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杨家坝垭口停了一下,刘容提着大包大袋的礼品和零食走到路边,然后看着车子往县城开去。天气太热,刘容一身长袖白衣和黑裤,散着长发,伫立在这三岔交汇的一家人户的坝子靠外处。不远处另一人家门口,几个聚坐唠嗑的本地人好像随意又刻意的往这边瞅了几眼,不过没停下他们的聊天,仿佛在好奇这是附近哪家回来的孩子。
打开手机,刘容点了首最近发现的古典音乐,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圣咏乐,异域优雅的音乐似乎格格不入,听了一会儿好像也莫名的融洽了,她的心也平静了,边张望马路边这些普普通通自建的两三层的土洋楼,边静静的等着。
路上经过了好几辆摩托,她细细的打量着,仿佛要认真分辨才能知道哪个是她要等的人。这时,一阵突突突的电摩的声音由远及近,车上的人带着些许兴奋的宏亮的声音喊道:容娃,等了多久了。
刘容提上东西走上前去,叫了一声,爸。车上的人边腾出手接过礼品,摆放在车前脚踏处,边十足中气的解释到,我这边跟老板请了假,本来是不放我走的,我讲自家女儿回来了,都四五年没见面了,就算是不做事了也要看她的。刘容爸,一个养猪场的“专家”,在县里的邻镇工作。
刘容心里想,是她亲爹,喜欢吹牛皮和夸大其词,但刚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开心和真心,仿佛她真是他心爱的女儿,而不是一年里也不大联系的父女俩。
跨上摩的,刘容轻轻揪着她爸衣服腰侧的小块布料。她爸说,抓紧啊,不要摔了,等下上山路很陡。然后启动车子,载着刘容一路呼呼往前跑去。
路上刘容爸对她说,去年家里新修了房子,国家出了部分补助款,装修很不错的,带你去看一下。现在家里几棵李子树都熟了,我摘一些,给你带走。中午去公公(爷爷)那里,给你煮饺子吃。
伴随着一堆家里长短,摩的勇猛的爬上陡陡的马路,这是前几年政府修上去的’马路’。刘容曾在这里走山路去山脚上学,那时常常害怕这幽幽陡突的小路,和晨曦时长着黑影子的崖石,现在它们消失了。如今还剩下路边葱郁的杂草和田地里整齐的作物,以及安安静静躲藏在茂绿中几户人家,都是些个自家的亲戚。
刘容看到了记忆里的房屋坍塌破落的样子,也看到了新修的不太洋气也算简单可爱的砖瓦房,还看到了错错落落在房屋附近、田地边的梨树和李子树,都吊着满满的果子,黄皮梨、脆青李。仿佛童年的梦在记忆里跑了出来,孩童们被果儿勾引爬到树上去,藏进枝桠里挑着大个儿吃,边与人嘻戏打闹,直到饭点儿哪家传来唤人的声音。
摩的停在一户有三四间屋子的小平房前的院坝里,坝子前躺着一块稻田。刘容爸说,这块田借给大伯家了,土地现在是不值钱的,做着太累,粮价贱,不值当。不过自己在里面放了一些鱼苗,等它们大些了好抓来吃。然后指着坝沿处两三株果树说,今年结的不多,明年应该会好些。之后带着刘容去侧边一处篷布搭起来的地方,说,我把这里改成车库后,姐姐和你们开车回来了,就很方便停车。最后走去一处的窗户边,滑开玻璃窗,讲,你过来这边,这是厨房,我都把它装修好的。刘容瞅了瞅,是一间不大但干净明亮的厨房,可以想象他爸和他的老伴儿在这里做饭的温馨场景。
骑着电驴儿,来到山的另一边,那里是刘容公公和另两户人家散居的地方。
还没到房子外篱笆前,就隐隐看到有个老人站在院坝前往这边张望着。 刘容和她爸拎着那堆核桃粉和各式面包,随着老人,跨入屋里。一阵短暂而稍显生硬的寒暄后,老人和刘爸扛着梯子背着背篓准备摘李子去,跨过几块杂草能埋人的荒废土地,和一块整理得干净的铺种着瓜苗的瓜地,刘容看到了掩藏在玉米地一角和着稀疏的细竹和繁茂的杂树的几棵李子树。
刘爸拉下一棵李树的枝桠,示意刘容尝尝这棵树的果子如何,然后又换一棵摘了几个果子,递给刘容。刘容用袖角擦了擦,放嘴里啃了起来,是微苦中带着记忆里甜脆的李子的味道。刘爸架好梯子,拎着一张大大的农家化肥口袋爬上了中间那棵树,边速度的挑摘大个的李子,边讲述前两周刘容姐姐回家的经历。抱怨刘容姐回家了也不多带些玉米和李子走,嫌麻烦,现在交通方便了,去县城也就半个小时,多省事。
刘容默默的听着,仿佛也听到这个土地的声音,它在留恋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们,还想要馈赠他们些东西,只是孩子们见了世面,稀罕不起来了。
背回大半篓的李子,刘爸又要忙活着煮饺子,那是上次他从镇上买回的速冻水饺,买给刘容公公的。老人八十好几了,是村子里这辈儿的最后一个老人,刘爸时常带回成箱矿泉水和各种速食,方便老人的生活。
刘容跟着走到厨房,瞧她爸很利索的翻出一只很大的高压锅,简单擦拭洗过后,盛水架上煤气灶烧着,又看刘爸从旧橱柜里取出了几只大碗,在水缸里舀出半瓢水,把碗半浸了进去,用手速度的擦拭了一遍表里,又随意抽出来放在案板一边。
这时,刘爸的电话响了,是山脚垭口的亲戚打来的,一户刘容叫二妈的人家。他们家早些年发际了在广东买了房子,据说子女现在也很有出息,今年回乡要在山上造房子,并把山脚的房子装修一番,打算以后留在家乡养老。因为山脚的房子卖了一半给刘爸,所以装修房子的各种事项有麻烦和问询刘爸的地方。于是,刘爸又骑上小电驴,突突突的下山去了。
锅里的水沸很久了,饺子也飘了很久了,不见刘爸回来,刘容耐不住打了几个电话,她爸都没接听。刘容猜想应该是二妈家有事绊住了刘爸,或者上山路上太陡峭不好分神接听电话。她关小了煤气灶,打算在房子附近转悠,看看公公圈养的院坝里的鸡和房后的鸭舍—刘爸请推土机垦出来,之前路上听讲的。
刘容公公随着她一道,边叮嘱着些从小讲到大的话,要跟爸爸亲,多给爸爸打电话。刘容不耐听,直应道会的会的,知道了,忙岔开话题问些堂姐堂弟妹的近况。好一会儿后,刘容走进屋去,打开带来的黑包,取出一叠百元纸钞,用手理了理边角。走回老人旁,说:公,你拿着,平时买些吃的用的,不要太节省,也不要做太多庄稼了。
老人拿着钞票,说,上次你让姐姐带了钱呢,怎么又给。看刘容讲让他拿着,就寻着去到里屋把钱放了起来。
电驴声越来越清晰,刘容爸下车来,桌上已经摆上了盛好的饺子。刘容扒拉着碗里的几只水饺,把皮馅儿分开,吃掉薄薄的皮,偷偷的把不太新鲜的肉馅儿刨给了院子里的狗。
吃过了饭,刘爸送刘容去镇上,让她在那里搭乘去县城的汽车,而他自己要赶回邻镇去工作。于是又载上李子、土鸡蛋,小电驴带着刘爸和刘容往镇里方向去。
到镇上的三十多里路,是离别前最后一段路。
刘容问她爸,妹妹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刘爸回,听娇娃讲了的。
刘容补充道,对方是挺好的人,对妹妹很好的,家是武汉附近的,郊区,附近有个有名的风景区。
刘爸回,人不错就行,现在不要去看什么各种外在条件,只要人是好人,踏实不笨,总能把日子过好的。又说,你年纪也很大了,27了,要赶紧找对象。又提点的说道,现在外面的人很复杂的,你也要谨慎些,好多人其实在老家是结过婚的,要小心。
听了这话,刘容喉口有些发紧。仿佛这丁点儿对她个人生活的关问,使她感受到自己分明还是个被父爱温暖的孩子,不是独自异乡打拼的女孩子。
刘容很随意的说,会找的,放心,我能嫁掉的。但是爸,如果我找对象结婚了,可能就不回到四川生活了。
刘容爸停了一下,用一种爸爸对女儿坦诚的语气讲,只要你过得好,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回不回来没事。
刘容发堵,没说出话来。
摩的将穿过镇大桥,发现一辆汽车停在桥头,刘爸说,前面车好像是去城里的,你可以坐这班车走。于是追上前去。
刘爸把一大袋李子和一箱土鸡蛋拎上车去,放在司机身后与第一排的空隙处,刘容坐第一排。他顺口问了句师傅,这趟车马上去县城吗?司机回说,是,马上就开了。然后作势启动车子。
刘容盯着她爸利索的退出到汽车门口,精瘦又微驼的身躯又直走向他的电驴,似乎头没回的摆着车子往后方骑去了。汽车也发动了起来去往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