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小黄灯(散文)
刘波
北方八月,夜空真美。黑灰色的天际显得格外高远,朦胧的星眼一闪一闪,撩动着我的心弦。园子里熟透的李子和沙果的味道,夹杂在清凉的晚风中,执着地顺着鼻孔往里爬。树叶哗哗哗地响着,有点像小溪流过。秋夜里飘散着浓浓的神秘,神秘里饱含着梦幻般的气息。
一盏小黄灯泡亮在夜里,乖巧地镶嵌在海关路北侧一座土草老屋的木窗上。当时民用的照明设施,使用的是带螺口的灯头拧上一个灯泡。灯泡一般是25瓦或者40瓦,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换上60瓦或者100瓦的讨个吉利。而我家那盏小黄灯,是所有白炽灯中瓦数最小的,只有15瓦。白炽灯是靠那股细细的灯丝发光,一旦灯丝断了,灯泡也就报废。灯丝的粗细决定亮度,但瓦数大了自然每月的电费也就越多,于是我经常站在我家的那盏15瓦小黄灯下,担心那细细的灯丝随时会断掉。那盏小黄灯,很像刚刚入眠的婴孩,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着,小小的嘴唇上挂着稚嫩的微笑。
记忆中的老屋,厚厚的茅草苫的房顶,拉合辫的黄泥墙。院子大门、屋门和窗户是爸爸自己亲手做的,心灵手巧的爸爸给大门刷上朱红色的油漆,给屋门和窗户刷上天蓝色的油漆。屋地是夯实平整的黑土地,经年累月的踩踏,变得又硬又滑,如果地上有水,家里最淘气的我,曾经无数次地滑倒。老屋秉承东北房子传统的格局:南北向,东西屋,南北炕,中间是厨房,厨房没有吊棚,一抬头,就看见被烟熏黑的房梁和檩木,上面订上厚厚的黑色油毡布。挨着南门口不远处,砌着一个大灶台,在厨房北侧又砌着一个大灶台,两个灶台上镶嵌两口大铁锅,热气腾腾的两口大锅供应着四世同堂13口人一日三餐的伙食。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除了太奶,那个时候的人们,不论年龄大小,肚里都比较空,饭量自然也都很大。我们家里,仅靠上班的爷爷、爸爸粮食供应簿购买粮食,根本不够吃,每月25号,就要提前购买下个月的供应粮。多亏松黑两江盛产肥美的江鱼,爷爷不知从什么地方划拉到了一条旧木船,又找老伙计帮忙,更换了船舱底板,船头、船尾和船帮还护上一层厚厚铁皮,从远处看,很像一艘威风凛凛的铁甲战船。爷爷每次出江打鱼,都要咨询他瘫痪在炕上的妈妈,我的太奶根据老辈人的经验,刮风下雨料得特别准。爷爷根据太奶的夜晚预测,决定天明是否可以出江打鱼。
残月悬挂的凌晨,东方的天际微露鱼白,爷爷身着长袖水衣、高腰雨靴,弯腰背着装有渔网、抄锣的麻袋,开始向江水讨要食物。他弯曲着身子,特别像一张不屈不挠的强弓,时刻绷紧养家糊口这根弦。爷爷出门的时候,我经常趴到窗前,小脸粘在玻璃上,目送爷爷的身影远去,心里默念着:“爷爷今天一定会打回好多好多的大鱼,爷爷今天一定会早点回来”。
爸爸忙完家里早上的事情,也背着麻袋追赶爷爷。老天爷很眷顾这个勤劳之家,爷爷和爸爸每次都能满载而归,除了自家食用外,爸爸也会捡出一些,要我去送给亲属朋友、左邻右舍尝鲜。由于爷爷为人厚道谦和,大家都愿意和我们家来往。爷爷去世的时候,爷爷曾帮助过得人,我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吊唁。
我家的南院还有一个菜园子,在一家人的勤劳耕种之下,各种蔬菜也能填补家用,年景好的秋天,檐前挂满了一串串的红红绿绿。再加上喂猪养禽,春夏两季到郊外或街津山采摘山野菜和蘑菇,我们这个清贫的大家庭,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基本没有挨饿。那破旧的老屋,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伴随着我们走过那些艰难而又温馨的岁月。
多少次,我一个人默默伫立在老屋的院中,凝望着眼前的那盏小黄灯。小黄灯就像妈妈温柔慈祥的眼神,在暗夜中发出淡淡的光,用它有限的力量带给人们希望的光明。
(《街津山》总第六期21页 2022年1月出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