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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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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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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短札

读史短札

秦穆公的胸怀

秦穆公三十二年,秦越晋伐郑。百里傒、蹇叔力谏,秦穆公不听劝阻,结果兵败殽山。四年后,穆公重新任用孟明等征伐晋国,报了殽山之仇,释了穆公心头之恨。穆公渡过茅津,“封郩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乃誓于军曰:‘嗟,士卒!听无哗,余誓告汝。古之人谋,黄发番番,则无所过。’”以此来追悔当初没有听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傒的劝阻,并誓让后人记住他的过错,引以为戒。

秦穆公情真意切,感动得大臣们泪如滂沱。他们都说:“咱们的国君真是体恤百姓将士,考虑事情很周全,孟明等人真该感到庆幸。”

其实,古今中外,将自己的错误决策主动公布于世,引以为戒的国家领导人有几个?

有如此心装天下、虚怀若谷的国家领导人在,秦国没有不强大的道理,这难道只是孟明几个人的幸运?这是秦的幸运,秦始皇的幸运,我中华民族的幸运呀!

论吴起杀妻求将

吴起是卫国人,而在鲁国当兵。齐国打鲁国,鲁国国君想让吴起带兵,但吴起的老婆是齐国人,所以鲁国人对吴起不放心。为了表示忠诚,吴起便杀了妻子,做了将帅打败了齐国。后来有人在鲁国国君面前说吴起的坏话,吴起害怕了,听说魏文侯人好,想投靠他。文侯询问李克的意见,李克说:“吴起贪财好色,但是用兵打仗的本事连司马穰苴也比不上。”于是文侯便起用了吴起。

针对这件事,李渔如斯评论:千古不近人情之事,莫过于吴起杀妻、易牙烹子、乐羊食子了。他们之所以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想取得他人的信任,然而结果适得其反,什么原因呢?一个字:诈。当然也有做出类似的事情而不被怀疑的,就是张巡杀妾这件事。这疑与信的区别就在诚与诈之间。如何知道是诈?文中说,吴起离开鲁国归顺魏国,文侯问李克,李克回答:“吴起贪财好色。”吴起既然好色,那么杀妻未必只求当将帅,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譬如嫌恶老婆貌丑,或者听信了侍妾的坏话,借此杀了妻子。李渔未见过贪财好色的人肯为建功立业而杀掉美妇、抛弃贤妻的。

如果按李渔的逻辑推理,易牙和乐羊一定不爱自己的儿子。其实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骨肉的,只是这两个人爱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甚于爱儿子。所以吴起也不是不贪财好色,只不过想做将帅比贪财好色更甚罢了。吴起其实心里明白,只要有地位,就有贪财好色的资本,杀一个美妻获得更高的地位,就有更多的美人排着队等他去娶。所以西贝认为,李克的回答并没有错,非要找错的话,错的是留了一个诈给李渔。

乐与国

古人对音乐的认识是建立在江山社稷之上的。太史公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所以在那时,音乐代表一个国家的声音,国家兴则音乐,国家亡则音悲。

卫灵公有一次去晋国,途中在濮水过夜,半夜里被一阵鼓瑟声弄醒了,于是让音乐家师涓将曲调记录了下来。

卫灵公知道晋平公是个音乐发烧友,饭饱酒酣后,对平公显摆说:“这次来贵国途中,听到了一段新音乐,让我的音乐家给咱们演奏一下吧。”演奏还没结束,坐在师涓旁边的师旷便止住他的琴弦,说:“这是亡国之音,不要听了。”平公问:“这话是怎么说的?”师旷解释说:“这个曲子是师延当初为纣王谱的靡靡之音。武王伐纣,师延投濮水自杀了。此曲肯定是从濮水上听来的。”平公喜欢听,不听劝阻,让师涓奏完。

晋平公问师旷:“有最悲伤的曲子吗?”师旷说有。平公要听。师旷说:“君王啊,您的德和义都还不行,不可以听的。”平公很固执,说:“师旷呀,该给我怎么演奏就怎么演奏吧,我喜欢听音乐。”话说到这份儿上,师旷也没办法,只好演奏起来。师旷武艺高强,琴声引来玄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高兴得平公直向师旷敬酒。

平公意犹未尽,又问:“还有更悲的曲子吗?”师旷回答:“有。以前黄帝用它大合鬼神,君王您德义太浅,不可以听,如果非听,必受伤害。”瞧这话说得,这不是刺激平王嘛。于是在平公的坚持下又演奏了。这下可不得了,“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吓得侍从和佣人们都东奔西逃,平王也吓得扑伏在廊屋间不敢动弹。

此后,晋国大旱,赤地三年。

季札的为人

“季札,寿梦之子,吴太伯之后。”寿梦有四个儿子,季札最贤,父亲想让他继承王位,季札最小,所以拒绝了。寿梦只好立长子诸樊。大哥诸樊死前留下遗嘱,他死后王位传弟不传子,目的是最终传给季札。然而三哥将要把季札写到接班人名单里的时候,季札逃了。没办法,三哥只好立了自己的儿子僚。这下便引来了麻烦。诸樊的儿子光有意见。他说:“当初父亲将王位不传我而传给二叔和三叔,是想最终让季札叔叔当王,而现在小叔既然不当了,就应该是我的嘛,凭什么传给三叔的儿子?”于是就找了个机会把僚给干掉了。光就是阖庐。

关于弑王这件事,西贝觉得罪魁祸首是季札。你既然不想当王,就躲藏起来当隐士,何故又要到处显摆呢?季札去鲁国点评天下音乐,去齐、郑等国出谋划策,尤其还有一个故事更能说明他作秀的本事。季札身上佩戴一把宝剑,徐君喜欢那把宝剑,但不好意思开口。这事季札心知肚明,因为他还要去别的国家,便没把宝剑给徐君。等到返回时,徐君已经死了。季札解下宝剑,系在徐君坟边的树上。跟随的人大惑不解:“既然人已经死了,剑挂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呢?有谁能将它送到徐君手里呢?”瞧季札是怎样回答的:“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初我心里已将这把剑许给了徐君,难道能因为他的死而背弃我的心愿吗?”一语道破了他的人生观:做人做事以满足自己为目的。何等自私的人生哲学!

两千多年后的西贝斗胆评价季札的为人:弃吴国天下黎民于不顾,不仁;做事貌似守信,实则是没有原则的愚信;力让王位,却又不甘退隐,虚情;明知剑已无法送到徐君之手,却装模作样,假义。

而对这样一个不仁、愚信、虚情、假义之人,孔夫子却说:“泰伯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太史公也说:“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

将无德为德,将不仁为仁,看来古之圣贤的话也不可全信。当然他们写《春秋》《史记》这两部著作时有特定的历史背景,也可谓没有不变的真理吧。倒是太史公说季札“见微而知清浊”的话我信,所以说,圆滑才是季札的真正为人。

为死的理由

胡亥要杀蒙恬,蒙将军觉得冤枉:“我老蒙家祖孙三代为了你秦家的江山出生入死,忠贞不贰,到头来你还要杀我!”然而他懂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知道申辩也无用,只好退一步为自己的死找一个牵强的理由。

《史记·蒙恬列传》是这样叙述的:“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

秦昭王赐死武安君白起时,白起也将死罪归结于长平之战诈坑降卒十万人这件事上。

其实归根结底,作孽的是他们的主子,即使以死抵债,首先也应该是他们的主子们。

蒙恬之死不是什么破坏风水,而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当初始皇欲立胡亥为太子,蒙恬的弟弟蒙毅在始皇的面前说三道四,设置障碍。胡亥成了二世皇帝,自然要公报私仇,“罪及其宗”,殃及了蒙恬。白起呢?是因为居功自傲,连秦昭王也不放在眼里,当着众人讥讽秦昭王,弄得秦昭王很没面子,干脆杀了他。

最后再听听太史公如何评价蒙恬的死吧:“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始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难道真是这样吗?绝顶聪明的司马迁先生不会不清楚蒙恬其实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他为何避重就轻,在这里用了隐笔呢?这是读者值得深思的地方。类似的陷阱,在《史记》里又何止一处?

读《史记》,就是与智者对话,读者不智,书读起来肯定糊涂。

周昌口吃

周昌是汉高祖刘邦的部下。周昌口吃,刘邦喜欢拿他开玩笑。

有一次周昌找刘邦汇报工作,恰好刘邦搂着戚姬玩乐,周昌掉头就走。刘邦看见了,追上去便骑在他脖子上戏弄他:“你说我最像哪一个主子?”周昌努力地仰着头回答:“陛……陛下是夏……夏桀、商……商纣……”皇上大笑。

周昌为人正派,敢于直谏,刘邦对他敬畏三分。刘邦欲废太子立戚姬的儿子,大臣们反对,但都劝不动皇上。周昌找皇上辩理,但越急口吃就越厉害,就越说不清道不明,最后干脆耍赖:“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周昌“期期”,邓艾“艾艾”。三国时魏将邓艾也有口吃。晋文公跟他开玩笑:“卿云艾艾,定是几艾?”邓艾回答:“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在西贝老家,遇到口吃的孩子,话讲不清楚就让他唱。语速一缓,自然口就不吃了。小孩放牛,牛不小心掉下了山崖,小孩急急忙忙跑回村喊人,凑巧碰到了妈妈。孩子口吃,一着急更严重,憋得脸红脖子粗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位母亲有经验,告诉孩子:“别着急,你唱吧。”

十万火急,不知道周昌是否也会对着刘邦歌唱?倘若如此,皇上一定会更喜欢他。

石奢的忠孝辩证法

石奢是楚昭王的宰相,为人公正廉洁,刚正不阿。

有一次石奢到基层视察,路上正巧遇到杀人事件。他追上杀人犯一看,竟是自己的父亲,便放了父亲,而让手下将自己绑起来。同时,派人向楚昭王报告:“杀人犯是臣石奢的父亲。如果依法办了父亲,是做儿的不孝;如果‘废法纵罪’,又是对皇上的不忠,所以干脆我死得了。”

楚昭王说:“你追了但没抓住,没有过错,不必抵罪,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石奢说:“不徇情枉法,不是孝子,不奉主试法,不是忠臣;赦我罪过,是王的恩惠,伏诛而死,是臣的职责。”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西贝每每在小说或电视中看到此类故事时,总想探求第三条两全的路子。读《史记·循吏列传》,石奢的例子使我眼前一亮,原来几千年前就有了答案。

尽管不够准确,但更准确的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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