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炼的故事

段炼的故事

贾 旭

段炼是个人名，是我在毛纺厂时的师兄弟，虽然我们分开许多年了，但他那个令我五味杂陈的故事却总在我的脑海中久久萦绕……

那年深秋的夜晚，22时已过，喧嚣一天的都市此刻像玩累了的孩子安静了下来。在我们这家毛纺厂五层厂房的楼顶上，黑暗中有两双鹰犬般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楼下平房屋顶那泛着淡黄色灯光的玻璃天窗，那淡黄色灯光在树影婆娑中忽明忽暗，颇有几分神秘感，那里就是我们毛纺厂的女职工浴室。

五层楼顶上的两个黑影是正在执行蹲堵任务的毛纺厂保卫处干部小李和小邢，他们正在悄悄地用对讲机与埋伏在厂后门的保卫人员通报着情况。保卫处张处长在处里坐阵，他面前摆放着电话座机、手机、对讲机、视频监视器，他掌控着整个蹲堵任务的进程，这是自他担任保卫处长两年来遇到的最艰巨的任务。这次蹲堵任务厂领导、区公安分局领导非常重视，多次指示一定要抓住嫌疑犯，还毛纺厂一个久违了的平安和谐。张处长根据处里人员的工作分工，原本安排干部段炼在屋顶值班，可段炼今晚却迟到了一个小时，张处长只得临时安排小邢了。小邢这两天感冒发烧，本来要安排在处里值班，现在只得上五楼顶了，可又担心小邢在屋顶值班再着凉，张处长又递给了小邢一件外衣。因为在屋顶值班是从晚上20点就要悄悄在那潜伏，然后要爬在那一动不动，不能暴露目标，一直要到晚上22点以后，确定犯罪嫌疑人不来了，才能收队。张处长心里非常不爽，多日来工作的不顺连同让小邢到楼顶潜伏的不忍，对段炼迟到的不满以及段炼对自己迟到的不以为然，都令张处长心里堵了个大疙瘩。

最近这几个月，每到晚上22点下中班的女职工到浴室洗澡时，时常有人攀上女浴室的房顶，从天窗偷窥里面下中班的女职工洗澡或更衣，更有甚者，偷窥者竟用小石子砍女工，还向正在洗澡的女工喊话，当惊慌的女工们尖叫着到处躲藏时，房上那个人才淫荡的笑着不慌不忙的从房顶跳到厂区边上的围墙再跳到厂外的胡同里，溜之大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N起，因犯罪嫌疑人出没没有规律，厂保卫处一直没有抓到犯罪嫌疑人，闹得下中班的女职工人心惶惶，不敢再进浴室。厂保卫处已向区公安分局报了案。在厂职工代表大会上，擒获色狼，还女职工以安宁，作为议题提了出来，要求擒获色狼的呼声越来越高。厂领导要求保卫处要在半个月内必须破案，擒获犯罪嫌疑人，以保证厂里的安定祥和。

段炼今晚特别懊恼，不仅是因为张处长不特殊照顾他，非要安排他到楼顶潜伏这个又凉又熬人的差事，而是因为他今晚上岗迟到了一个小时，被张处长当众没脑袋没屁股地狠骂了一顿。段炼这次迟到是故意的，借口是堵车，其实是对张处长的安排不满，向张处长示威，他认为凭他和张处长的关系应该给他安排个轻松活儿。张处长的批评令他无地自容、颜面全无，他感到自己的形象在大家心目中被毁得一穷二白，加之近一时期的纠结、不悦如大海涨潮般一下子涌上心头，直至把他吞没……

段炼是张处长点名从车间保全工的岗位调到厂保卫处当干部的。段炼能从生产一线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到坐办公室当干部，真是令众人羡慕，他不仅工资涨了，而且脱离了满是嘈杂、飞絮和油污的车间，进到了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更为重要的是进到了让许多年轻人都非常羡慕的保卫处，一个保卫厂区安全的神圣、神秘的部门。

一年多前，段炼还在细纱车间当跟班保全工人，一天夜班，纺纱机突然出了故障，齿轮打牙子了，机器停了。当时张处长是这个车间的主任，正巧值夜班。张主任非常焦急，因为纺纱机停转就意味着这个月的生产任务将有可能完不成了。段炼正巧是夜班保全工，他见张主任非常焦急，就迅速卸下了坏了牙子的齿轮，可没找到备件，按常规这种情况可以等到上正常班的材料库管理员来了再领，可这样要耽误几个小时的生产啊。他看张主任急得直蹦脚儿，就马上把卸下来的坏齿轮夹在台钳子上，剔掉了那三个坏齿，并把坏齿挫平，在三个坏齿处打孔套扣，栽上了三排螺栓，并挫成了牙子的形状，这是他在厂团委开展的“立志定向”活动中，刚向师傅学到的本领。坏齿轮能用了，纺纱机又正常运转了，张主任高兴地拍着段炼的肩头不住地称赞，并在车间大会上表扬了段炼在机器不能正常运转而影响生产时，勇于担当作为，不等不靠，修好机器，确保车间完成生产任务的事迹。后来，张主任与段炼聊天得知，张主任竟然和段炼的父亲老段是业大同窗。厂保卫处老处长退休，张主任调任保卫处长，正巧保卫处需要增补一名干部，张处长自然就想到了这个能干、肯干的小伙子段炼。

段炼调到保卫处后，从心底里非常感激、感谢张处长，因为他知道厂里比他段炼优秀的年轻人一抓就一大把，但他们没有自己幸运，没有像自己恰巧干在了点儿上，得到了领导的赏识。段炼刚到保卫处工作很努力，重活累活抢着干，张处长在处务会上表扬过他，并两次派段炼和处里的同志到云南和杭州外调，但大家也慢慢的发现段炼很骄傲、合作精神较差，甚至有点儿自私。有人向张处长反映。“总体看来，段炼优点还是占主流的。”张处长向给段炼提意见的同事解释道。段炼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优越感，认为自己是张处长的人，是张处长最信任、最亲近、最可靠的人，谁也不能碰我。因此，他逐渐傲慢起来，膨胀起来了，为人处事特别高调，在处里有时甚至指手划脚，说说道道，特别是张处长不在时，他依然像个领导。他忘了自己只是个普通干部，处里还有主任科员和副主任科员了，只是段炼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认为张处长五十多岁了，自己不到三十岁，又受到张处长得重用，很有可能就要被提拔为副处长了，因为副处长的位置虚位以待。

一次，厂清洁工要拉一车垃圾出厂，按程序要保卫处长签字，因厂里出现过被盗案件，厂里规定，拉整车的物品出厂，包括垃圾，需要所在车间、部门领导签字后，保卫处长签字才能放行。张处长正好外出开会。处里的内勤也出去办事了。段炼经不住清洁工两句好话，虚荣心爆棚，在没有车间、部门领导签字的情况下，竟代替张处长签了字。面对清洁工的千恩万谢以及悄悄塞给他的两盒中华软包香烟，段炼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段炼拍着胸脯说，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在保卫处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段炼又拉住清洁工悄悄的说，“张处长和我爸爸是业大的铁哥们儿，以后有事找我，没问题”。结果就是段炼代张处长签字出厂的这车垃圾里竟然藏着大量的半成品毛线，在清洁工倒卖毛线时被公安机关抓获。公安部门顺藤摸瓜查到了厂里，追责到了车间和保卫处，车间分管副主任、张处长和段炼都作了检查，并扣发了当月奖金。

张处长背后对段炼说，“你怕让办事的人等，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关键是我们要把关，他们车间都没签字，没把关，你又没有现场查看，就草率同意了，这是严重的失职、渎职，段炼啊段炼，我看你是短练。”

“……”段炼红着脸一言未发，但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谁知道那车里藏着毛线了，人家要是成心偷，就是翻也很难发现，再说，天网恢恢，偷毛线的早晚要被逮着，不用我们即得罪人又操那么大的心。嗨，如果提拔我当了处长，也省的你张处长跟着受连累了。

保卫处要派一人去学习驾驶，公费。段炼认为非他莫属，他特别希望拿个驾照，开着单位的车进进出出，那多神气，办个私事公事的也方便。他向张处长说了自己的愿望，不想张处长安排了处里的小李学车去了。他非常不高兴，是从心底深处的那种不高兴。俗话说，向己不为偏，你为什么不向着我啊。

周日上午，段炼买了阳澄湖大闸蟹来到了张处长家。段炼一进门，二话没说抄起墩布就拖地，张处长和爱人拦都拦不住。段炼拖完地，与张处长拉起了家常。张处长看出了段炼这几天情绪不对，话里话外为什么不让他去学驾驶。张处长对段炼说，“从工作分工看，小李负责外勤，他比你更合适学车，这也顺理成章。”

“您要不让我和小李调换一下工作。”段炼说。

“跑外的工作需要有连贯性，许多工作都要有衔接，为了让你学车，马上把小李换了，不仅对工作不利，就做人来说也不厚道吧。虽然我们关系不错，但也不能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事都让你占了去，这样做也不公平啊。”张处长说。

“……那每次周日加班，您尽安排我，我连搞对象都没时间，这也公平吗？”

“周日加班你可能是比别人多了一些，你现在家里负担轻，你以后结婚有了孩子，可就要安排其他家里负担轻的同志多加班，况且你还到云南出差开阔视野呢。”张处长真没想到段炼会这样斤斤计较，真后悔当初把段炼调到保卫处。

“……”段炼低头咬着嘴唇。

“以后处里要是再有学车的机会，再说。”张处长说。

“……”哦，再有机会再说，再说就是也不一定准让我学啊。一股无名的怨恨和怒火在段炼心里燃起。……段炼走时张处长把自己从北方出差带回来的人参让段炼拎走两颗，段炼不想拿，张处长的爱人拉着段炼非让他带走，说这是礼尚往来，不拿不行。段炼只好带着人参悻悻的离开了张家。

这几天，段炼上班打不起精神，他整天沉着脸，不与小李说话。小李有事喊他，他装听不见。段炼认为是小李抢走了他学车的机会。

小邢看段炼这几天情绪低落，就悄悄问段炼，“你这几天怎么啦？”

段炼说，“中国有句老话，向己不为偏。我是张处长从车间调上来的，你知为什么，不仅是我能干，关键是我爸爸与张处长是业大同窗，铁哥们，有学车这么好的事不让我去，加班总找我，这说不过去吧。”

“……”小邢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说，我们谁不加班啊，凭什么好事都得是你的，张处长把你从车间调上来应该知足，应该感恩，应该努力工作，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要你占着，好事没给你就闹情绪，给领导添乱，唉，真是斗米恩，担米仇啊。

段炼心里的怨恨与日俱增，他开始与其他部门的干部或处长述说自己心中的不满，甚至有事需要向张处长汇报，他却找分管保卫工作的副厂长汇报。他对分管保卫的副厂长说，“我是张处长从车间调来的，张处长是我父亲上业大时的同窗好友，就是不提这些，我在处里的工作可是非常努力啊，我总加班，为什么张处长不让我学开车……”他逢人就说，见人就聊，话题就是张处长为什么不让他学开车，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冤屈。大家的态度各不相同，大都是劝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少数人顺着他说，张处长不懂人情世故，你是否得给张处长送送礼。他摇摇头，因为他每次年节给张处长家送礼，张处长都要把自己家里的东西让段炼给他父亲捎过去，从不让段炼空着手走……

这次，张处长安排处里全体干部晚上19点半到处里集合，布置抓获犯罪嫌疑人任务。可段炼没到，他手机通了没人接。20点保卫处人员除一名内勤值班外，全体上岗，分头把守。有的到厂院外的胡同口蹲堵，截住犯罪嫌疑人逃跑的退路；有的到车间五楼顶上观察犯罪嫌疑人动向；有的在厂大门口负责接应等。可段炼却20点30分才到，急得张处长当众把他狠骂了一通，说段炼无组织、无纪律，关键时刻掉链子，影响整个行动等等。因为提前就安排了段炼到五楼顶上蹲守。张处长知道，对待工作不能有半分懈怠，否则就要出大事。如果这次不遏制这种苗头，以后就不好带队伍了。

晚上22:20，下中班的女工们正在洗澡时，黑暗中犯罪嫌疑人又窜上了女浴室的屋顶。在楼顶蹲守的人员发现女浴室屋顶上人了，就向其他同志发出了信号。在大家地通力合作下，终于将犯罪嫌疑人抓住了。在保卫处里，大家终于看到了这个让大家费尽心思想要捉拿的犯罪嫌疑人，这是一个非常健壮的小伙子，坐的屋里一脸地无奈，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许多下中班的女工听说抓到了色狼，都围在保卫处门外，争相看看让她们几个月来不得安宁的色狼，大家指点着、议论着、骂着。犯罪嫌疑人被扭送了区公安分局，保卫处的同志们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厂区又恢复了往日的那份和谐与宁静。

段炼自受到张处长严厉批评后，开始记恨张处长，处处与张处长对着干。张处长布置的工作他带头不干，并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大有要煽动大家与张处长对立之势。张处长给段炼的父亲也就是老同学打电话，说了段炼在单位的情况，老同学非常理解张处长，说孩子大了，管不了了，请张处长秉公办事。段炼上班天天迟到，最后竟然连续几天不来上班，也不请假，以示对张处长处理事情“不公正”的抗议。段炼的目的是想让厂级领导关注到他不来上班这件事，把事情闹大，他好向厂领导告状，诉说张处长办事儿不公正，这样没有人情味儿的人不配当处长。张处长想给段炼换个环境，把段炼调到别的处室，先后找了几个部门，人家都找各种借口推脱了。厂领导了解了情况后，根据局领导关于处室年轻干部要充实一线进行锻炼的要求，经研究决定，将段炼等几个年轻的干部调回原来的车间锻炼一年，视其情况再做安排。段炼又继续回车间干他的保全工。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段炼悄悄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保卫处到车间“锻炼”去了，他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张处长不向着自己人，难道“向己不为偏”错了吗？难道是我段炼错了吗？他感到自己要重新梳理一下思路。

张处长望着段炼远去的背影，感到在对待段炼问题的处理上，自己也有不妥之处，他真心的希望段炼能在车间这一年的锻炼中，真正在思想上有所提高，有所收获，得到真正的锻炼。他要再找段炼好好谈谈……

                  2019年6月发表于《工业文学》网“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