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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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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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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三题

麦子

 

麦芒箭簇似地刺向天空,足足一个来月。

当麦浪将西贝山村的山坡翻卷成金黄色的时候,风越吹越滚烫,直至灼烧。

将骄傲的麦穗掐下来,双手揉搓,噗口热气,麦子就裸在手心里,捂进嘴里,嘎嘣嘎嘣——,嚼成面糊咽到肚里,芳香沁人肺腑,再直冲鼻腔。锋利的镰刀伸向麦子,噌噌噌,噌噌噌,除了镰刀磨牙,便是麦草嚓嚓嚓地哀嚎。

六月的天变得异常烦躁,游手好闲的风忙中添乱,一会儿就卷来乌云。乌云莫明其妙地都往西天赶,越聚越多,越积越厚。麦子依旧与镰刀对抗,一搂搂倒下来,一搂搂被捆扎。山里没有车路,全靠肩挑,麦担是两头磨尖的扁担;一色壮汉,咯吱咯吱,壮实的麦穗随着脚步跳跃。

夏收麦子,龙口夺食。麦子不像玉米,成熟了地里多待几日没有大碍。麦子熟得快,早晨还略显青涩,中午已焦黄了,倘若不割,多耗一天,必然干枯,麦粒脱壳而出,匿入田地。如果遇到连雨,成熟的麦粒遇雨便萌芽,仿佛干柴遇烈火。芽子可以撺出几寸长,麦粒则很快被吸瘪。

西贝山村村头,扎着一块沙岩,一间房子那么大,一侧有一道深槽,形状酷似麦子。村里每年祭祀天地之神都在那里。献食 “妈拖儿”是用麦子面夹着玉米熬的糖稀炸成,样子像女阴。

司礼由三连叔担任,因为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三连叔早年上过高中,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大学将他关到门外。三连叔被学校开除回家,放下铺盖卷儿,一声不吭,操起镰刀便加入收麦队伍。

由于政治不可靠,生产队长给三连叔安排了最没出息的活儿——放牛。放牛时他悄悄揣上本书,《红岩》、《林海雪原》、《家》、《林家铺子》、《骆驼祥子》都是星期天我跟着他放牛时蹭着看的。他养一条狗,常常带在身边,将牛赶入村子背后的野草坡,我和狗一起给他看护牛。

三连叔走向邻村麦地的一座孤坟。地里的麦子油绿油绿的,三连叔静听麦子拔节脱离束缚的响声。荒冢并不是他家的祖坟,他每天习惯于坐在这里看书看云看麦子生长。麦地里除了浓重的草香,就是化不开的粪臭,除了麦子,杂草也在拼命地抢着养分争夺地盘儿和阳光,还有虫子,益虫和害虫都有。三连叔抱着双膝,对他来讲这场景太熟悉了,似乎几十年来始终没变。麦子仍旧这样高,草香仍旧这样浓,不同的是当年的倩影倒成了一座孤坟,那个曾经稚气未退的清秀女孩殁了,风似地一过既逝。那几年,三连叔与邻村一个叫穗儿的女孩结伴走读,给他俩作伴的就是路旁的麦子,嫩绿,翠绿,浓绿,鹅黄,焦黄。累了,他们便坐在路旁歇息,不多搭话,气息却纠缠在一起。

慢慢地,他们相恋了。但三连叔家庭成份不好,穗儿父母不能让女儿戴上沉重的帽子过日子,百般阻挠,最终逼穗儿嫁给本村一户人家。穗儿婚后非常不幸,男人是个懒鬼、酒鬼,一不顺心就往死里打穗儿,没几年,丰腴的穗儿就形容枯槁,瘦骨如柴了。穗儿吵闹着要离婚,父亲王八吃秤砣,绝不松口,穗儿抗不住,便喝敌敌畏死了。

穗儿是一个重情意的姑娘,结婚前一天,她找到正在放牛的三连叔,将其领到自家的麦地,两人躺在麦子上哭泣,三连叔劝她好好与那人过日子。家庭成份是罩在心头不散的阴云,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跟着遭罪。穗儿脱光衣服,欲将处女身交给本家三叔。穗儿圣神的女阴就在眼前,麦子一样吸引着饥饿的他,三连叔扭过头望着一地的嫩黄,说,爱是圣神的,性,也是圣洁的,我不能给你承诺什么,也就不能亵渎它。

穗儿的死让三连叔变得很痛心,他以为自己脱不了干系。其实穗儿死的前一天约见过他,穗儿表达了要与他私奔的想法,三连叔没有答应,他无法承诺给穗儿一个幸福的未来。从此,他将忧伤的麦种播入心田。在三连叔的日记本,我读到他写给穗儿的一首祭诗——《麦子熟了,我的爱人走了》:

麦田像心海

不经风吹

骤雨似狂飙

骄阳要烧烤

 

麦子熟了

我的爱人走了

 

地载万物不能四季

一日则三餐

凭天地良心

何人顾我

 

你的齑粉

就是我的肺腑

遥问沧海巫山

回答:

 

麦子熟了

我的爱人走了

 

落实政策后,村支书宣布摘去三连叔头上子虚乌有的帽子,他跑到父母坟头嚎哭了一场,然后又趴在穗儿的坟头恸哭不起,然而胸中块垒无法消解。

土地承包后,西贝山村集体财产一夜变卖,三连叔失业了。没有了牛放,他变得很不适应。村里给他分了两亩薄田,并不经心耕作。

举家迁入县城后,我偶尔回一趟老家,很难碰见三连叔。爷爷尚在的那些年,每到收麦季节,总会回到西贝山村抢收麦子,唯独三连叔的田地野蒿遍地,村里人说,三连已有好多年没回来了,地荒了,房子也塌了,人不知是死是活。有一年回老家上坟,蓦然看到三连叔家的祖坟挂着白旗,显然是有人上过了。

与三连叔温酒对酌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一次去南方某城出差,闲走广场,蓦然回首,一位绾发着袍的老道使我眼前一亮,便迎了上去,老道见有顾客,仰首浅笑,却看到了我,花白胡子一抖一抖地嘿嘿干笑。

三连叔晦气不再,一脸清爽。没牛放后,他种了两年地,后来实在没心劲在家待了,便去名山拜了老道,学了点儿蒙人的本领。从此隐名埋姓,占卜为生。那些年生意不错,有了积蓄,本有能力建立家庭,然而旧情不忘,仍守空床。

我问穗儿的事,他醉眼迷离,摇头摆手:侄儿,多少年了,一闭上眼,成群的麦子驾着翅儿满天飞,满天飞呀……

言毕,抽泣不息。

 

玉米

 

乌云面团一样在西天凝结,到第二天清晨,开始发酵,膨胀,最后炸成雾弥漫开来,先是遮天,然后从头顶压下来,沁凉从鼻尖开始,下巴,脖颈,胸腔,凉到心里。那凉并不停留,逐渐向下,胯间,膝盖,双脚,冷到骨头里。

西贝山村的晚秋冷得牙打磕,但人们还没穿上过冬的棉袄棉裤,山里人穷,棉袄棉裤要着身的夹袄夹裤改缝,山里人不穿衬衣衬裤(实际是没有),将棉衣直接套在身上,凉风想着法儿往里钻,凉风也怕冷,它要紧贴人的皮肤取暖,而人们只好裹上脚,绑上腿带,两手筒在袖子里。

人在云中行走,玉米沉默,腰间的棒子像成年男人的阳物,有一些已毫无生气地耷拉了下去,玉米叶子仍努力地绿着,一些已斑驳,而玉米的下半身,大都枯了,折一根塞进嘴里嚼,嗍,丝丝的甜笼罩心头,耳边才发现,嘶鸣的秋虫销声匿迹了,麻雀扑棱着带水的翅膀游手好闲。

云忽聚忽散,云浴过的东山纯为黛色,似乎就在刚才,漫山的黄栌树叶尚且噼哩啪啦地燃烧,云雾太强大了,所过之处一扫而光,瞬间又被黛色浸染了。

玉米就要在一段这样的清晨中老去,它承受这份孤独,享受着由之带来的回忆。在人的眼里,玉米的一生并不长,下种时田里的麦子已经开始做金黄的梦,风软得像水,玉米种籽被粗糙的手扔进充满粪味的土坑里,玉米贱长,一周时间就会苏醒,纷纷从土里挤出脑袋,青翠的绿带着芬芳,撩逗着农人的眼。长势简直太好了,也就眨眼的功夫,已漫过人的小腿肚子了,那时候,西贝山村的麦子仍在继续着金黄的梦呢。

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有过间玉米苗的经历,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劳动过程由新鲜、枯燥、疲倦、逃离构成。农人种玉米的时候,由于怕孬种,常常一个坑里埋数粒,结果全都拼命长,农人计划生育,将瘦弱的拔去。将带着土的玉米幼苗扔在田垄,听到落地时声声叹息;还有一些不愿被拔去,拼命地揪着地,嘭——,断裂声让我的手常常发颤。幼苗的叶子在我攥紧的刹那会自然卷曲,似乎与残暴对抗。一搂搂拔下来的玉米苗在曝光下变得灰白,生命的柔软渐渐散尽,再过些日子,它们将被塞入熊熊的炉膛。

幸存的玉米拥有一个旺盛的夏季和诗意的秋季。玉米生命不息,农人伺候不休,间苗之后是锄草和施肥,锄草有点技术含量,操作不当会将玉米铲掉,能轮到孩子干的活儿是施肥,不是农家肥。化肥。天好长时间没雨水了,玉米叶子旱得快卷成了喇叭筒儿,地里的害虫躲到草里活命去了。农人望望天,由东南往西北的云涌了半天时间了,阳光依旧烈着,化肥的气味熏得人鼻咽喷焰,没有工具,索兴用手,鼻涕眼泪下来了,汗水也下来了,披脸流,蒙住了眼,手里全是化肥,无法擦拭。后半晌果然就来了阵雨。

山里的麦子进了粮缸后,田里的玉米秀出了顶花,粉白的,粉红的,一缕缕,发辫似的;胯间开始骚动起来,接着蓬勃,蓬勃成棒子,棒子顶头同样有一蓬顶花,不过是浓缩版的,花辫细成了丝线,绸缎一样柔滑,色彩更艳。

坐在月光里的玉米地你会听到玉米叭叭叭地生长,像青春少年响动的关节。玉米让性欲亢奋起来,那些棒子不再稚嫩,坚硬地挺着,越来越粗,越来越壮。唧唧的秋虫不再虚张声势,它们悄悄地作爱,蛇成双成对松垮垮地游荡而来缠绵,豆荚蔓顺着玉米往上爬,期待第二天早上给玉米一个惊喜的吻,豆荚已经饱满了,似乎快爆了的乳房,村狗和野狗交媾过的劣迹时而会看到,玉米地深处总会被拔去几棵,空出的地方铺着身子压过的青草。

西贝山村曾有一个护秋人,当兵时被一颗流弹射穿了裤裆,从此那个玩意儿便成了废物。困难时期,村里人穷呀,夜间常常会有人偷玉米,不幸被护秋人逮住了,若是婆娘,便被威逼脱掉衣服。护秋人没有性事,只能将脸贴进女人的乳沟揉搓,胯下湿津津的,一股烂酸菜的味道。村里的男人也知道自己的婆娘被护秋人抱了,吮了奶,那些年,生产队的玉米丢失严重,队长就对着野山坡大骂:狗日的野猪,作孽啊,看看糟蹋了多少玉米!

玉米是秋天的知音,它们最先闻出秋的味道,那时候西贝山村的人们还沉溺于夏的热情里,玉米排着方阵,沙沙鼓掌迎接秋的先遣部队。秋虫的鼓瑟在墙角的某处发生的时候,玉米叶子已经被秋风蚀黄了,秋早已潜到了玉米地的深处。胯间的棒子成熟了,包皮被摧裂了,露出黄灿灿的颗粒。农民根本不用担心玉米颗粒不饱,玉米颗粒只有多与少。随着秋空老气,玉米高傲的头颅有些颓废,胯间的棒子开始耷拉,玉米顶花鲜色不再,棒子缨子变得焦黄。

掰下来的棒子挂满了树叉,再挤上一架架横木,曝露在秋阳里。光杆子的玉米秸站在地里,秋气凝成了霜,一层层地积,一层层地裹,玉米越来越没生机了,它们成了一群衣衫褴褛地晒暖阳的老汉。玉米最怕干枯在地里,它们喜欢被砍进家户塞入铡刀下截成一段一段,然后藏到牛的舌下和胃里取暖,天太冷了。牛反刍着玉米秸,甜甜的像甘蔗。

再懒的农民也不会让院里的棒子在架子上过冬,将玉米棒子挪进屋里,油灯下用攉子攉了,用指头一粒粒掰下来,顺势摊在炕上的席子下,躺在玉米上睡觉,爆米花的香味便钻入人的鼻孔。果然,炉子上架起了大铁锅,半锅沙子,沙子快焦了,将玉米倒进去,用玉米棒子搅。啵啵啵,啵啵啵,玉米在沙子里爆了,炸了,炸成白花的,顺势扔进嘴里吃掉了,焦黄的,碾成炒面。

农人上工了,冲一碗糨糊稠的炒面,加上带辣子的酸菜咥饱。携着一身玉米香味,地里的玉米枯叶喇喇地嘶叫,农人不管不顾,农人喜欢留一地干枯的玉米在寒风里干嚎。冬夜的西贝山村并不安静,那些叶子会被西北风卷裹到家家户户的窗前和门外嘶啦啦地哭,哭它的棒子,之后又被旋起来,旋起来,旋到一个无处可寻的地方去了……

 

荞麦

 

荞麦播撒在西贝山村的东坡,早上醒来,男人提着裤子,女人端着尿盆上茅厕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那一道一道颜色,荞麦花开,家家户户的炊烟开始升腾起充满脂气的薰味来。

就在几个月前,地里还是满目金黄的小麦呢。小麦收割不久,人们便撒上了荞麦。其实,在农民的心里,荞麦算不上一年的主口粮,但祖上说了:“有粮没粮,存荞麦几担。”祖上还说了,光绪三年,是荞麦延续了西贝山村的烟火。

荞麦生长期短,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只能借着小麦的田开自家的花,结自家的籽。东坡是生产队的小麦良田,金黄色泽刚从地里抹去,生产队长便猴急猴急地带领村民烧草木灰。人们将灌木、荆棘、蒿草堆成山峰,将田土覆在上面,一把火点了,黄土便烧得像又焦又坨的粪便,然后再担几担茅粪和在一起,土肥得能将荞麦烘出半人高。

这是一年当中村野最具诗意的季节,田地谷黍垂穗、豆荚缀串、瓜薯拖蔓;园里蔬菜葱茏、葵花俯首、鲜果飘香。一年一度,秋色最滋养山里人的日子。不曾想,荞麦偏偏自信地开了,东坡的荞麦花像霞,一道道白,一道道粉,一道道绛,一道道紫,于是家家洞门开窗,荞麦花淡淡的清香驭风荡漾。

父亲准备将圪塔院的窑洞铲平换成砖瓦房。先是雇人制坯,再是请人烧砖。烧砖师傅是母亲的远房亲戚,我叫表舅,他挺拔俊朗,多才多艺,譬如画画、编篮、织席……没有不会的。烧砖的日子,由于不能歇火,我与表舅作伴睡烧砖窑,烧砖窑在东坡。

村里的姑娘结伴儿来砖窑顶贴面饼,白面和糖。窑顶有几百度的高温,可以当鏊子用,贴出来的饼带着别有的土香。荞花跟着她娘也来了,荞花走的时候,不仅给我和表舅留下了几张香甜的面饼,还有脆生生的笑声,那一夜,表舅的火添得很不专心。

荞花再次来的时候手里提的不是盛面的箢子,而是一台收音机。那时候农村有一台收音机是不寻常的,荞花家有,荞花娘喜欢听收音机,自留地干活的时候也携带着,赶巧荞花娘的收音机坏了,她一刻也离不开它,听说表舅会修收音机,便打发荞花来找表舅帮忙。那晚,表舅领着荞花去荞麦地看月亮。

其实表舅并不知道,荞花爹先前不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荞花爹年轻的时候投机倒把,偷鸡摸狗,后来便把荞花娘给偷回来了。荞花娘不像个村野姑娘,操着洋气的口音,爱干净,喜欢美,她的脸蛋不是太阳底下的紫红,而是白白的嫩,嫩得能掐出水儿来。

荞花娘喜欢西贝山村东坡里的荞麦花,荞花娘稀里糊涂跟着荞花爹钻进前不搭店后不挨村的西贝山村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那一梯梯五颜六色的油墨似的荞麦,生荞花的时候,恰巧东坡五彩缤纷的荞麦花把荞花家的窗户映得满屋生辉。荞花爹问,娃她娘,给孩子起个名儿吧。荞花娘说,就叫荞花。这些村里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荞花娘是从哪里来的,其实不仅村里人不知道,荞花也不知道,问娘,回答:你没有姥姥姥爷,娘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不像村里的女人剪齐耳短发,荞花娘将头发打成髻,然后插满野花,荞麦花开时节,更插成了花头。有了荞花后,荞花娘便将这一喜好转移到女儿的头上。她不给荞花绑小辫儿,而是松松地用手绢束一条马尾,再别上缀满野花的发卡,荞花娘将荞花扮成花儿一样的姑娘,荞花长得本来就出众,有了这自信,荞花打小儿性格就很开朗大方,漂亮的大眼睛看人很裸露。

烧砖窑前有棵核桃树,白天没啥事的时候,我便爬上树捉蝉,摘核桃,或者干脆乘凉,我总能看见荞花朝这边儿偶不时地张望。表舅便对着荞花的院子唱山歌,表舅的山歌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充满磁性,荞花情不自禁被一步一步吸来了。荞花朝着表舅格格笑,笑完了就让表舅教她唱山歌。这个时段,荞花爹娘保准到地里上工了,否则,一定不准许荞花靠近表舅半步。表舅托人给荞花提亲,荞花爹说:“我家就一个闺女,招亲行,娶不行!”荞花爹知道荞花喜欢表舅,盯得很紧。

荞花来的时候,表舅便支使我靠在核桃树叉上观察荞花家院子的动静,荞花娘看不到荞花,便对着东坡使劲喊,喊完了就骂。荞花和表舅从荞麦地里慌慌张张爬出来,荞花的头发挂满了零乱的荞麦花,小脸白少红多,似乎被荞麦花浸染过。

后来,村里人开始有了闲话,荞花并不顾忌,一往情深地同表舅厮守一起,荞麦爹娘怕女儿做了与他们年轻时不光彩的事,便逼女儿与表舅断绝交往,荞花不肯,与家里闹将起来。那天荞花爹将荞麦打了,收工回来,荞花已直挺挺躺在地上,刺鼻的农药味道充斥着屋子。荞花在荞花娘抢天呼地的恸哭中被抬到公社医院去了。后来,康复后的荞花直接被爹送到山外的亲戚家疗养去了,其实是让她断了与表舅相好的念想。

表舅尽管愤恨荞花爹娘的作梗,但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觉得后怕,且对我父母也怀有歉疚,于是烧完砖便落寞地离开了。表舅走的时候,荞麦花落已久,曾经浮在那里的缤纷色彩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表舅走后,荞花从亲戚家回来了。蓬松的马尾巴剪掉了,变成了时髦短发,口音也变了,穿戴打扮像个城里姑娘。荞花一扫曾经的阴霾,脸丰腴了,变得妖冶了,比年轻时的娘还胜过不知多少倍。

后来,西贝山村脚下的乡镇煤矿红火起来,荞花爹给荞花在矿上找了个充矿灯的工作,来矿上拉煤的年轻司机很多,渐渐地,荞花跟某中一位厮混在一起。小伙长得挺利索,年纪虽然不比荞花大多少,但已有了家室。荞花爹唯恐再生事端,便让荞花辞工回家。回家后的荞花并没与司机了断情缘,一个风清月明的深夜,与司机在村里荞麦草垛下行云雨事的时候被村民捉了奸。被困于家中的荞花最终还是从爹娘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荞麦娘将新做的两只锈着鸳鸯的荞麦枕头扔进火里。

西贝山村的风俗:人死送葬时家人将死人生前的枕头焚烧,以示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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