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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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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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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

学校在村子的最南头,母亲在学校里教书,再往南就是通向村子脚下的铁厂了,父亲在铁厂里上班。

铁厂里有一座烟囱,在村子里,可以看到从那里升起的慢腾腾的白烟。

村子与铁厂虽然近在咫尺,可父亲经常加班,总不能回家,怕夜的母亲于是找村里的一个姑娘做伴。那姑娘披着长发,不用红头绳扎头发,而是用一条绿丝绸的手绢扎成松松的马尾巴。母亲叫她小蝶。

我在学校是插班生,本来跟爷爷住在一起,爷爷被二伯叫去省城的家里住了,不得已,我才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并不习惯,因为妹妹们操持着当地口音,生活习惯也不同,但最让我不舒服的还是学校。在我老家,每天晨读,我们都拼命地喊书,在这里不能,并且我老家读书的时候要一波三折地吟,而这里的学生不,不拼命喊书我记不住。当然刚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按我的习惯拿腔捏调地吟书,结果成为笑柄。不仅于此,我还不喜欢我的同桌,她喉咙里总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像猪,有时候声音尖利,像枯叶刮地的噪声。除了我,没人跟她同桌,在我插班之前,她单人独桌。

自从得知同桌是小蝶的妹妹后,我才对她不那么讨厌了。何况我没有朋友,她也很寂寞,同病相怜嘛。

我入学的第二十三天,同桌将我领到她家玩儿,之所以特意记得那一天,是因为我见到了她天生丽质的妈妈和英姿勃发的爸爸的照片,我也为小蝶的娴雅秀丽找到了答案。但我的同桌的确算不上漂亮,与同龄人相比,又瘦又矮,并且脸颊有一团永远也擦不掉的红晕。母亲说,患有气管炎的人都这样。

得知我是王老师家的孩子,小蝶的妈妈拿出爆米糖给我吃。她家收拾得真漂亮,精美的窗花,绢丽的枕绣,整洁的墙围纸,锦绣的门帘,但独独缺一种男人的臭味。

小蝶的爸爸七年前就死掉了,同桌告诉我。

小蝶的妈妈叫秀梅,二十几年前嫁到这个村子,百里挑一的好看,又做得漂亮女红,小蝶的爸爸是个解放军。结婚第二年添了千金,一家人的和美让村里人眼红。

后来,同桌经常带我去村子的后山里,那里有许多矿窟,头戴安全帽的采矿工拉着平板车进进出出。同桌指着一个含糊的地方说:“我们的爸爸就死到那里。”

母亲告诉我,小蝶家的光景由晴转阴是因为妹妹的降生,妹妹先天气管有毛病,那时她们的爸爸已退伍分配到村子脚下的铁厂当了工人。为了给孩子治病,爸爸工作之余挖铁矿石。那一天下班后爸爸太累了,不想去了,可妈妈硬吼着他去,结果出了事,好好的一个人被砸烂在矿窟里。

小蝶说:“七年来,妈妈一直在忏悔中熬着寡妇的日子。”

同桌还带我去小蝶上班的地方,小蝶在村里的卫生所当赤脚医生。卫生所的房子被刷成粉红色,在污污的蓝砖房的包围下很抢眼。红屋子充溢着苏打水和碘酒的气味。坐在小蝶的办公桌前,不用抻脖子,就可以看到我们学校那棵葱郁的柏树。柏树圆锥树冠,亭亭玉立,是村子的风景树。可以看到树杈上悬挂一截断轨,铁厂淘汰下来的,还可以看到班主任拿着捅火棍敲上下课钟。望着窗外,小蝶眸子很亮,阴暗的屋子突然有了电光。

一次偷听母亲和小蝶的对话,知道小蝶喜欢上了班主任。也难怪,男才配女貌嘛,班主任高大帅气,温文尔雅,除了教学,包揽学校杂活。他是学校里唯一的代教。

班主任不是本村人,自己做饭吃,因为家寒,他总是窝头酸菜,要不就清水萝卜。隔三差五,母亲会叫他到我家打牙祭。这时候,小蝶往往会不请自到,有时候大家一块儿做饭吃。小蝶同班主任没话找话,专挑刁钻的问题,无法回答时,班主任会羞红脸,连脖根子都给洇红了。

小蝶背过身去跟母亲咬耳朵:“王老师,我喜欢死他了,但他那么穷,又怕妈妈不高兴。”

王老师就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她讲:“小蝶同志,班主任虽然穷,但有才气,不会总穷下去的。小蝶没有哥弟,我看招他做上门女婿,小蝶妈一定一百个称心如意,就是不知道人家班主任愿意不?”

小蝶回头瞅瞅班主任的背影,顿顿母亲的衣袖,雨打的娇艳,哀求的神情。

村卫生所除了小蝶,还有一位油头粉面的已婚男子,瞧人不用正眼,高人一等,喜欢小蝶。小蝶烦他,跟母亲诉苦,母亲就愈发想把她和班主任撮合起来。

星期天,我喜欢去铁厂玩儿,穿过挤挤挨挨的汽车,去铁渣堆里捡螺钉、螺帽,去机床旁捡刨下来的铁花、钢珠,去耐火砖窑找耐火球。如果同爸爸挤一张床,准是晚上看了露天电影。我总会在人群中看到牵着手的小蝶和班主任,旁边还有脸颊潮红的同桌,当然还有他们不远处小蝶同事狠狠的眼神。

冬天的村子寒鸦归林,倦鸟入梦。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本来很美,但因为班主任的别离变得索然无味。

因为与小蝶恋爱,班主任被人告到县文教局,说他不务正业,乱搞男女关系,败坏学校风气,被辞退了。

这一年冬天,由于哮喘严重,我的同桌休学了。

小蝶也辞职了,她嫁了。女子大了总是要嫁的,她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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