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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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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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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怨

1

她承认,自己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被他英俊的外表和潇洒的举止所吸引,对他一见钟情。

她也知道,自己的年龄和外貌不能和他相提并论。年龄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在男人堆里给人的感觉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她却是女人群里的丑小鸭。当然,如果她知道在他心里还有个小鸟依人般的情妹妹,她会更加自卑。

不过,这一切都不足以造成她的心理负担。她并没有主动去追他,在媒人的介绍下见面时也没在他面前做任何表示。十岁没娘,被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她,对爱情没有过多的期望。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高大威猛,但她更知道婚姻是两个人实实在在地过日子,不是小孩过家家,也不像电视剧中演得那样抒情浪漫。

“我是看两个孩子都挺懂事才兴心说这门亲事的。咱们小可家里、地里的活都拿得起放得下;他们家小明尊老爱幼,知道心疼人。要说日子,现在你们两家都不富裕,但日子是人过的,进了门只要两个孩子一条心往前过,不出几年就能变个样。”媒人对奶奶说。

奶奶叹了口气:“孩子长得好不好没关心,主要是以后能对咱小可好。别的我也没意见,只是家庭关系挺复杂,上面有公公、奶奶,下面还有三个念书的,小可进了门下力不说,还会有操不完的心。”

“这话大娘就说错了。”媒人接过话来:“他哥明年就大学毕业。而且人家孩子在大学里年年拿助学金,基本上不花家里的钱,毕业后肯定能找个好单位,贴补家里。奶奶上了年纪还能活几年?忍一忍就过去了。公公年轻能干,弟弟妹妹将来也是咱孩子的帮手。当然,我只是牵线的,成不成还在你两家拿主意。”

“一辈子不管两辈子的事,我听孩子的,小可没意见就行。”奶奶把难题给了她。

“听天由命吧。”她对自己说。

2

母亲的死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去年的今天,他还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现在他却只能对着母亲的遗像想父亲的话。

“明,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哥不在家,你就成了家里的老大,为了弟弟妹妹,你主动退学回家帮着爹过日子,爹对不起你啊。”父亲的眼睛湿润了。

“爸,不说这些。现在大学不好考,我对自己没信心才决定退学的。熬过几年哥哥上了班,弟弟妹妹毕了业,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现在我才十七岁,干吗要急着订婚、结婚?”他不后悔退学帮着爹照顾家,但他不能接受和一个陌生而且丑陋的女孩结婚。

“孩子,唉——”爹点上一支旱烟,慢吞吞地说:“现在不上学的男孩子都早婚,和你同岁的几个都结婚了。要是你娘好好的,家里也不指着你回来种地。只希望你高中毕业后接着复习,像你哥一样走升学之路。现在情况变了,为了给你娘治病,家底都花光了,又落下不少饥荒,不但没了供你上大学的钱,结婚的新房也没了着落。人家小可不嫌咱,什么都不给咱要,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长得俊丑有什么关系?既不能当花看,也不能当饭吃。像咱现在这种家庭,能过日子,不嫌咱就行。”

“爹,你的话也不全对,不嫌咱的好姑娘有的是。这事不急,过几年再说。”他低着头说。

“你说什么?不嫌咱的好姑娘有的是?现在能订婚、结婚吗?说出来让爹听听,爹现在就去托媒人求亲。”

“有绝对有,但现在不能提结婚的事。人家和我同岁,还在上学。”

“这不和没有一样?虽然现在婚姻法不那么严格,但如果男女双方都不够结婚年龄还是还是绝对不允许的。再说谁家的爹娘会同意孩子这么小就嫁到咱这样的家庭来受苦?再过几年,你弟弟也到了成家或上大学的时候,你的婚事就会耽搁下来,一切都晚了。好了,爹知道你是个顾全大局、懂事的孩子,别的事都能依你,这事爹就做主了。”

“爹,你说的话也是我要说的话,别的事都能依你,这事我就做主了,坚决不娶那个可以做我姐姐的丑闺女。”

爹好像被旱烟呛了一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走过来给爹捶背,等爹的咳嗽声停下来后又加了一句:“就那张又黑又瘦的苦瓜脸,你儿子天天守着会少活二十年,还不如打光棍心里痛快。”

“你放屁!”从娘死后还没耍过脾气的爹把眼瞪了起来:“不许你这样说人家小可。现在你也成了没娘的孩子,应该知道没娘的孩子心里苦。小可十岁就没了娘,学上得少,但自强上进,缝缝补补、家里地里,什么活都能料理好。现在的女孩子都在娘家娇生惯养,有几个能做针线活、能到庄稼地里当大劳力使唤的?你大姐就是个例子。进了婆家门有了孩子,不但孩子的吃穿不管,她身上的棉衣、鞋子也让婆婆和娘家娘帮着做。咱家就需要小可这样的人,地里的活能帮着干,一家人的衣服、鞋子能穿到身上,就算咱烧到高香了。弄个娇小姐家里养着,咱能养得起吗?一家人的吃穿,谁来操持?结婚就是两个人守着家过日子,讲得是实惠。”

他没再说话。爹说得对,这个家现在需要一个和娘一样能干、而且任劳任怨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天真纯情、要处处呵护和关爱的女孩子。玲玲喜欢他,但玲玲让他等五年,说她的爹娘答应五年后才给她选择婚姻的自由。这五年他能等,他的爹和奶奶及弟弟妹妹不能等,有个女人来操持家,保证一家人顺顺当当地过日子,是这个家庭的当务之急。娘死后,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爹的头发突然白了许多,背也不像以前一样直了,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唉……”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果不堪设想。

听天由命吧。

3

他没想到,过了四十的门槛后,身上那股潜在的青春激情居然又一次复活了。

当时他正坐在镇上刚开的一家理发店的椅子上,盯着手里的广告纸看。

“大哥,到你了。”一个甜美的声音传过来。

他站起来,随着穿着入时的老板娘到水池旁洗头,然后坐到镜子前准备理发的过程中继续看广告纸上的招工广告。

“大哥,这么面熟,哪个村上的?”老板娘麻利地做着准备工作,好像是随口问道。

“李庄的。老板娘认识我吗?”他说着,看向镜子里那张化着淡妆,看不出真实年龄的脸。

弯眉、大眼、小巧的嘴,细腻白皙的皮肤,四目相对,他的心里猛然一动。

“明哥,是你吗?”老板娘那双灵巧的手停在了他的肩上,眼圈发红。

他平静了一下说:“这世界真小,玲玲,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什么好不好,混日子呗。你呢?”玲玲那双充满阴郁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无踪无影。

他苦笑了一下:“我还算凑合,儿女双全,有吃有喝。哎,别光说话,后面还有客人等着呢,有时间再聊家常。”

时间过得太快,他感觉没过几分钟,甚至他还没从突然相见的措手不及中反应过来,就到了站起来付钱往外走的时间了。

“你还要付钱,是在打我的脸吧?要不这样,电话留给我,有时间请我吃饭。当然,我请你和嫂子也行。

他笑了笑,相互留下电话号码,摆摆手从理发店里走了出来。

他没请玲玲吃饭,也没接受玲玲的邀请,他觉得他们已经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已经没了交集。甚至他再次理发的时候,也躲着玲玲的理发店,又去了以前的那家。

但他去镇上办事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从玲玲门前走过,也会站在远处看着玲玲的理发店发呆。

“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见个面、说句话,我还能吃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还有过不去、放不下的事吗?”玲玲在信息里问他。

“想哪去了?小镇地方小,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人看见说闲话。各自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吧。”他在信息上回复玲玲。

“以前是怕家里人的目光,现在是怕别人说闲话,明哥,你辜负了一颗为你跳动的心,你这一辈子活得太憋屈了。”

活得太憋屈了吗?他问自己。

哥哥毕业后在城里找工作结婚,他卖光了沟边、地沿所有的树;弟弟上大学,小可到娘家拿来了奶奶一辈子的积蓄。妹妹坚决不参加高考,他和小可百般劝慰鼓足了妹妹追求美好未来的希望。村里建起窑厂后,他和小可都到窑厂上班,地里的活起早贪黑去干。等到哥哥在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有能力贴补家里的时候,妹妹也大学毕业了。长期风吹日晒加上从来不保养,小可的皮肤更加粗糙,眼角也过早地有了皱纹,三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多岁。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一对儿女在父亲的照顾下慢慢长大,八十九岁的奶奶年前无病而终。

正如玲玲所说,他一直活在别人的目光里,一直在为亲人们的喜怒哀乐而奋斗。现在,生活刚刚步入常规,可以伸直腰喘口气了,到为自己想想的时候了吗?

除了这个家、几亩地和窑厂之外,还有自己生存的空间吗?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人,还会有人牵挂自己吗?

玲玲说他辜负了一颗为他跳动的心,难道她一直都没在心里放下他?那个纯真的年代、那一个个充满诱惑力的日子,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久违的青春激情慢慢地从心底升起……

4

垂柳。石桥。

碧波荡漾的新湖岸边的石凳上,他在讲着自己的过去,声音缓缓的,脸上没有表情,像在讲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

棕黄色头发、银白色风衣,斜挎着小包的玲玲坐在他身边听着,细长的手指捏着他的衣角。越得不到的东西越珍贵。这些年她虽然极力回避着自己的真实感情,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却从来没有动摇过。风流倜傥、事业有成的丈夫不过是她初恋情人的一个替身。造物弄人,处在人生顶峰的丈夫酒后驾车出了意外,她又来到了一个人生转折点。与其被情伤、被情困,还不如勇敢地去追求一次。于是,儿子依然住在婆婆那里上学,她一番周折后在小镇上开起理发店,等待和在等待中创造和他相见的机会。

“生就的贱命,注定做一辈子土豹子,对生活没期望、也没高要求。你要还认得你这个明哥,就听哥一句话,情呀爱呀是现在年轻人的事,我们的过去早结束了,青春不会从头开始。”他自己也不明白,经过几个夜晚的辗转悱恻后,两个人终于坐到了一起,那份刚刚燃起的青春激情消失得无踪无影,心里居然格外平静。

“几十年的感情,只能换来你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吗?”她看着他那张经过岁月的沧桑后变得成熟、深沉但更具魅力的脸,眼里潮乎乎的:“你就不想听我说说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既然坐到了一起,就好好叙叙旧。我们之间好同学、好朋友的关系会永远存在。说说吧,我对你的世界也很新奇。”他并没去看她,而是盯着那只在湖里随风飘流的小船,小船上一对少男少女正在嬉笑打闹。

从他理智的语气和冷静的眼神里,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续集,这些年的思念和牵挂原来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她觉得已经没有了要和他倾诉衷肠的需要。一句话从她嘴里脱口而出:“痴情女子负情汉,这话一点不假。为你生儿育女的那个女人我早见过了,没想到明哥眼光这么差劲,我在你心中居然被这样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代替。”

“在我眼中,女人都是一样的,没有美丑贵贱之分。唯一有区别的是,女人对家庭所作出的贡献。说实话,我曾经拒绝过要娶她,也曾经在几年的时间里和她冷面相对。她一直默默忍受着,没有抱怨,没有委屈,真心实意地对待我的每一个家庭成员。在我家,她的身份不像一个媳妇,倒像是长女,像我的大姐和母亲。慢慢地,我不再去在乎她的外貌,和她之间萌发出一种胜似亲情的情愫,把她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有她在,我不会担心我的任何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受到委屈。人活着为了什么?一个男子汉首先要让家人各得其所,不过男子汉的这个愿望要靠一个任劳任怨,心地宽厚的女人来实现。做人要有主心骨,什么都可以背叛,但不能昧了良心。如果为了一时欢愉弄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价值?”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转过脸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她,接着说:“可能有人会说我这种观点是唱高调,是迂腐,其实这是我个人的人生观。我比较注重现实和责任。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但我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父亲要养老,儿女要上学,她对我家人的付出还没得到我的报答。我要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话: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我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她松开了他的衣角,缓缓站起来,轻轻出了一口气说:“人们说人生如梦,人生确实是场梦。是梦总有醒的时候,现在到时候了。”

他冲她点点头,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然后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两个都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那颗垂柳树下,有个带着墨镜、口罩,刚做完美容,穿着典雅的女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是的,她就是横在他们之间、在听天由命的念头驱使下走进婚姻殿堂,又在不惑之年发现了丈夫的奇妙变化后,决定改变自己不修篇幅的外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的小可。她昨天晚上无意间看到了他手机上两个人要在县城刚修建完工的新湖边见面的信息,决定来一睹那个当年小情敌的风采。

望着两个走远的身影,她把墨镜摘下来。

没有冷风,也没有暖风迎面吹来,天还是那片天,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县城里的空气和乡间的空气一样清新怡人。泪水涌上眼帘,这是无怨无悔付出后的热泪,她含着热泪走向长途汽车站,她知道,她可能会和她坐同一趟回乡镇的客车。

无所谓。她对自己说,该来的推不出去,该走的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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