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居京求学的日子里,有一段时间为了生计,我曾在中央美院兼职做过一段人体着衣模特儿。
那时侯,由于我所在的租住地离央美比较远,每次上班都需要换乘两次公交车,有时候不巧遇上车晚点或路行不畅,那么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则会更久些。纵于以上原因,我为了确保能够准时赶上上班时间,所以每日便不得不早起了。
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凌晨,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催起的手机铃声惊醒,强行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新的一天生活便这么无奈地开始了。接下来起床、上卫生间、洗脸、刷牙,每天都反复地重复着这种流程式的无趣生活。至于床上的被子,我一向都不会自觉地去叠它,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更乐意把自己宿身和兼作书房的寝室称作“狗窝”。
那日的天气是起了风的,马路上随风飘落下来的秋叶,在昏暗路灯的光茫里起起伏伏,本没有多少行人的街道,这时看上去就更显得孤寂了。我所住公寓门口的前方,一位打扫街道的清洁女工,正在躬身地忙碌着,她在风中默不作声挥动扫帚的每一个动作,都无言地诠释了这份工作的艰辛。面对眼前的这一幕景象,我自己的内心曾作如此的感叹——在这个大都市中,清洁工无疑是起得最早的劳动者了。
风虽然不是很大,但还是明显感觉到了深秋的凉意,我出了公寓迈着疲塌的步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向公交站赶路,一边顺手把迎风而起的上衣拉锁给拉拢了。这样走起路来减少了风的阻力,感觉也就舒服得多了,尽管当时称不上有半点寒冷。路过一十字路口的转弯,从远处迎面驶过来一辆打着强光的货车,我刚注意到它的当儿,就感到眼前一片刺目银白。稍过了片刻,随着一股强大凉风的风袭,那奔驰中的庞然大物,便从我的身边呼啸着远去了。
待我从刚才的呼啸声中还过神来,正准备继续前行时,耳边就隐约地听到了“滴答滴答滴答”竹竿敲击路面的声音。这时,一向好奇的我便收住了迈出的步子,回头巡着那有规律节奏的滴答声望去,进入我眼帘的是——不远处马路的对面,一个身影高挑的女孩,正在渐渐地向我这边走来。借着头顶路灯辐射下来的昏暗光芒,可以观察得出她迈出的每一个步子都是那样谨慎。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自己怎么都不敢相信那“滴答”的探路声,竟是出自眼前这个女孩之手。
“滴答——滴答——滴答——”,响彻在秋日凌晨的探路声,正逐渐地接近着我,当时听着这发自路面的一声复一声的颤音,我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路要赶。
近了,近了,更近了,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孩的身影了,只见她身穿一件橘红色上衣,头后梳着顺溜的马尾辫,脸庞修长而好看,眼睛上还戴着一架常见的盲人墨镜,年龄看上去大约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十七八岁对于一个女孩来说,那该是一个多么充满憧憬的年龄啊!如果世间还有什么文字能够形容的话,我想即便是那最富有语言魅力的诗歌,在这般花样年华的岁月面前都会显得苍白。
然而,这一切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而言,那又意味着什么呢?对于这样的问题,在我的内心深处,我都不忍心再想下去了。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们不免要遇到诸如这样或那样的残疾人,当我们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们肯定会不经然地抱怨造物主的不公,更要诘问天公——为什么要让普天下这么多的生灵身患不幸。
竹竿面对面的清脆击路之声,敲醒了沉浸在沉思中的我,我一看眼前的盲人女孩,也要穿过十字路口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此时我忙走向前去用手搀扶着她,女孩面朝着我微微地笑笑,很是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但她却坚持不要我搀扶,说自己对这段路已经非常熟悉了,听了她的话我没有再勉强,随后也就随在了她身边一同走了起来。
到达我们的目的地公交车站的距离,虽然没有多远,但我们却走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在那里等着公交车的时候,我才从盲人女孩的口中得知,她是去距此相隔几十公里外的安贞医院附近学习盲人按摩的,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途中还要换乘一次公交车。
公交车在我们预定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会儿乘车的人并不是很多,细细地数一下也就三五个,我们没有怎么费劲就顺利地上了车。当你亲眼看着这个给你一路同行的盲人女孩——准确熟练而谨慎地试探着踏上车门台阶上车时,你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她还是个盲人。
由于乘客很少,所以车内的座位便显得很空荡,我们没费工夫就找了一处面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在接下来的赶路时间中,女孩给我主动地聊起了天。她告诉我说她经常能遇到好心人的帮助,但她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都婉言谢绝了。她说这样做决不是嫌弃别人的帮助,而是为了更好的锻炼自己的“识”路能力。女孩还告诉我说她在刚全盲的那段时间,无论自己到哪里去,母亲都要形影不离地跟着她,每次回家后,母亲都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哭,尽管每次都尽量地避着她,但她还是知道了,她心里明白这是母亲放心不下她。
于是,从那以后女孩出门不管干什么,就坚持不让母亲再跟随她了。“刚开始,一个人出去的时候,自己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各种想象不到的困难,但随着时间的增长和自己经验的积累,慢慢的这些困难也就逐渐地克服了。”女孩这样身有感触地告诉着我。一路上我听了盲人女孩的话,自己一直都默然不言,在她的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愧惭,也展现了自己的人性弱点。
行驶中走走停停停的公交车,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站点,当女售票员再一次拿起话筒报站的时候,女孩说这一站她该下车换乘另一路公交车了,我说我把你送下去,待你坐上换乘的那一路车后我再走,她依然面朝向我微微地笑笑,结果还是如同上次那般地把我拒绝了。
看着已走下车的顽强盲人女孩,我的眼睛都有几分湿润了,随着又启动行驶起来的公交车,我的眼睛一直都透过车窗玻璃,双目直直地注视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盲人女孩,同时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滴答、滴答、滴答……”的探路声,我想这时候身影越来越模糊的她——仍在习惯性地用手中的那根竹竿探着属于自己的路。
那天下班以后回到了寓所,我一个人懒散地躺在床上,思考了许多关于生命和生活的东西,有时候我就琢磨:也许这一切是个人的命运所赐,也许这一切属于造化弄人,也许这一切什么都不是,总之一句话不管因为什么,残疾毕竟降落在了人们身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接受,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作为个体的人,我们不得不去承受它。
我想,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上,不管你多么的身壮如牛,还是你身患各种疾病或不幸身残,当面对生活的逆境时,如果你还能够顽强自立地活着,那么你肯定就是生活中最大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