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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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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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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剪韭

记得在一本古诗赏析的书中,曾读过唐代大诗人杜甫的一首《赠卫八处士》,其中有一句“夜雨剪春韭”。此句意韵天成,妙在一个“剪”字,我曾反复嚼噘,然总不能破解杜老夫子独具匠心的本意,所以此句便在我的记忆中印象颇深。

说起初春新韭,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有好多话要说。冬季,我们在菜市场所能买到的韭菜,大多是出自温室的“大棚韭”,无论怎样的吃法,总觉得弱嫩的厉害,嚼在嘴里一泡水似的毫无韭香可言。然而,在我故乡的初春,当一畦畦的韭菜地,在春风缓缓地亲吻过的时候,就能看见绿幽幽的韭菜丛浸满了地头,如果这时再加上一场及时的春雨,那就再也好不过了。大约等上二十几天的光景,勤劳的农人们就可以盼吃到,打春以来的第一茬春韭——故乡也叫头茬韭。

记得小时侯每年的春天,当我家院门外的那几小畦,母亲精心栽育的韭菜地里,刚刚泛出绿意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耐不住性子的,常常去看刚露出头的韭菜每天能长多高,母亲总是说韭菜要长够一个月才能割着吃。于是,馋嘴的我们就迫不及待地盼望着,盼望着日子能过得快一些。当我们扳着手指头盼到二十几天的时候,看着那绿意葱葱韭香扑鼻的春韭时,我们就急不可待地催母亲去割,但母亲总是很有耐心地说要等够一个月。这离近一个月的最后几天是最难熬的了,贪吃的我们就时常背着母亲,偷偷地来到小畦地里,用自己那不怎么有手劲的手指,去掐一根一根的嫩春韭吃。

一个月的日子一到,母亲就准备着要割此年的第一茬春韭了。时间时常是在傍晚或者清晨,大晌午的是不割韭的,听母亲说割韭最忌讳大晌午。每当这个时候,你看,一大清早我同比我小两岁的堂弟,手里拿着镰刀和竹筐,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母亲身后,脚下踏着氤氲的地气,早早地走出我家的院门,徒步来到离家门外不远的韭菜地一看,一畦畦长高长壮的春韭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从这你就可以看出这些透着绿亮的韭丛,昨夜又在地气的滋润下疯长了一夜。

开始割韭菜了,母亲蹲下身来,手里握着镰刀,只听见“噌噌”的声音,宛如一只小牛犊,正在啃吃着山坡上鲜绿的嫩草,这时的声音是那么的撩人心屏,更是那么的醉人。随后,母亲就会用熟练的动作,抖落掉韭菜上的露珠,一把一把极规正地,放在旁边刚腾出的空地上,然后再继续割。我和堂弟则傻愣愣地站在地头,望着母亲蹲地割韭的背影,一分分钟的等待着,等待着母亲用一只编得特别精致的小竹筐,装了满身湿雾雾的春韭走出地头来。其实,母亲每次所割的韭菜并不太多,大致够我们自家吃和送一些给附近的邻居们,有时候如果大家伙吃不上,也偶而带一部分到邻近的村集上去卖,但这种情况是很少的。那几畦母亲自种的韭菜,主要还是供给自家和乡亲们吃用,因为在我们这一块儿,种植韭菜的人家并不是太多。

待到嫩嘟嘟的春韭割回家,母亲就派我和堂弟,每人拿了成捆的第一茬春韭,挨家送给我家附近的邻居们。在我小时侯所记得的多年这样为邻居们送韭菜的过程中,耳边时常总能听到婆婆、大婶们,夸奖母亲如何勤劳的声音。当然,我家也常常能吃到众乡邻亲手送上门来的新鲜蔬菜——诸如黄瓜啦、豆角啦、西红柿啦等等。

当我和堂弟乐呵呵地完成,母亲交给我们的任务时,母亲已在家里,为我们做那让人馋嘴的春韭饺子了。回到家一看,果然母亲已把饺子馅拌好了,那一块块浮在韭馅上面的香喷喷的炒鸡蛋,让人一看就馋涎欲滴,总是控制不住地在母亲不注意的当儿,偷偷地给嘴里送上一口,这样才能过过贪吃的嘴馋瘾。

我是晋人,吃饺子的时候,自然是少不了那酸溜溜香喷喷的老陈醋。蘸过香醋的春韭馅饺子,咬一口,那地道的第一茬春韭的香味,是那么纯香,又是那么地让人回味无穷。如果让你真正地吃上一回,你就会觉得这是我们这儿乡间农家最好的饭食了。后来,我曾因为求学、工作原因,在异地他乡品尝过很多回韭馅饺子,但无论怎样的吃法,总觉得没有家乡母亲亲手做的韭馅饺子好吃,我也搞不清其中的缘由,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母爱和我浓重的恋乡情节所致吧!

我是嗜好传统文化的,自小在祖父的影响下酷爱书法艺术,后有幸承蒙名家错爱,跟随恩师研习书艺数年。当我每次临摹五代书法大家杨凝式的代表作《韭花帖》时,我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亲近感,原因是此帖中写到了春韭花,逐字逐句读来,就莫名的有种散散淡淡,胜似闲庭信步的美感。临摹起来,字字更是让人觉得精神松弛,对我而言,真是享受。

后来,我个人曾妄自猜测,大概此帖也是同王羲之醉写《兰亭序》一般,是作者在心情自然舒畅之时,乘兴一气(笔)呵成的吧!再后来,我又在已故的汪曾祺先生所著的《蒲桥集》里,读到了“文求雅洁,少雕饰,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这样描写春初新韭的文字,每当读到它们时,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故乡自家门前,母亲亲手种植的那几畦春初新韭来。

曾记得有一年的晚春,那是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日子,那一年我家门前那几畦的韭菜长势特别的好,我家及邻居们根本吃不了多少,母亲看着剩下还没有割过的新韭,就冒着小雨割出地头来,装在了一担藤条编制的笼窝里,要我和堂弟挑了去二里地的邻村买。说句实话,我们那时侯根本就没有卖过任何东西,刚开始母亲一说,我和堂弟都不约而同地推辞了,后来母亲却说谁卖下钱谁花,这下我们小弟兄俩都争着抢着要去卖。由此,你就可以看出钱的诱惑力有多大。

后来就不用多说了,我和堂弟每人头上戴了一顶草帽,非常高兴地挑着担子上路了。到了邻村,我俩都不会吆喝,这下可难住了我们,因为不会吆喝,别人怎么知道你是卖韭菜的呢!?再后来,我们小哥俩就商量每人喊一句。哎哟!你真不知道当时喊那一句“卖韭菜来”有多难,现在想来还觉得十分好笑。那才真正是我有生以来作买卖的“大姑娘上轿——地地道道的头一回。”

不过当时的情况,要比我们想象的好很多,就当我们阴阳怪调的轮换喊叫了三四声,就有人出来买我们的韭菜了。当时一斤多少钱,现在都不记得了,反正当时没挪地就接二连三地忙乎着卖完了。那天为什么卖的会如此之快呢?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那天天公作美下着毛毛细雨,而成天在农田里劳作的庄稼汉们,好不容易才盼来这老天难赐的休息天,自然人们就要趁着这个歇雨的工夫,特别地要做吃一顿——那早已期盼好久的饺子或包子了。

每年当到了六月中旬的时候,我家院门外的那几小畦韭菜,就不怎么再割着吃了。因为这时韭菜不高的枝头上,就有开着粉白色的韭花了,每逢这时候,面积不大的韭菜地里,就会引来无数的蜜蜂、蝴蝶。你听,小精灵们“嗡嗡”的忽高忽低地飞动声,宛如一曲曲昆虫演绎的交响曲,好不热闹。驻足仔细听来,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对我而言,这真是一种天然美乐的难得享受。这种情形,多年过后还时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

清晨,当夏日温煦的清风,带着浓浓的韭花香缓缓吹过我家院子的时候,刚起床的家人,就会嗅到那飘着韭花香的新鲜空气。此时,对着刚升上山头的太阳,全身心地作一个深呼吸,那浓溢的韭花香气,就会进出于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间,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

待到采摘韭花的时候,母亲会带着剪刀进地,一朵朵地剪了下来,然后把韭花用盐淹制到一个中号的黑色瓷罐里,大约等上一周的时间,就可以享受到那自制的淹韭花菜了。时间一到打开瓷罐盖,用竹筷夹上一筷,再加上那酸溜溜香喷喷的老陈醋,送到嘴里那可是什么美味都比不了的哟!

现在细细想来,我还真想吃上一口过过馋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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