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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布日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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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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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硕的酒瓶和半只耳朵

在农村每个大大小小的村庄里,几乎都会有几个典型人物,至少有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和一个神智不清的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给这些村庄增添了一些生机和活力。我读过几个大作家描写的自己的村庄,笔下的人物和画面栩栩如生。如今,懂得一些世事的我,觉得自己的村庄也和他们的一样,看似静谧安详,实则每一分每一秒,每个人,人与人之间,家家户户之间,这个村庄与那个村庄之间,都发生着离奇的故事。比如此刻,有人饥寒交迫,有人生火起灶,有人睡意朦胧,有人梦中醒来……

我生长的村庄叫做毛牛瓦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村庄了,现在是无数正当童年的孩子的村庄,我且给大家讲讲那个还只有几十户人的村庄吧,和现在这个房屋错落的村庄是有所区别的。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稀奇,制造稀奇的,也总是那几个典型人物,而这几个人,贯穿着整个村庄。看客一样的邻里,在这些典型人物的琐碎事情的看法和处理上,人性暴露一览无遗。有人落井下石,有人置之不理,有人添油加醋,有人伸手帮助......

嗜酒如命的帕硕不管走到哪,手里总爱提着一只酒瓶,人高马大的他,因为这小小的酒瓶,不知道给邻居们制造了多少笑料。至于他酒量如何,我也没有较量过,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旦他喝了酒就会让我们忍俊不禁,他的言行举止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大人小孩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当时年幼,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大家嘲笑的他的举止其实也是自己内心被抑制的理智的部分,不过帕硕这样的人生实属悲哀,悲哀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的老婆孩子,说他拖累他们,一点也不为过。

帕硕这个名字翻译成汉语是麻布口袋的意思,据说是当初因为家里的孩子成活率低,生一个死一个,帕硕的父母害怕孩子是被鬼神惦记,便学着别人乱取一些阿猫阿狗或者一些比较低贱的名字以迷惑鬼神,帕硕一名由此得来。帕硕一家是后来才从生长环境及其恶劣的高山上搬到我们村的,帕硕来了之后,村庄的静谧就成功被打破了。“这是老子的地盘,在这里我帕硕说了算。”你听,帕硕又喝醉了。帕硕一喝醉,就上演一场场“生死就在一瞬间”的电影画面。

     他酒醉之后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老婆孩子,老婆孩子因为怕他,每每听说他喝醉以后就不敢回家,天气好的时候那苦命的女人带着孩子在山坡上、田埂下过夜,眼睛一闭一合无数次才迎来第二天的日出,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就厚着脸皮去亲戚邻里家里借宿。因为怕惊动娘家人,她从来不敢跑到娘家去哭诉。这样的风餐露宿也太不浪漫了。经年累月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帕硕终于打跑了他的老婆,并不是说他老婆和他离了婚,在上一辈的彝族家里,离婚,比登天还难,所以女人们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只要不死就坚持顶着这段婚姻。一来离婚成本太高,不仅是巨额的悔婚赔偿让他们头疼,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怕父辈和兄长、弟弟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幸而搭上性命,其次孩子是他们的软肋。是的,所以帕硕的老婆到外地打工去了,与其说是一种逃避,不如说是逃命。他对帕硕唯一的期望就是放好家里那头牛。耕地嘛他们有的也不多。

老婆刚走没多久,帕硕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弄得整个村庄鸡犬不宁,他因为酒醉不小心让家里失了火,院子里的牲畜因为恐惧而鸡飞狗跳,鸡叫声、狗叫声、被火烧燃的柴禾的吱吱声混为一体。村里人纷纷扔下锄头、光着膀子、甩着腿子,从四面八方拿着脸盆、端着脚盆、提着尿桶,都来帮帕硕灭火。只见远处的帕硕手舞足蹈,不知该如何制止这场灾难。火被大家伙灭掉了,大家替他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为帕硕的妻子感到无奈,这个女人实在命苦,嫁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男人。这场火灾里遭殃的的除了帕硕自身,还有帕硕家的那头牛,二分之一的牛毛被烧黄了,差点成就了一顿烤全牛,好在我们没有吃水牛的习惯,不然就要专门为这头可怜的牛安排上一场宴席了。帕硕家墙外的那棵橘子树也没能幸免,这是村里唯一一棵橘子树,深受我们这些小神兽们的青睐。好在旁边的苹果树和桃树安然无恙。还好还好。

老婆去打工了,家里空荡荡的,留守的帕硕实在寂寞的慌,为了找点事打发时间,他常常去离他家最近的邻居家串门,邻居家的男主人子杰也出门打工去了,帕硕兴许“心疼“女主人无人照料,于是一回生来二回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馋她的身子不是一两天了,这女人丰满得实在诱人,让他日思夜想,“现在我的老婆和他的老公都出去打工了,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上天在给我创造机会啊,哈哈哈......。”帕硕心想。孩子们出去放牛的一天,只有那女人一人在家,他贼眉鼠眼的钻进她家,他终于对她下手了,他得到了他的猎物,这是属于他的风花雪月,是上天的恩赐,帕硕越想越兴奋,伴着那女人的娇喘声,帕硕和那女人翻云覆雨,在那女人身上挥汗如雨......“嗯,为何如此让人迷恋呢,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给了我一个男人的尊严。“

帕硕和子杰的老婆偷情的事是子杰家的小孩们告诉我们的,每次帕硕去他家”串门“的时候,被赶出去玩的他们就会跑到我们家里来。我们是一个家支,他们喜欢来我们家串门,毕竟我们是他们在这个村里唯一的亲戚,多少还是能给他们一些亲切感和底气的,子杰一家最开始来我们村里就是奔着我们家来的,在我们家附近租了一个土房作为暂时的落脚点,就开始卖力的给我们家打工了,劳作任务是打空心砖,子杰一家非常踏实,和我们处得也挺和气,后来空心砖市场逐渐冷淡,他们也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外来人口在我们这里没有土地可以耕种,男人作为一家之主,自有养家糊口的责任和义务,迫于无奈,他出去打工了。谁知家里并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变得空荡,而是因为有帕硕的存在反而更热闹了。小孩隔三差五地被赶出来,眉飞色舞的跑到我们家里给我们讲家里发生的事情,讲个子高大的阿格如何熟练的踏过他们家的门槛,如何低着头弯着腰走进他们屋里,义愤填膺的我的阿嫫和阿妈,总是碎碎叨叨的骂天杀的帕硕,简直畜生一样,兴许是出于家支廉耻感和一种幼年的正义,后来我们见到帕硕也更加厌恶了。可他毫不在乎,若无其事的喝着他的酒,放着他的牛,思念着他的情人。

     彝族年来临的时候,外出务工的农民返乡了,挣钱虽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还是要和亲人相聚的。子杰挣了一些钱回来,还给老婆孩子买了糖果和几件新衣。没过几天,帕硕就失去了他的半只耳朵。子杰是在孩子们的口中听见自己的老婆和帕硕有染的,不过他看老婆看他的眼神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透露出一种心虚和矛盾。比起生气他更是感受到了一种男人之间的侮辱,因为一个传统的女性被改造,他心里还有一些自责。子杰的个不高,他的头和帕硕的肩同一高度,而且帕硕身体强壮,子杰可就比他瘦多了,如果两人打起来,子杰肯定不占优势,谁知他俩真打起来了,帕硕并不因为偷了别人的老婆而觉得理亏,反而毫不示弱,打斗中,情急之下,身材瘦小的子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咬下了帕硕的半只耳朵,众人听见帕硕的尖叫,伴随这尖叫的还有沿着他的耳朵流下来的鲜血,帕硕的侧脸都被染红了。一些邻居连忙将他送到医院去缝针。子杰像一个胜利的战士,众人也为他感到骄傲,“终于出了这口恶气了”,他们心想。此事一出,就在村里沸腾起来。那时候农村家里都还买不起电视,大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八卦闲聊。于是这场戏剧性的打斗被一传十十传百,一些邻村的人也听见了风声,张着好奇的嘴巴,试图在我们本村人的嘴里验证真假。兴许是没有脸面再在这个地方住下去了,地方小,人也就那么几户,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没过多久,子杰一家就搬离了这个村庄。可他并没有将他不守妇道的老婆抛弃,只是报复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了。

只有帕硕依然若无其事。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提着他的酒瓶子,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在不想活和不敢死的矛盾中他实在进退两难。

在客运车上我见过歪歪倒到的帕硕因为支付不了车费和收费员耍嘴皮,我使劲埋着头生怕被他认出;在村里的红白喜事上看见他与别人斗嘴,因为他口无遮拦羞辱别人而常和男人们大打出手,被打伤之后向对方索要医药费;顶着星光、拖着斧头挨家挨户敲邻居家的门,寻找他躲起来的老婆孩子;或者因为醉酒哗众取宠,在众人面前脱下裤子,传统的女人吓得连忙遮住双眼,羞于直面眼前这只赤裸的野兽。气得回家打只鸡诅咒这畜牲不得好死。畜牲帕硕并没有不得好死,鸡倒是不得好死了好几只。

听说子杰的现状是在最近,时间过去了十几年。子杰因故意杀人罪入狱了。原因竟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7个孩子,一个身为7个孩子的妈妈的女人,究竟用什么迷惑着子杰,真是令人费解。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的两个人,将孩子支开,备好了男人的丧服,试图用绳子将女人的丈夫勒死以解他们的后顾之忧,这样他们就可以冲破障碍成功的在一起了,“两情若是久长时,还真在朝朝暮暮“,至于子杰的老婆,子杰和情人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对他们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找好了时机,用绳子将男人的脖子勒住,一个在床上拉,另一个在床下拉,在力的总用下,那绳子已经深入了那男人脖子上的肉,骨头、肉、鲜血、绳子交织在一起,痛苦的男人没挣扎多久断气了,于是两人利索的给他穿上丧服,谁知这男人命大,在这对奸夫淫妇给他换衣服的时候突然醒过来了,便把这两人弄进了监狱。“他明明死了的呀!天意弄人吗“,兴许子杰与情妇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红颜祸水,子杰的一生就要这样在监狱里度过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以命相许“呐。子杰的事情听得我汗毛直立。我印象中的子杰可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啊,时间总是悄悄的改变着万物。我们也被改变着,没有预兆。

想到子杰,我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多年前他咬下的帕硕的那半只耳朵,兴许,那半只耳朵后来隐形的长在子杰的耳洞口,让他初尝爱情的甜蜜时把自己一生的命运也锁进了帕硕的酒瓶子里面。不知道帕硕再次端起酒瓶子,会不会一并啜饮子杰这一生与他的半只耳朵有关的悲与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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