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命是邻居奶奶救活的,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她是我的再生父母。
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我小时候长得可爱,播种时节,村里的妇女们在生产队的菜窖前切土豆下种。奶奶抱着我凑热闹,一位妇女从奶奶怀里接过我逗乐,我笑得开心,她喜欢得浑身发了酥,结果将我掉进了两丈来深的菜窖里。所有的莺歌燕舞、嬉笑怒骂全被意外的失手吓傻了。人们大呼小叫,却没有办法。是这位处变不惊的邻居奶奶果断地下了菜窖将我掐醒驮出菜窖的。
“你像石头一样将窖底砸出一个坑,身子软得像一条泥鳅。”那位奶奶常常当我的面唠叨。
之此,她成了我们的恩人。她家境贫困,我家接济了很多,她受之无愧,正大光明。我们心里畅快,始终被感恩之情温暖着。
2
我有一位本家老奶奶,是个“魔子”。她的魔是间断性的,清楚的时候很精明能干,用我们的土话来讲,就是非常“算了人”。
父母在外地工作,我被交给奶奶看管。老奶奶常常与奶奶聊天,在村子里,与奶奶最能交心。
某日,奶奶让她临时照看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不见了。奶奶知道老奶奶魔病发作,赶紧发动大伙儿满村子寻找。终于在离村二里地以外的路上找到了我们。老奶奶背着我,对我说:“我带你去找你的妈妈,好吗?”我说:“好!”她要带我去见妈妈,我很高兴。于是她唱她的曲儿,我哼我的歌儿。
奶奶问老奶奶:“你要背着他去哪里?”
老奶奶回答:“我要把他交给他妈妈,你太累了。”
老奶奶的话使我感受到人间最本质的爱的温暖:一来她真心痛惜奶奶的身子骨;二来我真心思念我的母亲。
3
奶奶去世早,妈妈不在身边,我脚下常常是一双露着脚趾的鞋子。没有棉鞋,我经常冻脚。
有一年大姑给我做了双新棉鞋,她领着表妹来给我试鞋,表妹脚下则是一双很不合脚的旧鞋。大姑上有公婆,下有九个儿女,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那一年,我的脚很舒适,没有红肿的疙瘩和奇特的痒痒。
4
去外婆家,她常常用鸡蛋招待我。一下子煮好多,鸡蛋黄吃到嘴里太干,我不喜欢,她便教我沾些盐吃,味道果然鲜美许多。
外公用他的青瓷酒壶给我烫酒。我们爷俩像日本人一样对坐着,他给我满上,碰一下,嗞儿,酒盅同时见底。
外公知道我的胃不好,给我弄羊汤喝。
外公会做菜,谁家有红白喜事都邀他去主厨,常常给我带回一块肘子、半只羊头。母亲告诉我,她与舅舅小的时候从没这种待遇。
那些年,我的胃一直很舒服。
5
爷爷带着我去山外走亲戚,大冬天,寒风中,我冷。爷爷脱下自己的棉衣把我裹将起来,他穿着夹衣,紫青着脸,流着鼻涕,跟我说笑。
冬天下雪,爷爷刨块树根放进炉膛,他坐炕头,我坐炕脚,煤油灯火一闪一闪。清晨,被氤氲弄醒。屋里雾气弥漫,笼里蒸着馒头,爷爷地里干活去了。
我从墙头跌了下来,奶奶在花椒树下磨面,猛地抢过来将我抱起,热气吹向我的伤口。
6
内心最痛苦的时候,喜欢向母亲倾诉。她用老师的经验解决我的难题,用温暖的双手触摸我的手、头、脸,面对我的哭与笑,母亲目光坚定,从那里我能读出温暖和勇气。
母亲告诉我:“男人不要轻易掉泪,做事要有信心。”
家里收拾房子,下水道需要清理。父亲没有命令我,自己找了一张报纸,铺着跪在上面,伏着身子用手一下一下掏,时值深秋,脏物很凉,很臭。父亲有糖尿病,肩周和腿关节都有病,没有几下,汗珠从额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父亲常常在我睡梦时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多数时候,他对我板着面孔,私下里却对母亲说我苦。
他经常让母亲给我钱花。
7
结婚多年,从没有给妻子主动过过一次生日。每次生日,都到深夜她才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床头,给我泡得解酒茶还冒着热气。
我的生日她不会忘记,提前好几天就天天提醒我,在我生日那天做好饭菜,倒满一杯烧酒静静地等我。
累了,她给我洗脚;冷了,她给我披衣;饿了,她给我做饭;困了,她让我靠在她怀里。
她给我修指甲,给我掏耳朵,给我洗头发,给我挤牙膏。
在家里,她是母亲,我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