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课之人物小传
边红旗,1955年出生于晋南一个叫八音村的村子里。该村是闻名的中华乐圣师旷的故里,由于受乡贤音乐思想的泽被,这村里的人十之八九都喜欢鼓捣乐器,边红旗也不例外,十几岁便拉得一手好二胡。
边红旗的父母,都是极尽本分的晋南农人。爹是镇子里有名的木匠,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儿,尤其是寿材打得那更是方圆闻名,人称寿材边。娘虽是村中普通一农妇,但手巧得能剪一手好剪纸,村中逢年过节或谁家有红白喜事,总是邀请她去帮忙。
边红旗在家中排行老三,大他八岁的姐姐边红叶,后来成了村支书王怀清的婆姨。长他三岁的哥哥边红星,1966年仲夏的一天中午午休时间,领着边红旗和村里的几个伙伴,瞒着大人偷偷去镇水库游泳。别的小孩都在边边浅水域里瞎扑腾,水性好的边红星逞能说游不开,偏要去水深的库中心游,这一游就游没了小命,——由于水深区域的水温相差悬殊,导致了边红星左腿抽筋痉挛,紧接着就传来了他呛水呼喊救命的声音。当时危急的情形,使边红旗和其他小伙伴都吓傻了,等大家伙反应过来去叫喊大人的时候,边红星早已淹没在了水库中心。那一年边红旗11岁,哥哥14岁。哥哥溺水身亡这件事,对边红旗的一生影响重大,以至后来他自己有了小孩,夏天不管天气怎样炎热,或孩子们身上有多脏,他都严厉地管教儿女们,不让他们去水库或河里游泳。
边红旗自小性格内向胆小,但他一直生活在家人的倍加呵护之中,尤其是哥哥溺水身亡之后,爹娘和姐姐的爱都统统堆向了——他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
1962年边红旗7岁,这年他时常跟着哥哥姐姐去学校,至此便开始了他的求学生涯。小学至初中,边红旗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居上游,平时的表现也不调皮捣蛋,在老师眼里他是个乖顺的好学生。日常除了学习之外,边红旗的唯一爱好是喜欢拉二胡。喜好拉二胡,一是得益于八音村整体音乐氛围的熏陶,二是受了说书艺人平瞎子的影响。平瞎子是个老光棍,家住村子东头老槐树旁,边红旗每天上下学都路过那里,平日里平瞎子没应酬不外出说书的时候,就在自家院子里操起二胡教他的小瞎子徒弟,有时是师傅拉徒弟说,有时是徒弟拉师傅听。寒来暑往,说的书也就《岳飞传》、《三侠五义》、《水浒传》那几部。
那时侯,少年的边红旗时常放学了不回家,而是偷偷溜进平瞎子家去,听人家师徒说书拉二胡。如此时间一长,边红旗便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拉二胡。小孩子一旦喜欢上了什么,便要想尽办法地缠着家里人去学,那年月农村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爹娘一看小儿子这么想学二胡,觉着也不是什么坏事,恰好那天村里有人来家请爹打寿材,人家听说了边红旗想学拉二胡的事,就说我家有架老二胡,在墙上闲置挂了好几年了也没人用,娃娃想学就拿过来让孩儿学吧!现成二胡的意外获得,对日夜渴望学拉二胡的边红旗来说,无疑是件雪中送炭的好事。就这样,边红旗顺理成章的成了平瞎子的睁眼徒弟。为这事,娘还瞒着爹给平瞎子偷背了二十斤黄豆。
所谓有苗不愁长,小孩子学什么东西都快,多半年的时间,边红旗的二胡便拉得有模有样了,那时他虽然不识乐谱,但却能把别人随口哼唱的调子拉成曲子。寿材边一看儿子学习拉二胡挺上进,并且学校的功课也没落下,就想为边红旗添置把好二胡,有一次寿材边进城办事路过乐器店,就特意进去为儿子买了把新二胡。
1969年,14岁的边红旗升入了初中。1970年春天,他被所在中学文艺宣传队抽去,成为了校学生宣传队的一员。在这所中学里,边红旗觉得自己各方面的视野都开阔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中学里不仅每周开设有音乐课,而且还有专业的音乐老师。有了这样的条件,边红旗对二胡及音乐的学习便如鱼得了水,初二还没读完,他竟能识得简谱了。
初中三年在不知不觉中竟过去了,1971年秋天边红旗升入了高中。高二第一学期,班上转来了一个叫郝红梅的女孩,这女孩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跳得一身好舞蹈,后来因了这些优越条件,老师就把她推荐到了校文艺宣传队。学习生活中的接触和排练节目时的合作,使边红旗和郝红梅逐渐地熟悉了起来,当时的两人都值花季雨季,没过多久她们居然发展成了恋人。
郝红梅的出现,从学习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打破了边红旗以往的平静,一方面使青春期的他精神亢奋,另一方面也导致他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高中三年很快过去,万人竞赛过独木桥般高考的来临,使曾经一度学习成绩优秀的边红旗泄了气,两个月后学校门口高考榜单的公示,也证实了他名落孙山的成绩。随后毕业在即,从高考失利阴影中还没走出来的边红旗,又遇到了郝红梅提出要分手,此时真是屋漏偏遇连雨天,这件事在当时和以后的日子里,给了边红旗沉重的打击。
高考恋爱双双失利后的边红旗,没有再选择继续复读。1973年初夏的某一天,20岁的边红旗肩上扛着自己的行李,身心疲惫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八音村。这时候,边红旗的姐夫王怀清刚做了村支书没多久,姐夫一看小舅子没考上大学回村里来了,就说恰好村小学缺个教师,你不想念书了就去学校教书吧!就这样边红旗便顺利地进了学校当起了老师。
那年月,集体在生产队劳动干活,全劳力一整天下来,也就能挣个十分工,那还得记工员心情高兴。照这样算下来,一个好劳力全年下来,也就能挣二百来个工。而边红旗在学校教书,就大不一样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过寒暑两假之外,那可是月月几乎都挣全工的。就因为这一点,村里的好多干部,都心里嫉妒地给村支书提意见,边红旗姐夫听了也不发脾气,毕竟他心里是有数的,然后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他们提的意见给敷衍过去了。
边红旗刚到学校教书那一阵儿,经常三天两头地给郝红梅写信,并且信写得很勤。时常一写就是大半夜,而且每一封都是密密麻麻的好几页,信是一封一封地寄出去了,但临了都没收到一封回信。如此这般的有去无回,时间一长边红旗就意识到,自己刻骨铭心的初恋真是覆水难收了,但他无论怎么都忘不了郝红梅,至此以后边红旗便有了爱抽烟的习惯。
在当时的农村条件下,边红旗有教书这样的优越条件,那是百里挑一的不好找。因此,自然的就有好多本村外村的姑娘,想和他这个老师结亲。当时给边红旗说亲的人几乎能排成队,因为他心里只想着郝红梅,于是那些说亲的人,一个个只能失望而归了。回村教书的第二年春天,边红旗去镇上办事,从一个高中同学口中得知,郝红梅年前已同镇长的儿子结婚,这时边红旗才意识到: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完全化为了泡影。
从镇上回来一个月后,边红旗便突击地给村会计的女儿结了婚,这一年是1974年,边红旗21岁。婚后的日子,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福,在边红旗眼里结婚就是为了过日子。时间一天天地催着边红旗向前走,每日他仍旧上他的课,业余时间也仍旧鼓捣他的二胡;与往常所不同的是,边红旗平时抽烟越来越多了,话却变得越来越少了。如此这般的婚后岁月,回报他的是一年后大儿子出生,三年后女儿出生,四年后二儿子出生。
1976年秋天,从边红旗琴弦上飘荡出的悠扬二胡曲调,曾受到一个县下乡干部的赏识,知音干部当场许诺说,如果有机会可推荐他去县里的宣传队。但事情往往总是出人意料,后来,赏识边红旗的那个下乡干部,因男女关系和经济问题犯了原则性错误,被组织上开除了党籍,还蹲了好几年的大狱。无奈,边红旗被推荐到去县宣传队工作的可能性就泡了汤。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仿佛倏忽间一下子时间就到了1990年,这一年注定是边红旗难以跨越的一年。
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1990年的十余年间里,中华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边红旗所在八音村的变化,则体现在农民新建的砖瓦房——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在村庄里。这时候边红旗家的住所,还是继承他爹留下的三间砖胚各半的泥瓦房。
人在现实生活中不怕别的,就怕人与人之间比较,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样的情况边红旗家也一样,看着周围邻居和村子里别的人家,都纷纷地建起了新房,边红旗的婆姨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因此,日常里时常唠叨建房的事,时间一长,唠叨就变成了必不可少的抱怨,此时35岁的边红旗,还在村小学里做着民办教师,一个月收入少得只有可怜的150块钱。
经济收入决定上层建筑,这是居住在大城市里的人总结出的名言,但它同样适用于边红旗所在的八音村。1990年春季,离开学还有三天的一天晚上,边红旗步行着去了同村的校长家,那天夜里他给校长说了自己要辞职的事,面对边红旗说出辞职的理由,校长抽着闷烟连连地致歉说,学校给老师们的工资确实对不起大家。
从学校辞职后的边红旗,便成了社会自由职业者,当时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自家的新房先建起来。一家人前后商量谋划了好几天,最后决定边红旗和他小舅子合伙租砖窑自己烧砖,这样就可以节省不少买砖的钱,这事的决定得到了他婆姨的大力支持。
说干马上就行动了起来,为了能尽快地把新房子建起来,全家人的干劲拧成了一股绳。砖窑和出砖机很快就顺利租了下来,1990年5月,边红旗的第一窑砖,在受雇烧窑师傅的指挥下点着了火。
边红旗租的烧砖窑是小窑,一般半个月就可以循环一窑,第一窑砖点着了火,烧窑有受雇的烧窑师傅盯着,边红旗就可以腾出时间,把第二窑所需的砖胚赶出来,粗略地估摸了一下时间,离夏收收割小麦也就还有十来天。于是,在距离夏收前的那段时间,柴油机带动着出砖机混杂的轰鸣声,便时常响在了边红旗的出砖场里。那段日子里,由于日夜的操劳,边红旗明显的消瘦了不少,这时候常常能看见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1990年农历5月18日夏收前夕,眼看着还有一两日就要开镰了,此时边红旗第二窑所需的砖胚,也按先前计划赶了出来。同日下午,边红旗给出砖胚的工人放了假,他一边望着工人们回家远去的背影,一边悄无声息的自个收拾着工具。当他直起腰来,看见眼前砖场里一排排垒得整齐的砖胚时,多日赶工绷紧的心弦,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那天晚上没电,其他的人都回家吃晚饭去了,砖场就剩下了边红旗和他小舅子,他们打着遮风的马灯,正忙着给磊好的砖胚苫盖油布和草席,虽然现在天气没雨,但夏收一开镰如天气有变,就没时间顾砖场这边了。所以他们姐夫小舅子,要赶时间在今晚把这事忙完。活儿干到多一半时,马灯灯罩里的火苗,由旺渐渐变弱了,紧接着灯花跳了一下就灭了,边红旗知道这是马灯里没油了。没了灯光,村外的砖场便显得一片漆黑,这时边红旗吆喝小舅子让他歇歇,而自己起身提着马灯,去柴油机那边找柴油桶加油了。由于天黑看不见东西,边红旗不时地拿出打火机来打着照路,一路上灭了又打着打着又灭了,如此反复了好多次才走到柴油桶跟前。
边红旗摸黑拧开了塑料柴油桶盖,为了能看见给马灯加油,他不得不再一次打着了打火机,当打火机刚迸溅出火花的那一瞬间,让谁也没预料到的可怕一幕发生了:只听见“咚咙”一声巨响,边红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让一股巨大的气流——喷推着他腾空而起了,紧接着漆黑的天空,被一颗剧烈燃烧的火球映照成了白昼,转瞬间喷薄着浓浓蓝烟的无数团火苗,便从几百米高的天空落向了四处大地,这时砖场周围四周的麦田,先后都纷纷地燃烧了起来。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被大火烧痛苏醒过来的边红旗,才意识到塑料柴油桶发生了爆炸,但此时现场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熊熊燃烧并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火焰,映红了整个村东的半边天,当人们惊愕地从村中赶到大火现场时,才发现着火的地方不仅有砖场,而且还有周围的大片麦田。于是,八音村有史以来参加人数最多、规模最大、所涉面积最广的救火活动,便在人们的嘈杂呼喊声中自觉展开了。
因油桶爆炸而引起的纵火事件,造成了二百多亩小麦颗粒无收,边红旗小舅子当场死亡,边红旗烧成了重伤,在被送往县医院的途中,因口渴难奈喝了一通凉水,最终也以炸肺而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据后来第一个抢救边红旗的人说,那天的爆炸事故原因出在了那桶便宜的土炼柴油上。而这一年边红旗35岁,案发当日距离夏收开镰仅一天,距离他辞职离开学校三个月零二十五天。
2010年仲冬,写于中国传媒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