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遭遇,由于对事态认识不清,甚至产生了一些现在看似可笑的臆测。但我笔下的一切都是当时的真实想法,所以有必要还原出来。
——题记
2013年8月22日星期四晴
人生有许多不幸,我的不幸是得了病。医院在病人的眼里是可怕的,病越重就越可怕,犹如一个犯罪嫌疑人身在法院一样,而医生就是法官,你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他(她)们手里。
今天,对我来说不同寻常,因为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家中的沙发里,而是睡在一张床头写我名字的可以升降的床上。同屋还有一男一女,病让病人失去了尊严,素昧平生的男女无奈地睡在一个屋里,共用一个卫生间,床与床之间只有一道窗帘遮挡仅剩的一点羞耻。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将要与他们作为室友。
先说说来这儿的原由。
几天前,妻的侄儿睡觉时从我家床上跌到地上下巴摔了一个口子。去县中医院处理伤口时,妻逼我做个体检(已觉得腰部不适一段时间)。在此之前约一个月,曾经的同事提醒我尿液的不正常,建议我做个检查,此事被我一直拖。尿里果然有问题,尿蛋白。于是紧张了,不得不正视起来,便利用妻在山大一院看病之机做了复查,结果仍与县中医院检查一样,尿蛋白呈阳性。
19号下午挂山大一院武明虎大夫的号,他主张我住院治疗,见我犹豫,给我开了两种药,一是地黄总苷胶囊,治疗蛋白尿的,一是甘草酸三铵肠溶胶囊,治疗高胆固醇的。20号心里不放心,想听听其他大夫的意见,又挂了郭瑜琳大夫,她给我开了肾、膀胱、前列腺等的CT检查单。中午,将结果给了她,她看后建议住院治疗。
这次来太原,重点是陪妻子看妇科病。中午十二点多,妻因为一连抽了四次血,且没吃饭,累得不想动弹,人去楼空,我俩相依在椅子上休息,两人默默地望着窗外,妻子这两天因为怕我情绪波动,一直表现得很冷静。我说,如果问题严重咱们就回家。她终于忍不住了,一旁窸窣哭泣,霎那,我的精神堤坝受到了致命冲击,眼泪乱打转,为了不让它落下来,我劝妻子,但声音已经控制不住,颤颤微微如同生命微弱的丝线,我怕两人失声痛哭起来,便拉着她走出医院。
对于病因,尽管目前尚无查清,但郭大夫已明确在病理书上写明:慢性肾炎。我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尤其征求某大夫的意见时,他建议我最好去北京大医院做肾穿刺手术。于是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肾衰竭。我开始想到了死,甚至酝酿给父母、妻、妹等人的遗书内容以及对自己遗体的处理。虽然是胡思乱想,但我的思维却异常清晰,也很冷静,我甚至享受在自己的遐想中,进而设想死后人们对我这种行为的赞赏。
妻还有一些化验需要等待结果,21号上午我于是又做了尿检查,结果是尿蛋白从三个加号变成一个加号。这是个好消息!于是当即挂了方敬爱主任的号,她看过系列检查后,仍建议住院进一步检查,并立即给我开了住院手续。
住院需要费用,这次来我们带得并不充足,并且已花了许多,于是决定回趟老家,中午没顾上吃饭便同妻一起买了回洪洞的火车票。晚七点钟返回洪洞。这次来太原返期一拖再拖,加上在县中医院上班的三妹知道我的第一次化验单,她发了毛,20号我又在小妹家住了一宿,估计小妹与三妹及大妹他们沟通了一下,知道我在做肾检查,都很紧张,因为大家都知道肾病的厉害。
办了一些零碎事,由于回家已晚,无法从银行取到现金,于是找朋友李宏飞借了一万元,再去父母家汇报近况。三妹与妻在卧室里哭,害得大家情绪都不好,我必须装作镇静,并且也没有委屈的情绪,倒很放得开。
虽然住了院,但由于喝了武大夫开的药效果不错,腰部不适好了许多,尿蛋白也降了下来,心情还是不错的。
下午四点多,与妻子同出住院大楼取她的血液化验单,结果是她的血糖高,医生建议找泌尿科大夫诊断一下。五点多钟,妻一个人坐车去小妹家了,这次上来,带着儿子,加上我行动方便,医院也没多余的床,不需要陪护。妻走后,我买了本《王小波作品精选》,王小波是个很有才气的作家,终年45岁。本来想找本史铁生的书读读,结果没买到。
室友男的大同人,五十来岁,女的昔阳,六十出头,三人中数我小,说起了病,他们都很悲观,很无奈,甚至连悲痛也消耗尽了,本来已经好的心情给他们搞糟了,于是又联想到了死。
上面我说过,对于死我其实早已想过,那时候没病,只是一种设想,没有切腑之感,在我病情诊清之前,这样的想法也是臆想,或许被以为是可笑的,但我现在的状态还真是认真的,我从容面对这一个字。几天前在医院的椅子上哭是因为妻子的低声嘀咕:我们还没有过过好日子呢,你又病了。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是啊,我死倒不遗憾,毕竟也活了四十来年了,经历了人生的一些酸甜苦辣,并且人活着总有个穷尽,总有死的一天。但我想到的是年老的父母和年幼的儿子,不能养老送终,不能教子成人,是我的遗憾和不孝不慈。这是我过去多次想到死亡所没有想到的问题。看来死的确是容易的,活着更难。
2013年8月23日 星期五 多云
昨夜梦被邻居家的狗咬了,声势大,但创面小,仅擦破了两三处皮。
晨五点,被尿憋醒,但由于今天要用早晨6点——7点之间的尿液做病检,因此不能排掉,肚子有些胀,睡不着,干脆起床看书。五点半,抽血,抽了很多,流满六七个小试管。心里紧张,刚刚在手机中看关于尿蛋白的资料,越看心情越糟,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其实很难澹定下来专注某件事情,即使你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侥幸时刻扰乱你,反而使你无法镇静下来,于是血压肯定会上来,对疾病产生坏反应。
套用春晚的流行语,我可能摊上大事了,或许已经摊上了。对于我是灭顶之灾,对于一个家庭亦然,我的父母是,妻儿是,妹妹们还是,还有许多未尽的责任,生这样的病是我的不孝。死并不可怕,闭目了之,活到四十来岁,虽然不赚,也不大赔。走廊里,我看到几个年龄更小的肾病患者,有的才十来岁,看着很痛心和不忍。对于病,又是防不胜防的,就如人生,你无法断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在我被抽血的时候,有一只蚊子在身边盘旋,他似乎已闻到我血液的香味,因为有护士,它无法下手,只能愤愤离去,我的血曾被它们偷过多次,被我或家人发现了,便会被拍死,有的可能会带着我的血惭惭老去。人是一辈子,蚊子也是,在生的意义上没有贵贱之别,现在的我就是上帝眼中的一只蚊子,四十年来,我一直偷他的血,这次看来被发现了,被摁倒,被弄坏身体的一个器官。如果上帝不像我残忍地对待一只蚊子的话,可能会丢下我自生自灭,如果像我一样,那么紧接着就是致使一拍。所以我不怨恨;也不能,因为四十年来我的身体里和手下有过许多亡灵。
晨六点半,妻发来短信:记得中段尿。
一段时间以来,我的记忆明显减退,尤其这几天遇到焦头之事,更让记忆乱了套,护士的叮嘱常常听不进耳朵,或者像肾脏一样无法将必要的信息过滤出来,又从另一只耳朵统统流了出来。妻子或许半夜无眠,想自己病的同时更多地想着我的病,她不敢在我面前显露情绪,或许一个人蒙被哭呢。与妻共同生活二十来年,节衣缩食,我没有能力让她过上令人羡慕的日子,而她,凭相貌和智慧,嫁我委屈了自己,她对物质要求很低,多少年,单件衣服没超过二百元的,即使添件几百元的大衣,总是犹豫好久。她出身农家,当初除了她的漂亮外我看中这一点,我是一个追求平淡生活的人,希望生活中的爱人不要花枝招展。她竟然没有一件首饰。此生我或许再没有更多的东西给她,而却给她带来巨大的精神痛苦和物质压力,上帝在戏弄我的同时还捎带另一个人,这才是我更喋血的。
妻子来电话,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伴随咳嗽,我叫她不要来了,没啥事,我直接去秘尿科去看病好了。她不依,但她有感冒,对病人和自己均有危险。
坐了一会儿,已是中午,我们出去吃了点素饭,以往我总是荤的,她一直吃素,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吃到一块儿了。妻子不敢吃饱,她血糖高,我让她进一步确诊一下,她说等过几天再说,我没再劝,劝也没用,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父母下午要从洪洞坐火车赶到医院为我送转院手续,此时正在半路,还需两个来小时,妻怕她的感冒连累我,我也怕医院的病人感染到她,于是决定将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坐椅上等父母。她同样是个病人。
回到病房喝完药,只换了上衣病号服,这样父母来看望我的时候可以方便地换上我的体恤,并去洗手间整理了下自己,我不忍父母看到我穿病号服和憔悴的样子。
10号病房的一个36岁小伙子是从北京301医院做肾穿刺回来的,听室友提起后我去闲聊,他躺着,蒙着口罩,他的室友是位年仅18岁的学生,慢性肾炎,可怜的孩子,还没体验过多少人生的幸福和艰辛。小孩儿倒显得对病无所谓的样子,带口罩的病友提醒他应注意的事项,这位老弟看我思想压力大,开导我,坐在床尾的他的妻子说他当初同我一样,现在以一位老病人的口气开导我,似乎有些炫耀自己是个“过来人”,从他身上我看到人类虚荣的根本性以及虚荣心病灶的顽强生命力。
下午,父母风尘仆仆地来了,我早早换掉病号服,褪去手腕上标有记号的带子,像一个陪侍人一样坐在床上,他们装作平静甚至欢愉,其实背后是担忧和疲倦。父亲少有的耐心和温和,凭自身的经验(父亲是一个老糖尿病患者)和对肾的知识普及我,并不想让他们在这种地方待很久,但他们不想离去。人生轨迹恍然如梦,十二年前,父亲因糖尿病并发症住在此楼的17层,十二年之后,我住到了5层,如同初中时在父亲的办公室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工作后,发现我的办公室就在我曾住过的隔壁。父亲住院时,我以陪护者的身份从外部体验父亲的内心,充满了同情和关心,如今,他以看望者的身份坐在儿子面前,心中的滋味定不是同情和关怀那么简单。造化弄人,除了忍受又能如何?我们还是要谈未来,谈出院后的食物控制与身体保养。
明天是星期六,医院没检查,大妹和妹夫从北京返回太原,小妹想乘机聚在一起散散心,我也不想让大妹他们来医院看我,因此去找我的主治大夫请了假。并看我的化验结果,尿蛋白兼于阴阳之间,比一个加号又有好转,心情豁然放晴,脚步轻了许多。
2013年8月24日 星期六 阴
晨五点多钟,觉得腹部难受,很快来了便意。好在昨天带上采大便的标本杯子,于是装了点大便。夏天的公交车早,步行到车站,恰巧就有10路车路过山大一院。放下便检,来到病房,坐在床上等待医生的查房,之后我还得返回小妹家。
下午1点多返回3号病房,病房里一个出院了,一个调整了病房。换上病号服,戴上腕带,重新进入病人角色,但这次与刚来时不大相同,刚与亲人团聚,加上尿蛋白化验结果好转,完全没有病人的愁容和压抑。躺在床上,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地独处了。为了不打搅任何人,这次住院除了家人没人知道,跟宏飞借钱时他疑惑地追问我是否有事瞒着他,我笑着避而不谈,后来朋友广增又来电话,我也说没事,单位里除了跟局长发了短信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我让他保密。时值两点钟,今天阴天,太原又清凉,房间里不用空调也很舒适,我得小睡一会儿,医生上班后还要输液。从小妹家返回的时候,大妹夫特意要用车送我,他是想单独了解一下我的病情,车里我简单地复述了一下这些天的情况。人到中年,相互间的关心帮助必不可少了,也是最大的慰藉,因此我可以敞开心跟他谈病情,没有与父母说话时的顾虑。
尽管是枯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但旁边几个病友的交流让我的心情逐渐灰暗了下来,这是一个长期治疗的病,反反复复,由轻到重,最终要走向毁灭。他们都历经了由轻到重的过程,有几个已经开始透析,理论上讲,一旦得了慢性肾炎,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但大部分病人只能做到控制病情,食物和药品一起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肾功能会一天天消弱,直至不发挥作用。越依赖于药物,肾的作用越削弱,如人,有了依赖,就缺了主动性和能动性。
于是返回病室,窗外小雨,世界如此美好,连乌云也是清新的,多想去雨中享受一下凉爽,但感冒是可怕的,会使病人雪上加霜。文友来电话:如此好天气,同饮几杯否?心里顿生几分悲凉,以后很难再饮了,这个并不可怕,怕的是时间对我来讲比他人尤为珍贵。无法回想以往开怀畅饮的日子。
压于心头的这块乌云积起容易,消散却难,我想起一句俗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使有天大的运气,有良好的治疗环境,但要让病彻底离你远去则需造化,需要长期的抗争、搏斗。我的病大半来自饮食,写这些文字也是告诫我的酒友、朋友注意节食缩饮,还得注意休息。
昨天化验了血和尿,基本没有大问题,今天的大便化验结果也正常,明天上午到后天接24小时尿,后天做CT检查,星期二之后方敬爱大夫会根据化验结果给我诊断,很希望这只是一次虚惊,即使这样,也已让我刻骨铭心了。
母亲从小妹家打来问候电话,今年我表现得很轻松,这样他们也能稍稍安心些。明天父母同大妹、妹夫及儿子返回洪洞,妻子仍旧留在小妹家,但她感冒,病好以前不得来这里。父亲今天情绪并不好,他在为我忧心,他是糖尿病患者,肾也有问题,他深知此病对人的折磨。
一位七十七岁的老头坐着轮椅被推进透析室,他女儿是太原的,面目姣好、有些气质的知性少妇,她讲述父亲的病史及性格,父亲早年是军人,一个很男人的男人,自从去年得了肾病,突然变成了娘娘腔的样子,如今又得了抑郁症,今天滴水不进,药也不喝,一直喊怕。二十分钟后,透析结束,精神不是太坏,但却不与人交流,两小时前塞进他嘴里的高血压药片居然被完整地吐了出来,再让他喝药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儿女做工作不行,护士好劝歹说也无效。按理说,这么大的年纪得到了这病应该想开点,然而他却被击垮了。旁边一个十六岁家住静乐县的初三学生穿着病号服玩手机,问他母亲,说是肾病综合症,由脚肿发现的。小孩子的单纯,没有过多的胡思乱想,反而压力很小,不仅不会得抑郁症,并且对病情的治疗有积极作用,这种心态是一个中老年人所不具备的,他们只感觉当下,很少去感受臆想中的未来。病会使曾经坚强的人变得脆弱,又会使平常柔弱的人反而表现出坚强,还可以使快乐的人变得忧郁,使寡欢的人敞开心扉。突发的变故使人变成魔鬼,也使魔鬼变成人。
今晚想早点睡觉,一个人的病房冲凉方便,打算锁上门,护士提醒不得上锁,他们更多为病人的安全考虑,怕有紧急病情需要处理。原来住在这里不像宾馆,那里你是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则是一个病人,是一个随时会有紧急病情需要处理的非常人。一股悲伤的凉气从脚下直升头顶,我简直想立即逃出去了。
2013年8月25日 星期日 小雨/多云
同室挂床的病人是个31岁的小伙子,在市税务局某所工作,陪领导喝酒喝出了糖尿病,这次单位体检时发现了尿里有潜血,听他说他们所里的领导几乎全有糖尿病,都是喝酒喝的,起先他不玩命喝,领导得了病不能放饮了,就让他代喝,库里全是好酒,可惜如今不能多喝了。他的妻子很文静,看起来是个贤惠的好女人。与我一样,他只输一点液体,扩张血管用的。年纪不大,已是医院里身经百战的老病人了。他的体检是在另一座医院里做的,来到这边又重新化验了一下,结果不太一样,医生建议住院重查。
倘若没有病,人们很少关注身体的某些部位,自从住院,我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腿脚和腰来,在小妹家住的那晚,脱掉袜子,我观察自己的脚是否肿,结果越看越不认识自己的脚了,处处怀疑有问题,我用手指压小腿以判断是否肿,直压到生疼,因为用力过度,腿上留下了手印,于是认定这就是大夫说的肿,当然不是,妻子凑近一同观察,我们心里都没底。当然最终的结果是没问题。
昨晚睡得还算不错,一个人住在宽大的病房,这待遇是其他病人所没有的,因此我冲了个热水澡,晚十点半上床,晨六点起床,窗外下了小雨,地上湿得不厉害,有病人在雨中慢跑,当然肯定不会是肾病患者。肾病患者最忌受凉、感冒。
也许是环境对心理的影响,除了心里压抑外,现在已感觉浑身不舒服,今天觉得腰部不适,似有似无,是否因为躺的时间过长?前两天没在医院住的时候整天往外跑,没觉得不舒服,看来坏心情对身体的副作用还是很厉害的。除去这些,心情还平衡,甚至有悠闲的心态。
可惜好景不长,在写这些字的时候,病房里推进来一位老年妇女,后边跟了一大堆儿女。看来今晚有伴儿了。病室里多了一个人,并且由此引来一大堆人,无法安静读书,何况书读得时间也不能太久。
护士站是病人与大夫的聚集地,吃过晚饭,几个病人坐下来聊天,并不熟悉,无法深入聊下去,只是些社会皮毛现象,最终落回到肾病,聊天人中有两位年龄小于我,病情却比我严重很多,且是N次来这里,由于他们经历过第一次的恐慌,表现得淡定从容,似乎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位陪侍者,病人是他的母亲,做透析。他母亲六十来岁,但憔悴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十来岁,满头苍发,表情如一,一言不发,拄着拐杖,见到人直勾勾地盯。
由于遭遇到残酷的心理历练,我的头发大把脱落,皮肤颜色似乎也在变成紫红,血压很不稳,有时高得令我害怕。明天我得继续接受检查,检查结果一出来就能有结论。今天我尽量多读书,以达到忘掉病的目的,有一段时间,我的确进入到王小波虚拟的世界里。如果不看书,我只能用手机搜索关于肾病的资料,越看心里越堵,越看越恐惧。
2013年8月26日 星期一 晴
我在病房里输液,一只蜜蜂突然从半开的五楼窗子里撞了进来,它或许把这里当成了百花齐放的园子,经过几分钟的游弋和盘旋,发现来到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于是想撤退,但似乎由于进来的唐突,忘了所走过的路,加上蜜蜂眼力差,总是叮叮地撞在玻璃窗子上。蜜蜂面前,我可以是一个上帝,倘若我起身关闭窗户,它就有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如果它生命足够顽强,便可以看着铁打的病房里流动的病人,可惜上帝面前,一只蜜蜂是朝生暮死的,它根本不会熬到肾细胞全部熄灭的那一天。
头顶的药袋里牛乳一样的药水,为我的血液拓管开道,由于粘度稠,滴得难慢。半躺着,这样就可以读书,我在王小波虚拟的世界里断断续续生活,多想也变成王二为所欲为,或者感受他的不羁与快乐。
主治大夫来病房告诉我,24小时尿检中发现蛋白,并嘱我多检查几次,判断是否肾病的关键指数就是尿液中是否有病变。住院就是为了将事情搞清楚,如果真有蛋白,因为某一次检查的不准被忽略了,会造成病情的延误,这将是更大的麻烦。
昨天梦到暴风雨将临,网上释梦说是吉兆,指病人病愈,近年来,我越来越信梦了,总觉得梦中有一些神秘的预兆,自己不会解析,便去网上找答案。虽然心情好些了,但今天三项的检查结果令人不快,三项两项有问题,胸片没问题,CT检查出脂肪肝(意料之中),心电图发现不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这些问题倒好解决,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尿蛋白的问题,倘若没尿蛋白,那么就可以断定没肾病,我就躲过了一劫。
病房里又住进了一位19岁朔州小伙子,他是复查来的,激素让他的脸变得不对称了。他是一位挖掘机司机,得了这样的病,估计司机是当不成了。还得花时间和金钱对付体内的这些病菌。电视中常常看到某些人为了减肥付出几乎所有的时间和努力,这在常人是不需要花费精力和财力的,因为肥胖这种病,使得他(她)们误掉许多时间,这是可悲的。
2013年8月27日 星期二 阴
昨晚与室友聊到十点,由于要测量尿,没喝水,虽然一夜睡得不错,但感觉身体状态不行,因此思想压力又大起来了。朔州那小伙子建议我去北京301做个肾穿刺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虽然手术没太大风险,但那需要数万元的花费,这些年,我虽然没什么积蓄,这倒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是这边还没结论。
据先前我打听的那位做过穿刺的肾病患者分析,我的症状与膜形肾炎相符,在手机上搜索,结果中了病毒,不得不去街头花了100元恢复了一下。好在手机中电话号码仍在。
今天晨尿结果出来了,尿蛋白两个“+”号,主治医生说肾病就是这样,也许昨天劳累或其它原因所致。回想一下,其实是这些天最安逸的一天,在医院里没出去,说不定与饮食有关。这样更增添了我的忧虑。医生建议继续化验。但我心里有些底了,这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前面已经说过了,疾病是生命的灾难,也是无奈的事情,病菌也是生命体,它也要寄托于某个生命体中生存,像藤一样,攀附于一个生命体舍命繁殖。我的精力和意志在与它搏斗,但它似乎超过了我想像中的强大。
同室的那位糖尿病小伙子出院了,庆幸他没什么大碍,但他心里也不平静,住了好几天,来时的化验指数与今天的相同,医生没明确态度,只让他回去按医嘱服药,一个月后复查。医生整天面对这样的病人,同情心早已麻木了。我尤其不能面对他们职业的微笑。那天主治大夫兴冲冲地走进3号病房我的跟前告诉我说,我的24小时尿蛋白定量1.0,我以为是喜讯,结果她说:“这就与我的判断对上了,我说么,尿蛋白没有加号不可能。”她走了许久,我一直还在她的微笑的噩梦中无法回过神来。她在为自己的正确判断感到高兴,我则为她的正确判断感到绝望,一件事物,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导致两种截然相反的效果。当然,我非常理解她对这件事情本身的态度。她越客观,对我的病情分析越有好处。我应该尊重她的职业。我也应该正视自己的病情。
去修手机的路上,我一直思考这件事情本身,因为目测我是不可能有病的,如果不是那几个讨厌的指标,我也以为自己无大碍,无非累了些,腰困了些罢了,如果放在过去的农村,是不会有人去做什么尿蛋白检查的,也就是说,如果我是一个三十年前的农民,那么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主治大夫发现我思想压力大,让邻床的小伙子给我宽宽心,其实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个病人,我会比任何人都会宽人家的心,事情出在自己身上,所有劝别人的道理都得清零,再者除了一时舒心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主治大夫特意嘱咐我是因为刚刚我同护士顶了一下牛,因为出去修手机,我换掉病号服且将腕带褪下了,正在吃饭,一个护士进来问我腕带何处去了?我跟她解释,并说我吃完饭带行否?她有些不高兴,可能回到护士站宣传了一下,主治大夫知道了此事,来安慰我。还有就在之前,我将自己不想看到结果的化验单交给了她,同时产生了不想配合治疗的想法,今天上午我的主管护士问我哪种药没有了,我回答说,去问大夫,她比我更清楚。她说大夫哪能知道,一个大夫管十几个人呢。我说,大夫不知道病人的情况看什么病?她不快地去了。再过两天,也许她们都不想跟我打交道了。起因是我为她们不告诉我化验结果感到不满引起的这一系列故事。
靠在床上越想自己的未来越压抑和痛苦,我气喘得厉害,与今天的心情相关。如果我只考虑当下我不会这么痛苦,两天来,我的头发落得厉害,开始觉得心理堤坝快要垮塌了,母亲中午来电话,我照实汇报了病情,过去我报喜不报忧,但现在无法顾忌了。妻子来电话,我也照实说了,其实我很想见到她,与她谈谈我的想法,我的思想有些动摇,想做肾穿刺的念头又控制了目前的思想,甚至有了抵触在这里继续治疗的行为。隔壁的一个老头不吃不喝已两天了,之前还是好好的,听说医生让出院,以为自己无望了,便出现了心理问题,让吃药,回答:不敢吃。让吃饭,更不敢张嘴。我真担心自己会崩溃成那样。
此刻我想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妻子的苦命与儿子的不幸以及父母的悲凉,我是独子,一直以来可以说家里的关怀总以我为中心,妹妹们总以为我受了许多苦,其实我是被父母溺爱和妹妹们偏爱坏了。当初与妻子相识时,我看她长得圆圆润润、喜眉欢眼不像个苦命人,谁知今日我却得这样的病拖累她。肾病除了病本身给人的精神压力外,还有沉重的经济压力,这是一个需要大量花费的病,住院一次动辄就得上万元,住院治疗弄不好会成为家常便饭。肾病最忌劳累,儿子尚小,日后的生活需要我大量付出,虽然工作相对安逸,但妻子身体也不好,时间一长就是个非常现实的大问题,且父母身体都有疾病,这简直是一个大灾难。
原本儿子给我带来极大的满足和欢愉,他的帅气和聪明使我甜如饴糖,谁知他也跟着经受困顿和磨难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宽别人的心,那是因为病不在他身体里,站着说话腰不疼,我也同情病人,劝过病人,现在回想一下是何等得不真诚。
我一直在想我还有没有未来。
我气闷得直咳,浑身感觉不舒服。
今天太原天气很坏,不到七点已暮色苍茫了。
风很大。
2013年8月28日 星期三 多云
昨晚睡得很差,原因是有些发烧,中午出去修手机回来吃完饭后就对着窗子换病服,可能窗户的贼风侵犯了我的病体,于是感到浑身不舒服,加上心情很差,晚上感到身体有点热,一测体温,37.5度。护士说有些低烧。且咳嗽得厉害。肾病患者最忌感冒,于是想到发汗一招,便盖上棉被睡了起来,由于身上难受,眼睛虽然闭着,但根本睡不着,于是熬,熬身上出汗。晚十一点钟,果然发了大汗。
尽管为了接早晨6——7点钟的晨尿,怕中途撒尿晚十点钟半后再也没饮水,但仍在早晨4点钟被尿憋醒,离6点还有两个小时,只得排掉。许是昨晚在护士站大厅同几位患者热聊的缘故,今天心情敞开了些。身上也轻松了许多,体温也降到正常范围,血压也入院以来第一次正常。许多事,一旦认命便心安理得了,压力会减下来,不再去想未来,只看当下,看今天比昨天好些,信心来了,精神来了,也就不像病人了。
2013年8月29日 星期四 晴
我被主管大夫教训了一顿,原因嫌我老打听化验结果,后来又征求她是否有必要做个肾穿刺,她也许觉得我不信任她,伤了她的自尊。便说我不配合她的工作,让我不要紧张,听医生的话,说隔壁一农村老太太,刚来的时候尿蛋白三个加号,现在病愈出院了,老太太啥也不懂,就听医生的,医生让干嘛就干嘛。她不喜欢我的一知半解,胡思乱想,无端地施给自己精神压力。又说,不要跟别人比,病情一个人一个样子,他是他的情况,你是你的。
一席话如拨云天,其实之前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即来之则安之,不去想未来,只看当下,看服药后的效果是否一天好于一天。其实最大的原因是她给了我一个定心丸:慢性肾炎。人的心理很奇怪,在担心的结局面前很恐惧,一旦担心成了事实心情反而一下子轻松了。不用再提着嗓子过日子了。
在护士站,我看到了一位九十岁老太太看病,医生给她量血压,高压上到200,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能自己拄着拐杖行走,告别时一个劲向大夫表示感谢。让我这个小辈很惭愧,很感动。
3号病房住进一个17岁的小伙子,小伙子在加拿大读高三,学计算机,立志考加拿大滑铁卢大学(他说此校的电子专业是世界最著名的),据他母亲讲,小孩学习成绩很优秀,也很刻苦,因为志在必得,所以饥劳成疾。孩子的尿蛋白是因为扁桃体发炎造成的,本来上次经过治疗尿蛋白已恢复正常,但做了扁桃体手术后,尿蛋白又出现了加号。小伙子一米八七的个头,帅气尔雅,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很难猜测到他在加拿大生活的另一面。她母亲说他先寄读于加拿大一家居民,刚开始不惯于西餐,常常吃不饱,不得不以零食充饥,那家人不让,理由是这样会带坏他家的孩子,才不得不换了别一家。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孩子,一下子孤身到一个反差巨大的环境,除了对付沉重的学习,还得解决生活方方面面的难题,压力可见而知。小孩的母亲与我年龄相仿,冷着脸,难得的一笑僵硬且难看,她的身上沾满了怨气,怨医生对病的处理意见不一,怨护士服务不周等等,反倒是儿子疏导她的忧虑和不快。小孩的父亲在国企上班,经济条件尚可,听他们的讲话,父亲的同事家有孩子在国外上学,或许父母攀比的心理送儿子出国学习的可能性更大些。
同室9床是省粮食厅的一位司机,五十来岁,健谈且豁达,昨晚给我们普及了许多知识。他心理素质特好,从住院到现在表现得很冷静,糖尿病多年,不用药,食物控制,估计是控制不好,造成了目前一身病,除了肾,心和其它地方也出了问题,但他想得很开。
父亲电话询问化验结果,其实也是怀着侥幸心理,我很干脆地告诉他我得的是慢性肾炎,这不是我的结论,是大夫根据化验结果来的。父亲语气里带着遗憾,百里之外,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忧虑与叹息。长痛不如短痛,一下子告诉结果,让他们不再受侥幸的煎熬,心里不再七上八下。医生告诉我,慢性肾炎调养很重要,病本身并不可怕,怕的是并发症。反正病是得了,由它去吧,现在只能听大夫的,配合治疗,效果如何看造化吧。
昨天晚饭后同邻床小李去迎泽公园遛达,听到票友唱晋剧,真想坐在那里饱饱耳福,小李没兴趣,也不好坚持。小李明天要出院了,他的化验结果一切正常,主治大夫给他酌情减激素。我心里默默为他高兴。
读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由王二想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样,我的心情又灰暗下来。因为得了这病,我的未来肯定没有王二的好。当然真正的王二已经死了,现在这种状态,我其实最适宜读史铁生,准备回去后一定买一套铁生的全集读读,或者在网上下载看看。摊上这种事,除了正视别无选择,因为不能正视,隔壁的那位老头已经绝食几天了,也闭了嘴,但儿女和医生并没给他死的权利,那些折磨人的管子插满了他的全身,有的从嘴里进去,有的伸向鼻孔,有的则钻出肚脐,不一而足,因为拒绝,他遭受更大的屈辱,因为无力反抗,只能忍受这一切。而他的儿女们也很无奈,竭力尽着孝心。
护士站大厅的长椅上坐着神色黯然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偶尔的言谈和叹气弥满着负能量,读书累了我只想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或想心思,而不愿去那里破坏已经平复的心境。
斜对门病室的那位本地病号出院了,他倒是个快乐无忧的慢性肾病患者。在这里住过N次院,与护士和医生都很熟,他喜欢在护士站的大厅里游荡,与护士们开开心,与患者说说话。
从他的话里,我感受到他心灵深处的无望和悲凄,他其实没有自己的未来,或者彻底放弃了对命运的反抗,只是靠逆来顺受延生。从某些角度来讲,他没有绝食老头儿更有勇气和志气。从他身上,我看到一个男人的坚强渐渐化为乌有。在我之前的床上曾躺着一位肾衰的患者,30来岁,是一个老师,他的快乐感染了许多患者,使他们轻松、开心,至于一个人的时候是否黯然泪下不得而知,但他给人的是正能量,是大家希望得到的,也有益于人。对这样的患者我心生敬意。
我前面提过的那位病人从301医院回来看他小老乡(我邻床的李智)。他先前在301做了肾穿刺手术,医生给他的药其实疗效很好,但他嫌贵,中途私自变更了药,结果病情反弹,来山大一院,用药效果不理想,只好重新回去找专家开了药单。病忌乱投医,病来了,都想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然而又不能坚持看下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反而耽误了病情。看病得选一位信得过的医生,按他(她)给的治疗方案坚持治疗,就有希望,而不能见异思迁,人云亦云,结果一个大夫一个方案,只能让患者无所适从,对自己的病情和医生的能力更加迷茫。
2013年9月2日 星期一 晴
住院已经十天了。由于谈肾色变,起初对我的压力非常大,我想到的是死,甚至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痛苦的自己,现在回忆起来也许不真实,过于矫情,但是当时就是那样的想法,一是想到巨额的治病费用,二是对肾病恢复的无望。后来心情恢复了一些,开始抱有侥幸心理,因为我的病情待查,尿样结果不稳定,没有定论。当医生严肃地对我说是慢性肾炎时我反倒平静了下来,有时候绝望的结果会给人以冷静,一种释然于怀的轻松。
再后来,我的心情逐渐变得好起来,就如这窗外的秋天,天高云淡了。在医院里,如果你不被医生特别关注这可能是一件好事,说明你的病情并不严重,我现在感到欣慰的就是这一点,虽然冠于慢性肾炎,但自己与同类病人算是轻的,目前仅是尿蛋白高些,尿中其它指标还正常,血液肌酐正常,如果肌酐不正常就有些麻烦了,医生说尿蛋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肾病并发症。尽管在我听来是一句废话,但也给我减了压。
总体来讲,这几天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了,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接受已经存在的事实,那么心情就会释怀,生活就会归于常态。
阳光很好,同室的病友去做检查了,邻床的小伙子也回家了,液体已早早输完,一个人靠在床上读《红拂夜奔》,多年前,就喜欢王小波的叙述。妻子来了电话,带来我一个恼人的消息,她将我的病告诉了她太原的大姨,并且人家要来医院看我,我担心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看望,这也是我没告诉任何人的原因。
晚饭时分,主治大夫告诉我一个振奋的消息,我的尿样和血样结果非常理想,24尿蛋白定量0.4,标准指标不高于0.15,住院第一次化验是1.0,短短几天减了0.6,非常理想了;中段尿蛋白显阴,此外肝功能正常,胆固醇、血脂也减到正常范围。这些成绩都令主治大夫有很大的成就感,作为患者尤为高兴。最后决定:明天出院!
也就是说,明天她给我制定一个治疗方案,我带上药回去治疗,等到一个月后再回来复查。来这儿一晃十天了,来时的那些老病人纷纷出院了,心里不免着急,但出院的事要主治大夫说了算,自从那次挨了批评后,我也不好再去一遍遍问结果,今天倒是她主动让我看的,从她的表情里我能感受到她的骄傲和兴奋,为了我也为了自己。除了感谢,我只有感谢,感谢她的医术,感谢上苍的宽容,没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使我暂且摆脱这令人压抑的地方。
明天就要出院了,同室的病友也为我高兴,通过这些天的交流,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他的良好心态一直给予我力量,他的快乐心境感染着我。他与儿子的平等交流启发着我,将成为我与儿子相处的模范。他学历虽然不高,但勤于自学,年轻时吃过许多苦,临近退休之年愈发智慧,非常理智和节制地享受着美好的一切。与妻子感情很好,老夫老妻总有绵绵私语倾诉不倦,总是在吃晚饭之后,妻子一边为他捏脚,两人一边软软细语,大多时间,我关门出去,留一房空间给两个有情人。时光如此美妙,与医院的气氛格格不入。除了羡慕我也激动,此刻的妻子在小妹家,每天中午她都要来陪我,我不叫她来,因为没事,连我也是空躺着,但她要给我解闷,担心我思想负担太重,不利于疾病的治疗和康复。
太原的秋味很浓,倘若在洪洞,可能仍感觉不到浓郁的清凉,太原的风是带着水汽的,沁得皮肤起鸡皮疙瘩。要出院了,猛然挂念起了上学的儿子,此时他正躺在爷爷或奶奶的怀抱安然入睡呢,前天她给妻子打电话让妻子受不住了,我发现她背着身子悄悄摸眼泪。
儿子很帅,很健康,我就要见到他了,还有年老体病的父母。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我没有缺胳膊少腿,我还是一个完整的我,父母和儿子看见我也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