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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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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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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泉

八百里太行从北向南一路延伸,到达河北武安地界,身子一拱,耸起一道岭,此岭就叫摩天岭。摩天岭伟岸俊秀,腹下涌一长寿泉,甘饴清凉,涓涓不绝,无论寒暑,无论旱涝。摩天岭周围全是山,摩天岭居西,形同白虎雄踞,郁郁苍苍;北有玄武,山似神龟,龟头涧水飞瀑;东山起伏跌宕,如青龙昂首;南山是一只朱雀,初冬的黄栌红叶将这里燃得粲然如霞。四座山将这里箍成一只聚宝盆,可喜盆中有两块平台,山泉汇聚成的S形小溪把平台分割成两尾活灵活现的阴阳鱼。

不清楚摩天岭在这世上到底活了多久,但泉肯定比他年轻,就像一位素面朝天的女子,汩汩地带着欢笑跳出石缝。水天生就是要流动的,只有动起来才青春靓丽,比舞女还轻盈。那时候山里还没有人迹,有的是油松、樟子松、漆树、板栗、连翘、杨柳等树;有的是党参、丹参、黄芪、柴胡、益母草、黄精、何首乌、荆芥、黄柏、马刺葛等草;有的是金钱豹、金雕、野猪、蟒蛇、獾熊、野猫、狼狈、狐狸、山鸡、后娘鸟、喜鹊等飞禽走兽。山泉就这么连绵不断地流着,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神泉,只是树木和花草喜欢她,因她而长得蓊郁、葳蕤,因为不这样就对不起这泉的清凉。动物们和睦相处,不忍践踏,因为不这样就对不住这泉的甘醇。树木是山的衣装,树木旺了,山就秀了,有精神了,然而山若完全被绿覆了,也缺了阳刚和性感。岩石不安分了,在泉跟前争着与花草树木显神气,于是石也变妖娆了,变温情了,变得色彩纷呈、仪态万千了。

也不知山泉带着多少个日子跳跃奔跑,只是由此跑出了北漳河、沙河、南北洺河,跑出了太行深处,跑到了武安城里。武安城里的商人发现了水,有水则有路,有路可通幽。商人拉着马,驮着食盐、棉布、丝绸,顺着泉水的来处往里行进,越走林越密,越走树越高,高得看不到沟壑和山涧;越走路越曲,曲得峰回路转,像进了迷宫。跋涉千山万水,终于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了叫作晋的国家,然后换回了荞麦、谷米、木料。渐渐地,这条路就踩成了十八盘,后来有了赵长城,有了峻极关。寒来暑往,马背上的物资不停地变化,人们的日子在驮背上变换。商来商往,渴了喝泉水,累了就歇在山岩上,可谁也没想过将自己和马匹托付在这里不走了。

但山泉最终还是拽住了一队人马的脚步,只不过他们不是过往商人,而是数百里之外大槐树下的子民。他们背井离乡,是被官府逼到河南、河北辟荒的,经过这里,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天然太极圣地,要不怎么能是伏羲老家的人呢?尤其喜欢这清凌凌、甜丝丝的泉水。人不是走兽,也不是飞禽,要造屋避风挡雨,并且在瓷实的地上。农民一眼又相中了赭红色的石头。农民个个是石匠,房子彻上彻下、彻里彻外都用石头,连炕、炉、凳、桌都是,红红的,暖暖的,看着用着都舒服。

这里离京畿有崇山峻岭相隔,距辽州有虎豹豺狼挡道。这里冬暖夏凉,绝蚊少蝇,来云即雨,有风则晴。种子撒在地里,苗子舍命往上撺——亿万年来,盈盈山泉滋润惯了这山里的荒树野草,哪里见过玉米、稷、黍、薯、土豆?于是照顾得格外殷勤。村民当然知道是谁拔高了他们的庄稼,是谁迎来了丰沛的云雨,是谁造化了这山这岭的深幽奇绝。

人住在这里,梦是被花香薰醒的,耳是被鸟语沐聪的,目是被泉水濯明的。山涧溪流是他们的沙漏,日出日息是他们的光阴。除了拓田,还要种麻,拓田为了足食,种麻为了丰衣。采药西墙下,悠然见黄花,踏遍周遭青山,人不喘息和衰老,人于是烦忧了,难道真是被时光遗忘了,不管不顾了?这要活到几时才是个头?因为没有时钟,无法知道到底活了多久,只看到儿子的儿子有了儿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跑得满山都是。双眉拖拉了下来,盘起来的头发乱如飞雪。喝惯了这凌凌山泉,村民也心安理得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心静气,笑面山水,他们明白,这长寿得益于这里的水石土田。多少辈了,困了住赭红石头垒起的屋子,病了喝林子里的草药熬成的汤汁,渴了饮山泉和泉水泡出来的连翘茶,饿了吃黄土滋生出的庄稼。他们能不念叨这山水的好?念叨得心情好了,家庭好了,四邻好了,庄稼好了,山山水水也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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