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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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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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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韵

秋韵

从没发现群云离我如此接近,天空犹如蔚蓝的海水。当一片乌云经过头顶的时候,我瞅准时机,一下子纵身上去。群云或浓或淡,奇形怪状,一律乘着风涌向东南。我像一条躺在船上的鱼,身下是清澈的大海,我俯视着同类们晨练,有的疾行,有的舞剑,八段锦的音乐将光阴抻长。

我身下的这片云浓而沉,因此飘起来有些迟缓,与之相较,淡云行动较快,从我身旁丝绸般滑过。我扯住裙摆询问:白云脚步匆匆,闭口无语,似乎赴一场神秘幽会。我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唐突,只觉得躺平原来如此快乐,眼前有这么多同行者,虽然彼此保持缄默,但并不枯燥和沉闷。

现在我身在千里之外,脚下是一处陌生之地,没有水泥建筑,而是一片青色的草原。八九月份只能赶上北方草原繁荣的末尾,我们一直往东南方向漂移,因此不应该是草原,而是平原。我想大约再过半个时辰,便可以跳下云头,落到我渴望已久的岛屿。

为了做好功课,我花高价购买并阅读了一批关于美丽岛的书。热带雨林的梦软化我的神经,壁立千仞的海崖承载着思念,点点帆船点缀着地域逼仄的场景。乘坐的云不疾不徐,不得不将信心托付于它,于是欣然入梦。而那被阳光涂抹的彩云像一朵朵变幻无穷的花。将手搭成凉棚,便看见云团中出现一只展翅的大鹏。它的翼足够遮住天空,头顶的蔚蓝和脚下的碧绿酿造着诗意。

而我,命定不会忘记远方……

花(1)

驾车去乡下,总会在路旁看到某家院墙内外伸出一丛或红或黄或紫的花。北方的春夏主色调是绿,遇见不同的色彩,眼前马上一个激灵,灌人于精神。不禁对爱花的主人心生感激。种花一般是勤劳人家的喜好,爱花即爱美,心灵就不会孬到哪里去。

每次经过这样的人家,就会浮想一番:主人何须人,女眷一定个个漂亮。尤其对那些铁将军把门外出打工的人家,更是心存敬意,虽然人去房空,仍将美丽留下供他人养目,心灵何其高尚——当然他们并没有我这么矫情地瞎猜,甚至不以为自己做了一件有益他人的事情——如此,便更能体现主人的高尚情操,他已经将益于他人的事情化为无意识,是至真大爱的情怀。

尽管花好漂亮,甚至繁密到令人震撼,一般也不会停车欣赏,而是驾车一晃而过。但愉悦和色感并不会马上消失,反而用心体验才会留下深刻印象。直至好长时间仍在大脑中萦绕。

某年在一家屋后撞见一片油菜花,那时节新绿零落初现,如此妍丽的色彩不仅引来蜂蝶,让我这个路人也不禁停下车用手机频频拍摄; 由于摄影技术过于拙劣,终究入脑不入镜,将妖娆的酽黄辜负了。还有一次是在废弃的院畔迷醉于如林的蜀葵,红黄紫均匀分布杂生,宛如巨大的花坛。我被这些孤挺、顽强的生命感动不已。

无独有偶,今天我在一家门前看到一墙金黄的藤萝,仲秋时节了却长得蓬勃葳蕤,似乎忘记了季节的深处和不屑于秋风的萧瑟。每次经过窗明院净的这户人家,都有借喝水之由感受一下这家人仁爱的渴望。他家永远贴着簇新的窗花,门楣之上挂着玲珑的灯笼。这样和谐醒目的家庭,家和自然是不必疑心的了。

花(2)

县城中心小广场西侧有一篷会爬树的野蔷薇。晨练时无意看到银杏树上有一串血红的花,于是凑了过去。原来是一株野蔷薇。它的花小到海棠的程度,第一次见。我曾在邯郸广府古城欣赏过如锈的蔷薇,层层叠叠,连背景的墙也变成了一匹绢。没想到这座小城也有野蔷薇,只是墙变成了树,藤顺着树干往上,不知经过多少昼夜的艰辛攀爬,终于伸到了其中之一的枝端,在中秋之季,绽开了一串鞭炮似的红花。

站在树下,因为无法近观而无奈,花赋有朝气,似乎被夜露沐浴过。我悔恨自己不是一只长有翅膀的蜂蝶,没勇气执念爬树。但我并不因此而沮丧,毕竟我是极少发现并关切野蔷薇花的人。这些野蔷薇可能是混杂在月季中的种籽,因为这个花园以月季为主,而我发现的这株能上树的与月季同宗——因为无法命名,而叫同科。它脚下的月季也有零星的花,但要硕大得多,且已呈颓相。

小城虽然不大,但近年由于注重生态建设,鲜花并不少见,从春到秋,花色连绵。近期尤其木槿繁荣,大有争宠之盛。只是那花色实在低调,花香又不醉人。秋天是菊花的主场,不解为何小城的主宰者不以秋菊为展,来一次肾虚的文旅盛宴?无论如何,秋菊的色香还是最符合季节和气韵的。

我在树下仰望花心无主的时候,飞来一只鹦鹉,这种鸟在小城是稀缺的,它落在花的枝头,俯视脚下的侏儒(我)。我对着它“啾啾”,它无视我的存在,甚至要拉屎在我的嘴里。我模拟作射的动作,它突然对着我说:想摘朵花吗?

我献媚地点点头。

它用嘴点燃导火索,“噼哩啪啦”一阵响后,枝端唯留一色青翠。

牵引白雪的秋丝还需要多长时间?从现在开始也许只需一个礼拜,事实上遥远的北方已经成为事实,而我的处所还有一段漫长的落叶纷飞;多事的风像饶舌妇,将思念搅得五味杂陈。就从当下开始起锚,多么漫长的旅程,怀有沉甸甸的期待,但愿捎回来的是红高粱的酱香。

挥动牧羊鞭,团云好柔好乖,它领着我亦步亦趋,最终步入红叶坞。面对的不是花,却是真正的花,色彩更加丰腴,油彩也没有那么鲜。我矗在那里,也只能矗着,此刻连岩石也没有我如此痴呆。显然我的负荷过于沉重了,悲伤是勉强的,多余的。

身后是一棵柽柳,像狐的树,我喜欢它妩媚的样子,似乎颓废,似乎慵懒。我将耳朵贴在树干上,里面藏着风声鹤唳。看不出如此优越的树王(我的眼中)内心如此羸弱,原来万物均为矛盾统一体。我面对的这个季节如此丰饶,不仅仅是庄稼地里呈现出的丰收的迷醉和色泽。起身靠近栾树,那充血的娇羞,皮肤藏不住隐情,多么单纯的心灵。旁边的木槿则显得傻气,它本来也是秀气的,但在栾树的衬托下喑哑失色。还有那酸溜溜的沙棘……

除了天空变得深沉,水也沉静得厉害,它的存在感日益强烈。它的确可以如刀枪剑戟,变化万端,然而生命又偏偏弃它不去,无可奈何。它载着落英,载着云影,载着秋丝,一路向前,直达季节的深处。

我的鞭梢最终引燃轰然风声,它捶打着我的窗棂,摇晃着我的木门。我赶紧躲入书屋,秉烛(连电灯都不敢开)寻找典籍。我的耳边刮起许多诗句,当然少不了欧阳永叔的《秋声赋》。

同树不同枝的两片落叶被秋风吹得交叠在一起。一片酡红,一片黄青,看起来宛若年岁悬殊。它们洁净到洗过一般,不沾尘滓。也许自身磁场影响了四周,地面除了它们,再无其它落叶和碎屑。经过它们的双脚不忍打搅它们的幸福,都会自然而然轻盈避之。它们终于在自己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一起。

它们或许会共同回忆树枝上的半生,经历的风雨都是双方所熟悉的,或多或少而已。酡红的萌发早些,黄青的迟些,均是往事了,过去的一切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当下居然遇到一起,命运拥有无限可能的魔力,美好的果似乎早已蕴藏在生命因之中。

我愿意将这两片叶子看作超凡脱俗,它们起码有倾向和追求。蹲下身子,它们交叠的亲昵姿势令人妒忌,酡红的那片含着娇羞,黄青的那片持有几分娇矜。叶形是漂亮的椭圆,弧线梦一般柔美和晕染。此刻,它们像地面两只不同色泽的眸子,窥探秋季的隐秘。

一只雪白的泰迪从我身边飞奔而去,迅即又返回来好奇地盯着我俯察树叶的古怪举动,它浑圆的眼睛竟然颜色不同。我见过异瞳的猫儿,没想到宠物狗也有异瞳,似乎它的眼睛专为配合这两片树叶而生。这是一条傍河路,平时少有行人。秋之晨昏,我最喜欢一个人来这里散步。

落叶飘零的静美最易引人沉思遐想,时光将它们染上不同的色彩,呈现出斑驳陆离的生命。它们风来则挡,雨来直面,貌似柔弱实则柔韧,貌似喧闹实则蕴蓄。清晰的叶脉历久弥坚,柔和的叶缘仁厚慈祥。我恋恋地站起身来,恋恋地转身而去,路上随之消失过一道款款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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