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一隅有个尧都,尧都有条涝河,溯河而上约三十公里,涝河北岸,有座异样山包,它就是尧陵。尧陵高五十米,周长三百米,是三皇五帝中最雄伟的陵墓。然而这陵不是自然的山丘,是尧的子民用手一抔土一抔土堆起来的,所以别处是沙石丘,这里是土丘,别处蒿草不旺,这里灌木筑林、松柏成荫。
这个世间最完美的行为艺术告诉后人,尧的子民是何等的爱他。那时的人民视尧为太阳,现在的尧都人还将太阳叫作“尧窝”。为什么人民如此爱他?因为尧定历法,施德政,抗天灾,建国制,选贤能;尧爱民如父如妻如子;尧以法治国,以德育民,“平章百姓”,“协和万邦”,所以他治理的国家才能成为“万国之中”,他的臣民才会安居乐业,既而击壤为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真正国富民强,实现小康。
尧陵祠宇始建于唐,因为唐王李世民千里征战时来到这里歇过脚。我并不清楚唐王为何会来到这个荒僻的地方,也许那时候这里并不像现在这么荒凉。他谒拜尧陵,并且住了一夜。尧最初封于唐,李世民也将自己的国号改为唐。我不清楚帝尧究竟在那一晚对李世民说了什么,但我知道李世民成为一代圣主,由他建立的国家一度成为万国之王,成为高鼻子蓝眼睛神往的地方。也许帝尧告诉他:“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让他树起诽谤木,所以唐太宗就成了历代最知错能改、最听进意见的封建君王。
李世民无法割舍这个地方,他为尧陵的破败简陋痛心,为此不惜重金建起了尧陵。最初的尧陵是什么样子?没有只言片语记载,没有文物石碑遗留,但有时候口耳相传比任何东西都要坚固和可靠。后来的宋、元、明、清都对尧陵进行过修葺或扩建。尧陵碑上刻的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尧陵全图,为后人了解尧陵的往昔留下了铁证。
尧活了一百一十八岁,执政七十年,临终时给儿子丹朱留下遗嘱:“吾一生节俭,茅茨土坎为屋,死后当深穴悬棺而葬。”尧有十子,第九个儿子丹朱继承了他的唐侯,但丹朱生性顽劣,不务政事,放荡不羁,不听教诲。尧发明围棋改造丹朱,就这样也无法使他成为合格的接班人。尧的爷爷是黄帝,父亲是帝喾,他的儿子应该也是帝王,但他不满意他们,为了天下社稷,便禅让给平民出身的舜。尧晚年安排后事,恐丹朱肆意破费,故用反意而授命。痛失父亲,丹朱幡然悔悟,坚决执行了父亲的遗嘱。至于是否悬棺,不得而知,只是说十三级石阶中的第七阶后有洞可通悬棺井穴,且悬棺穴底有清水潜流,登殿顶俯首侧耳,犹闻潺潺水声。当然这些都是后人的臆想。关于遗嘱之说我不以为然,尧是圣君,料事如神,不会犯“一失”之误,尧安睡在这里,符合他俭朴低调的个性,他爱涝河,便枕涛而眠;他喜安静,就在这荒郊晒太阳。
在尧陵我看到了木构牌坊的仪门,斗拱层层叠架,飞檐左右排出,图腾似的构建使我真担心它随时会坍塌下来,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它已站了千百年仍安然无恙。过去此处为下马坊,文武官员晋谒时,至此均须下马落轿。如今我无法体会古人面对尧帝陵寝时的心情,但千年后的我仍然有泪迸出,因为委屈。
尧是上古五帝之一,如今陕西黄陵的黄帝陵、湖南酃县的炎帝陵、山东曲阜的少昊陵、河北高阳的颛顼陵都是何等的气派恢宏,祭祀活动又是何等的声势浩大,唯有山西临汾的尧陵还落寞地隐在这里。历史上祭尧虽被奉为国祭,明清时代还设春秋二祭,但自从日寇入侵我国后,庙会废止,至今未复。好在每个时代都不缺有识之士。尧文化研究和开发委员会主任刘合心面对这丘荒冢,曾发出《尧陵一叹》。经过多方努力,近年尧陵终于旧貌换新颜。2009年清明节,尧陵举办了隆重的祭尧活动。而今在神道起始点,尧陵祭祀大殿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今后的清明节,在这里将会举办人山人海、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也只有如此,才对得起“文明始祖”的帝尧。
尧陵围墙外种着一列银杏树,秋风夕阳下,叶子闪着透亮的金黄光芒,湿淋淋、热腾腾的,似乎刚从太阳上裁下来。站在树下,立在风中,我们感受着漫游的光阴像无形的海水,没有水的分量,只有温度,能感觉到指尖、头梢、汗毛一阵阵拂动,那是光阴漫漶过的地方,朝前走,往回溯,游荡,徘徊,似乎不想朝前,又不忍返回。脚下的涝河波光莹莹,银光烁烁,由那些漫漶过我身躯和思想的光阴汇聚而成,顺着来处,向着去处,汤汤而过。而那些银杏树则越来越像一根根华表,像一面面旗帜,岿然屹立在华夏之源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