这里的钥匙能不能给我?”吴芝叫住了他。

尤意愣了一下说:“钥匙的事以后再说。反正你父亲在这里你也不能出门。”

尤意回家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吴昕做事他最放心,怎么让吴芝带着病中的父亲到老年之家安家连个招呼也不打?而且吴芝张口就要钥匙,太不让人理解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吴昕对我不满意才这么做?自我反省后又没发现自己在哪方面做错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吴芝嘴里说得好听,谁知道他能办出什么事。我这把年纪了要讲诚信,做事有始有终,见不到吴昕之前老年之家里的事不能一下子放手,否则有点差错没法向吴昕交代。

尤意左思右想不放心,也拿了被褥到老年之家来住。

尤意回来的时候,吴芝正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嗑瓜子,说他的父亲已经在他的精心安排下睡了。尤意到处看了看,吴芝把他的父亲安排在老年休息室的里屋。里屋有两张床,但另一张床上没有吴芝的东西,吴芝的东西在外间放着。尤意没说什么,在老人休息室靠门口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床睡下。

第二天吴芝果然起得很早,把干净的院子重新扫了一遍,用在家带来的玉米面从老年之家的电锅里做了粥,为他父亲蒸了一个鸡蛋。老爷子手不做准,颤颤巍巍地用一只手吃了鸡蛋,喝了半碗粥。吴芝招呼尤意和自己一起吃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尤意拒绝了,起身回家吃饭。

上午十点,除金花外以前常来的老人们大都到齐了。尤意像往日一样正想带领喜爱太极拳的老人练太极拳,吴芝大声宣布:

“大爷大娘们!经吴昕村长指示,尤大爷和金花大姐赞同,现在我们老年之家的全部成员要开个会。首先,作为老年之家的新成员,为了表达我对大爷大娘们的敬意,每人发二两好茶叶的福利,晚上回家时到我办公室去拿。噢,我的办公室就是以前放乐器的那间。现在我已经整理出来了,乐器全部放在了更衣室。这间办公室是吴昕村长授权给我的,当然尤大爷和金花大姐也支持。今天金花大姐有事向我请了假,以后她会替我向大家解释的。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传达吴昕村长关于老年之家今后管理中的有关指示,和我今后所负责的工作事项。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年之家像任何一个单位一样,也应该有个相应的规章制度。这里是老人们的乐园,是我们共同的家,需要大家共同经营,有才艺献才艺,有力气献力气。吴芝不才,要才艺没才艺,要力气没力气。但我有足够的责任心,这份责任心会促使我把老年之家当成自己的家。我一定要把这个家搞好、搞大、搞活,让每位老人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有一份热,发一分光,不留任何遗憾,为自己的人生之路画上圆满的句号。下面我就具体事项做一个详细的安排。

“由吴昕村长任命,我今后作为老年之家的总经理,负责老年之家的人事安排和大局掌控,尤意为老年之家副总经理兼劳动部部长,金花为总经理助理。当然,老年之家不是我吴芝一个人的,也不是属于我和尤意、金花三个人的,他是属于我们每个在场人的共同的家。老年之家的建设需要大家共同出力,每个人都要有一份热发一分光,找准自己的位置,端正自己的态度。不该自己说的,不要随便去说,该自己做的,要主动去做。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今后我会天天在这里上班,有什么事大家可以通过尤意和金花转告我,也可以直接向我请示汇报。如果我外出参观学习,我会把咱们老年之家里的事情做一个详细的值日表,为每个人都定岗定位。话说回来,咱们老年之家也没什么活可干,不过打扫一下卫生,照顾照顾我不能自理的父亲,每人轮流负责一天的话,要一个多月才轮到一次。而在我们老年之家免费取暖、娱乐,确实是大家每天都能享受到的。好了,我就说这些,大家有什么心里话也可以说出来。”

吴芝说完,用眼睛巡视了一边面前的人,自顾自地鼓起掌来。让人尴尬地是,没有一个人附和他。有两个大爷催促尤意说:“老尤,今天的太极拳还练不练?不练我们就回家吃饭了。”

尤意怔怔地,还在吴芝的话里没回过味来,机械地回答:“练,当然要练。”

吴芝挥了挥手说:“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就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尤意不再每天都是第一个在老年之家出现的人外,老年之家并没什么变化。老人陆续进门的时候,吴芝已经伺候父亲穿戴好,吃过饭了。尤意虽然心里别扭,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倒是吴芝一天好几次问尤意金花什么时候来上班。问得遍数多了,尤意就回敬他:“既然您们关系非同寻常,你应该更清楚。”

吴芝干笑两声说:“尤大爷真会说笑话,虽然金花对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但我这人心地纯正,不善于和异性打交道,所以我连金花的电话号码也没有。听说你们以前在工作中配合很默契,还有一层亲戚关系,从老年之家这个院子里来讲,我这个后来人自然要往后站站了。哎,尤大爷,咱爷俩说句不见外的话,你现在就给金花打电话,或者把她的号码给我我给她打,她是我们老年之家的骨干,稀里糊涂地连续不上班实在说不过去。虽然我们老年之家不是正规的企业单位,但我们既然有缘在这里相聚,就该珍惜这份缘分,共同把它经营好。你我都是大老爷们,属于粗人系列,不能没有金花来帮我们操持。怎么样?您老人家认为这电话该你打还是我打?”

“你打吧。”尤意冷冷地回答。

“那她的电话?”吴芝拿出自己的手机,把头伸到尤意面前。

“不知道,没存他的手机号。”尤意转身走了。

吴芝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摇摇头,讪笑着问周围的人:“有谁知道金花大姐的电话号,我有事要通知她一下。”

众人有的摆手,有的撇嘴,没人答他的茬。

“都什么素质?”吴芝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大声喊道,“各位大爷大娘们,今天我要到乡里去向吴昕村长汇报工作,麻烦大家按着刚贴出来的值日表值日。”说完就去推电动自行车要走。

“哈哈!不用去乡里找我了,我回来了。”穿戴整齐,精神矍铄的吴昕大笑着走进院子,后面跟着满脸怒气的金花。

“村长和金花回来了!”大家纷纷围上来,嘘长道短。

“大爷、大娘们好,我完成了乡里交给我的培训任务,回来看看。另外,听说我们老年之家来了个新成员,也借机见识见识。”吴昕说完四处观看。

众人也随着吴昕的目光寻找,却不见了吴芝的影子。

尤意走到吴昕身边说:“村长,他说是你推荐来的。怎么,你还不认识他吗?”

吴昕笑道:“老哥,我要推荐人来会不事先和你打招呼吗?你太善良了,让坏人钻了空子。”

尤意说:“哎,这人呢?不会跑了吧?他不能自理的爹还在咱这老年之家里呢。”

吴昕大笑:“他跑是跑不了,派出所张所长正和警察同志正在门外等着他呢,估计现在已经被请上警车了。关于这个人的身份,现在请金花大姐给大家说一说。”

金花捋了捋头发,眼睛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沉默了一下说:“吴芝曾经和我家孩子他爹做过同事,因为好赌和作风问题被单位开除。母亲去世后更加不务正业,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而且欠债不还。讨债的上门,气得他爹得了脑血栓,成了现在的样子。更可气的是他爹有病不能自理后,他不在他爹面前尽孝心,而是天不亮就把他爹送到福利院门口逃之夭夭,因为遗弃罪曾经被拘留过好几次。半年前又一次把他爹放到福利院门口去了外地,在外面犯了偷窃罪跑回来,装模作样地把他爹接回家抚养,又打起了咱们老年之家的主意。我在这里看到他后很意外,就到乡里找到村长一起去报案,经过调查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一位大爷插话说:“现在吴芝进了派出所,他爹怎么办?难道真像刚才他说的,我们轮流值班,替他伺候着?”众人听了老大爷的话,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吴昕摆了摆手说:“我现在正要说这个问题。”大家听到吴昕讲话都静下来。“包括金花大姐在内,大家都不知道,我和这个吴芝还真有着一层关系。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小时我还经常到他家玩,他爹娘对我也很好。只是从我父母去世后,我很少回老家,也早已经不和老家的亲戚联系。老人是无辜的,现在吴芝进去接受教育,他爹就由我来抚养。我先出钱送老人家去医院,出院后接到我家去住。”

众人一阵沉默后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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