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这东西！

与友人见面，初次相识的人总是先摸出一包名牌香烟，优雅地抽出一支来，客气地伸给我。

我知道人家是一份美意，也是一份敬意，如果简单地摇摇手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抽或没这个习惯，我觉得失之于礼，对不起人家的那份敬意。并且那种拒绝有点儿轻描淡写，会让人误以为你是客气。

对方为了表达敬烟的诚意，会一再把烟客气地伸过来：“来，抽支玩嘛！”所以，每遇此时，我总是双手捧起，打个拱手，满面笑容，并客气地说：“我没学”。

“我没学”这样的谢绝语是我快成年时我父亲教我说的。我后来明白了这个拒绝语的含意：如果简单地说“我不抽”，会让敬烟的人觉得不你礼貌，并引起心理上的不快。因为这意味着一种台词：“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抽，我才不抽呢。”

但是讲“我没学”就不一样了，可以理解为“烟是个好东西，但我不会，你会抽，说明你高，我羡慕你！”等意思，对方听了，就会愉快地自个抽了起来，私毫也不影响你们的交流。

于是从快成年可能学会抽烟的时候起，我就觉得烟不但是满足身体某种需求的东西，更包含着复杂的交际和江湖含意。我这个人喜欢简单，于是对烟更是敬而远之，真的从那时起就有意不“学”了。当然，我的确也天生就闻不了那个烟味。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烟的讲究太多了。

抽烟的人拿烟给人抽，那不叫“拿”，也不叫“给”，而叫“装”。一个“装”字，可见敬人以烟并非等闲小事。

在公交际合，你先装谁，后装谁，装给谁，不装给谁。这都很有讲究，或者先后顺序搞错，或者姿势不对，或者该装的没有装，或者装了烟不点火，那都是会得罪人的。

如果点火时把人家手烫着了，或者把人家胡子给烧着了，或者冬天时把人家围巾给点着了，或者夏天时火星子把人家裸露着的脖子给溅着了，或者给女士点火时把人家的酥胸给瞅着了，那可都是事故或不大不小的事。我害怕这些，因此参加工作后有无数次“学”烟的机会，我都毫不犹豫地谢绝了。

一次与几个女士一起聚餐，人家客气，给我买了一包高档香烟。我说：“我不抽烟的”。几个女士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就像看着国宝熊猫。我露帮出比哭好的笑来：“我真的不抽烟”。女士们见我一脸真诚而且一脸无辜的样子，郝然笑了，“夸”我说：“真是个环保男人”。我被“夸”得面红耳赤。因为再蠢我也懂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道理。

我结婚晚，那是我太“环保”、女人不爱的原故的原故啊。不过，我的小孩特别反感抽烟，一闻到烟味就要吐，多次严正申明：“你若抽烟，就不是我爸。”我因而以没学会抽烟为幸事。可是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女士们撕开烟盒，吞云吐雾火光闪闪吞云吐雾潇洒地抽了起来。

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业务员去外面谈业务，各方面都打点到了位，但业务还是没有谈成。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人给他指点迷津：有一次业务洽谈会上，他给所有男士装了烟，唯独没有给女老板装烟。他恍然大悟：原来女性，也是烟的主人。如果自己没有“学会“抽烟多好啊，顶多被女人讥为”环保男人“，也不至于生意黄了啊！看来，都是装错烟惹的祸啊！

烟，众所周知有害健康，每一个烟盒上都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似的印着：“吸烟有害健康！”许多公共场所都在醒目处制作有永久性标志：“吸烟有害健康”。可这只是牌坊。“婊子”依然视若无物，大有市场：在机关单位的会议室、办公室，在宾馆酒店的客房、餐厅或各种多功能会议厅，烟灰缸是其标配。一进门，它就会醒目地占住你的视野。它立于视觉的中心，显得霸气而爷们。一开会、一接待、一见面，烟是最先出场的角色。进门一包烟、一条烟或几条烟，就成了主人热情、友好、客人受尊重程度的晴雨表，也成了此事好不好办、办得顺不顺的先决条件之一。吞云吐雾、会场烟笼雾绕、女士咳咳成了公务场所、公共场所的常态。

烟，在某种程度上还成了身份、金钱、地位的直接表现者。烟的品类繁多，但烟有一双火眼金睛的势力眼，什么样的烟归属于哪一类的主人它一点儿也不会弄错。两人一见面，只要双方摸出来的烟盒一比，双方的地位便不言自明。抽“硕”（娄底土话，差、劣质意）烟的人首先就会矮人三分、自惭形秽。抽高档烟的那一瞬间优越感油然涌起。

宣传戒烟的人从理论到实例，逻辑严密地论证了吸烟的危害。可瘾君子们自有它的逻辑：某大领导不抽烟不喝酒，活到七十多；某大领导只抽烟不喝酒，活到八十多；某大领导既抽烟又喝酒，活到九十多。说罢得意地露出三十二颗黄牙，看来，抽烟喝酒有利长寿啊！他只需这一例，便把所有正面的宣传都抵消了。瘾君子们理直还气壮啊。

不过，民间禁烟或“抗烟”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止过。

每次几个作家朋友聚到一间空调房里，当几根烟枪习惯性地要点燃一根吞云吐雾时，有一个作家便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推”出门外，要他们到卫生间或走廊上把毒气排完再进来。几条烟枪便只好乖乖地到外面去，快速过几品瘾再进来。我真是为这位毫不客气的禁烟作家感到快意。

女人禁烟更是厉害，她们对自己的男人下达禁令：凡是抽烟的狗屁朋友别往家里带。男人们为了家庭安定团结，谁敢充英雄好汉带烟枪朋友到家里来呢？有家的男人多少都“惧内”，不愿当面当英雄背地里当狗熊。更何况还要冒当众当狗熊的风险。

当然，来得最有力量的还是法律禁烟，法律划一条红线，公务场所、公共场合的烟灰缸没了。这意味着在这些地方吸烟成了非法。公务接待烟酒不能列入公务开支，这就意味着吸烟要自掏腰包。现在去到机关单位办事，到宾馆酒店消费，再也看不到那障眼物了，不抽烟的我真的感到很爽！

但愿这成为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