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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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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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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逸事(上)


 

夜,寂静无声。灯,忽明忽暗。

每到夜晚,那只五瓦的白炽灯泡,便如萤火虫似的放出暗淡的贼光。那根绿豆般粗的灰白色电线,从偏房横梁上缠绕过来,距德富床沿二尺开外的横梁上打个结,在结头的下方,悬空吊着一只五瓦的灯泡。与地面高矮适中,灯泡碰不到人的脑壳。

“狗儿,听叔的话,这个银盒子你一定要收下。”德富望着养子狗儿说。

那个银盒子就躺在德富的怀里,他像宝贝一样爱不释手。它的表皮上,被他连日来抚摸得闪着银光。表皮上的银白色,与灯泡的亮光,相映生辉,贼亮般地耀目。

“叔,我不能收下您的那个银盒子。”被德富叫狗儿的那个年轻人轻声道。

德富是狗儿的堂叔。说起狗儿来,也是个苦命人,自幼丧父,六岁又死了母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德富即当爹,又做娘一手拉扯大的。村里人议论狗儿的命硬,把父母都克死了。或许德富是为图个吉利,便为侄子取个畜牲的诨名——狗儿。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里,长辈为晚辈取畜牲的诨名,并非无缘无故,或多或少带点儿迷信色彩。在狗儿生长的村里,畜牲的诨名也不能随便乱取,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呼来唤去。狗儿有幸获得这个诨名,并得到村里长辈们的认可,其中还有原因,除他克死父母的事实外,还隐含着狗儿要像狗一样对堂叔忠诚,和恪尽职守地尽孝道。

世上的人们,谁都知道狗对主人非常忠诚。但是,德富为侄子取狗儿的诨名,并非只想图个吉利,更为重要的是盼望狗儿能够繁衍后代。因为他一生没有娶妻室,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儿。把狗儿视为心肝宝贝,是巴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抱上孙子。

当然,德富为侄子取狗儿的诨名,或许是他对山村的生活感受至深,经常亲眼目睹村里人吵架骂对方“狗日的”。可是,他就从来没听到骂“猪日的”、“鸡日的”等下流话。尤其狗交媾的动作,和较长的时间,让德富即羡慕又愤懑。因为他一辈子没和女人上过床,从没体验过男欢女爱的愉悦,一生像在睡梦中那样稀里糊涂地活着。

在世上真是白活了一生!德富经常呢喃自语,像是说给那只五瓦灯泡听的。每到夜晚,他与那只五瓦灯泡为伴,烦恼的事儿都向它倾诉。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那只五瓦的灯泡,知道德富床上没有女人,日子过得多么的枯燥无味与尴尬不堪。

准确地说,德富白天的时间,很容易打发过去。因为他在地头劳作的时候,全身心都扑到庄稼身上去了。可是每到夜晚,德富就会想起自己一生没和女人上过床,和女人做爱是个什么感受,以及女人的私处长得是个什么模样,等有关异性的事情,每每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就黯然神伤,就想一走了之,就想争取早日投胎转世。

甚至,他还萌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与女人做爱后,即刻就死,他马上就瞑目,眼睛定会闭合得没有一丝儿的缝隙。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幻想不会成为现实,这辈子不可能与女人上床,脑子里总要涌出这些妄想,是自己对女人太迷恋了。

“别让叔伤心,狗儿,收下这个银盒子吧。”德富乞求狗儿收下他的心爱之物。

“这灯光太暗淡了。叔,我把这只五瓦的灯泡取下来,换大瓦数的灯泡上去。然后就给您喂饭吃。”狗儿觉得偏房里的光线太暗,同时也想转移话题,便搬来把木制的椅子,想站上去取下那只五瓦的灯泡。然而,还没等他站上椅子去,叔就打着手势。

“别换它,狗儿,听叔的话。叔没有能力,已经挣不到钱,乡里给五保户你叔的保障款得节着些花。当初乡里给你叔上五保户的时候,村里不是有人拿你说事吗?说你是叔的养子,叔就不该享受乡里五保户的待遇。这只五瓦的灯泡陪伴叔整整十年了,它非常金贵,如今到哪店里也买不到,传说厂家已不再生产,就让它依然陪伴叔吧。”

当年德富买这只五瓦灯泡,却是费尽周折,跑遍镇上的店家,就是没哪家销售五瓦的灯泡。不过跑腿终不负有心人,镇东头挨近郊区的一家店里还有存货。说存货都不确切,准确地说是漏货。一般没人买,或积压的东西,人们就叫它漏货。

其实,店家的五瓦灯泡,也没存几只,就剩那一只。它夹杂在那些灯泡中,像幼儿似的躺着睡大觉,要不是这店家的营业员心细,和脑记忆力超强,它与德富恐怕就要擦肩而过。因为顾客来买灯泡时都说了瓦数,营业员每次拿灯泡时,都要拿这只五瓦的灯泡作搭配,可被顾客验明瓦数后,又原封不动地退掉了,所以营业员才刻骨铭心。

这只五瓦的灯泡,与德富朝夕相伴十年,或许也有了些感情。每当晚上德富寻东西不着的时候,它似乎怜悯德富的人生不幸,和贫困交加的窘境,灯泡内那根被百姓戏称为“贼光”的钨丝,便放射出明亮的光芒,让德富的老花眼,一目了然。

“咳……咳!”德富躺在偏房木制的床上,干咳了几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夜里十分刺耳。最近几天,他粒米未进肚,就喝了几次米汤。今晚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弄得木制的床铺咔嚓咔嚓的作响。人是铁,饭是钢,叔连日来没吃饭,怎么办呢?

“叔,我给您喂粥吃,您多少吃点。您不吃饭,身体就要垮下去。”狗儿换灯泡不成,就端来一碗鸡蛋汤泡的米粥。因为德富只剩几颗牙齿,稍硬点的东西就嚼不烂。

“别让叔伤心,狗儿听话,收下这个银盒子吧。叔吃不吃饭无所谓,让叔放心不下的,是这个银盒子的保管和归属。但是,它必须由你来保管着。”德富的两眼里已含着泪花,在五瓦灯泡光亮的照耀下,泪花和亮光折射出一股强烈的反光,四目相对,反光就射进了狗儿的眼里。顿时,狗儿感觉从叔的眼球上折射出的反光,十分耀眼。

这时候,那只五瓦灯泡也不知是咋回事,放射出的光亮,比以往哪晚都明亮。即使以前德富晚上寻找东西的时候,钨丝也没有放出如此亮堂的光芒。这只五瓦的灯泡,只怕有了些灵气,刚才想将它换下来,或许刺激到它的神经,就争气地亮起来。

难怪叔经常吹嘘这只五瓦的灯泡很金贵。刚开始,村里的人们还以为这只五瓦灯泡瓦数小,在十年里为叔节约了不少的电费呢。殊不知,这只五瓦灯泡用了十年,连个毛病也没发生过,每晚开关一开,钨丝就一如既往地放出光芒,照亮四壁。

“您这个银盒子,叔,我真的不能收。我……我担心村里人日后会说闲话。”

狗儿把德富搀扶坐下后,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他知道银盒子是纯银铸造的,并且是叔唯一值钱的东西。因为叔对他已经讲解过多次了。他想,叔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自己保管,就是想让它来弥补还没给自己娶上媳妇的遗憾。其实,叔为自己的婚事,已经作过种种努力,曾多次托媒婆江寡妇给自己介绍对象,可是,人家姑娘说自己像个穷叫化子,又还有一个累赘老头,都不愿跟自己过寒碜的日子。自己快三十岁了,对象还没有着落,也就冷了那个心。既然对象成了老大难,也就不准叔再找媒婆了。

说起给狗儿介绍对象的江寡妇,她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哩。村里的妇女主任虽然没有官级,但她是个掷地有声的实权人物,德富五保户的待遇,就是她给争取来的。当初德富上五保户名额时,村里有人极力反对,最后还是江寡妇一锤定音,德富才享受到五保户的待遇。事后村里人就嚼舌头,说江寡妇在乡长和村长的耳朵边吹过枕头风。

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人每每谈及江寡妇的绯闻,就津津乐道,说她凭着几分姿色和装嫩,不仅一双玉手枕过村长的脑壳,一双秀腿还夹过乡长的腰杆儿呢。只说乡长经常驾驶小轿车来村里,每次都在江寡妇家里逗留,鬼才晓得他们干了些什么。

无风不起浪。这是因为江寡妇家里原来养着一条黄狗,每到夜晚江寡妇家里来人了就一劲儿地狂吠,“汪汪汪”的声音,响彻山野,让左邻右舍都知道江寡妇家里来了客人。要是白天江寡妇家里来了客人,村里人也许就不会疑神疑鬼,可是来人却偏偏都在晚上。又生怕别人看到,像幽灵似的东瞧西望一阵子后,才鬼鬼祟祟地钻进江寡妇的家里。

因此,对江寡妇肉体想入非非的村里男人,立马就像打破了五味瓶,也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想捉奸,便跑到江寡妇屋子的窗户下听壁脚。想听屋里的动静,以判断屋里的人在做什么事儿。哪知大黄狗非常忠于主人,对偷听的村里男人发起猛烈进攻,“汪汪汪”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似乎告诉家里的主人,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想要图谋不轨。

待江寡妇穿上衣服,跑出屋门查看的时候,那些男人比贼逃的速度还要快十倍,一溜烟儿地消失得无踪无影。村里的那些女人知情后,便大骂这些男人缺德,破坏了人家做爱的情绪。江寡妇因生理上的需求,偷个男人爽快一下,犯了村里哪门子的规?

那些男人被村里的女人骂过后,就再没惊扰江寡妇与男人幽会了。奇怪的是,那条黄狗不知在哪天,活不见狗,死不见尸,凭空不见了。那么一条忠于主人的狗,居然突然人间蒸发。以往“汪汪汪”的叫声,已一去不返。村里的女人们,便替江寡妇的安危捏着一把汗,倘若哪个心术不正的男人,跑到她家里搞强奸,谁给左邻右舍报信儿?

江寡妇和德富是邻居,相距并不远。尽管江寡妇给狗儿介绍过对象,但平常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江寡妇对德富从没拿正眼看过,打心底里就瞧不起这个光棍儿。至于江寡妇为什么要将德富的五保户待遇争取上去,这恐怕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狗儿与江寡妇照面后,从不主动叫她。对江寡妇的态度转变,是她给德富争取来五保户的待遇之后,每每见面后,都叫她“江主任”的官名儿。世上的人亦都如此,虚荣心占居着上风,江寡妇是凡夫俗子,也不例外,巴不得村里人都叫她的“官衔”。

江寡妇比狗儿大九岁,十九岁嫁来村里,与德富邻居朝夕相处二十多年,是看着狗儿长大的。狗儿成年后,多次萌生外出打工的动机,可一想到年逾古稀的叔,就不得不断了那个想法。心想自己外出打工去了,谁来照顾年迈力衰的叔呢?要是叔有个什么闪失,村里人背着不把自己咒死才怪呢。因此便与叔相依为命,凑合着过日子。

今晚,狗儿想把江寡妇叫来家里,帮助照看一下叔,毕竟邻居相处二十多年了。因为他还有要紧的事情急着办。可是,他一想起村里人议论江寡妇的那些风流艳事,就断了念头。尽管他没体验过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但他经常晚上听到从江寡妇家里,传出像鬼嚎的声音,凭这就能猜出几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只怕能让人销魂夺魄。

“狗儿,相信叔,村里人绝对不会说你什么闲话。你对叔历来都百依百顺,为何你不收下这个银盒子?叔把你拉扯这么大,没给你娶上媳妇,叔的心里也很难受。当然也怪叔没有能力,没有积攒到钱。你知道不,叔心里的痛苦,比你还要狠几十倍啊!”

德富不敢与狗儿再对视,担心与狗儿对视久了,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失去控制。这时候,他多么希望床沿上方,那只五瓦灯泡体谅他,能够放出暗淡的光亮,让他眼眶里的泪花,不被狗儿看见。他担心被狗儿发现泪花,便将脸往床的蚊帐内转过去。

说是德富的蚊帐,倒不如说是一篷墨炭色的细纱布的围屏。充其量,它只能算作德富家里有篷蚊帐而已。整个帐子已百孔千疮,这个形似蚊帐的布织品,完全可以让蚊子自由自在地飞进飞出,没有任何的障碍,可以让蚊子碰壁而悬崖勒马。

“叔,不是侄儿不愿收下您的银盒子,您是村里的五保户,也就是说您的这个银盒子,村里人谁都可以保管。您把它交给侄儿,让侄儿以后在村里被唾沫淹死么?”

狗儿的态度依然决绝,并没因德富已气若游丝而一改初衷。心想叔要把这个银盒子交给自己的用意,就是盼望能给自己带来福音,叔没给自己娶上媳妇的憾事,想靠它来弥补。村里人晓得这个白光闪闪的银盒子后,就会认定是个宝贝,自己成为村里的富翁,只是早晚的事情。因此,那些趋之若鹜的媒婆,和女人就会围着自己打转转。

这几天,叔为这个银盒子的事情,反复劝过自己多次,几乎在乞求自己收下。不但如此,自己还知道叔的心思,自己无论是叔的侄儿,还是养子的身份,都是继承叔的银盒子的唯一继承人。因为叔曾到乡里找司法人员咨询过,回到家里后,就向自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并说叔将来到极乐世界去了,这个银盒子就由你狗儿继承或保管。

说心里话,要是叔没将银盒子的秘密,告诉族里的长辈,也许自己就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下了。也不知在哪年月,叔和族里的长辈们喝酒,不知是叔酒后失言,还是叔要将这个银盒子的秘密,故意泄漏出去,居然在筵席上一吐为快地透底儿了。

叔藏着“宝贝”的消息,自此便在村里四处传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村里那些寡妇主动找上叔的门,胡搅蛮缠,非要与叔上床,却被叔赶出了门。被叔赶出门的那些寡妇,便在村里败坏叔的名声,逢人就说叔连个鸡儿也没有,是个地地道道的阴阳人。

阴阳人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两性人”。虽然自己从没看过叔的私处,但叔想必和正常男人一样,也长着个黑不溜秋的鸡儿。那些寡妇诋毁叔的名誉,真不是个东西,操她们八代的奶奶!你们来世还要当寡妇,依然没有男人日!

不过找叔纠缠的那些寡妇,江寡妇并不在其中,那时候她还没嫁来村里。只是江寡妇闻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找自己打听过,问叔究竟是否藏着个“宝贝”。天生不会说谎的自己,对江寡妇也就实话实说,那个银盒子凭着工艺考究,可能要值几个钱,或许要算个“宝贝”。至于银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叔从没让自己看过,不知底儿。

这会儿,德富偏房里那只五瓦的灯泡,似乎担心狗儿迟早要将它换下来,重蹈它没遇到德富的那段日子,躺在店家睡大觉的覆辙,便发奋地明亮起来,把偏房里的四壁照射得如同白昼。在这只五瓦灯泡钨丝的照射下,偏房里的所有什物清晰可辨。

“狗儿,这个银盒子你收下后,村里人只会议论一时,过后定会相安无事。将来村里人明白真相后,你肯定会得到村里人的敬重。你不收下,叔就死不瞑目,你就让叔了却夙愿吧。”德富挪动一下身子,将脑壳又伸出了床沿,望着狗儿有气无力地说。

德富偏房里,除了常睡的那张木制床外,还有箱子、抽屉、椅子、板凳等,与黑炭一般颜色的什物。这些家什的表面上,被年长久远的灰尘和污垢,积聚起了一层如同动物或人类受伤后,淤积起来的痂皮,清一色的墨炭色。若用手剥离,就如撕扯煎饼。

这些家什,是德富一辈子的家当。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那墨炭的颜色,就令城里的专家研究得头痛。要是送进博物馆,就要另当别论,专家得考察它们的年代,和树木的渊源,以及墨炭色如何形成。并且还要研究这些墨炭色的表皮,为何坚硬无比。

由此,就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山村百姓的家什,很值得城里的专家研究。德富家的这些墨炭色的什物,要是没有慧眼识珠的眼力,又怎能看出其价值呢。

“叔,即使我收下您这个银盒子,也得村里的长辈们做个见证!”狗儿见今晚叔一个劲地老调重弹,又见叔满脸绝望的神情,说话已是有气无力,便缓和了态度。

“狗儿,你快去叫村里的长辈们来做见证。叔只怕……只怕熬不过今夜了。”

今晚,德富心如明镜,晓得自己在世上的日子,只能用分秒来计算了。尽管他已力不从心,但他的脑筋并没有短路,这时候的思维非常清醒,心里明白养子为什么不愿收下这个银盒子,因为它一直被一把铜锁长年锁着,狗儿还不知其中的东西。

这个银盒子,是德富的堂伯送给德富的。当初堂伯介绍过银盒子的来历,说是皇宫中的东西,的确是个宝贝。并嘱咐德富要好好地珍藏着。德富与它相伴一生,对它的钟爱仅次于狗儿。在德富的心里,它算个哑巴死宝,狗儿算个会说话的活宝。

除了银盒子这个死宝,和狗儿这个活宝以外,那只五瓦的灯泡,要算德富的第三个宝贝。世上的傻瓜都知道,灯泡瓦数越大,耗电就越多,付出的电费,也就越多。那只五瓦灯泡的光亮,居然超过了人们通常买的十五瓦灯泡的亮度。因此,村里的人们便拿这个奇怪的现象,低声密语,说苍天也许真长着眼睛,并且在看着天下的苍生,德富是个五保户,又年逾古稀,身体每况愈下,仅靠五保户的保障款过日子,那只五瓦灯泡贼亮,说不定这冥冥之中,就存在着神灵,是神灵让钨丝放射出耀眼的贼光!

“好吧。叔,我这就去叫村里的长辈们来,您等着啊!”

狗儿借着五瓦灯泡的亮光,对半躺在床上的德富望了一眼。然后站身离开偏房,向外屋走去。他走出屋门的时候,抬头对夜空中瞄了一眼,见漫天黑屏中眨着亮光,半明半暗,便知那是星辰在放光。这是星辰在给漆黑一团的夜空创造灵气。

在山村的乡间,每到夜晚降临后,虫蟋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四野。这极像音乐家演奏乐曲一样,拖着长长的尾音,在耳畔回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又让人觉得那些鸣叫声,似乎是上苍有意安排的,要给人世间的寂静夜晚,制造出一些生气。

狗儿在山村里长大,对那些虫蟋的鸣叫声,一点都不陌生,已经见怪不怪,也就没有认真去聆听。当下他要紧的事情,就是把村里的长辈们,请去叔的家里。为不让叔带着未了的夙愿离开人世,哪怕再苛刻的事情,当晚辈的他,必须满足叔的要求。

在去村里的路上,狗儿对江寡妇的家里望了一眼,见屋里亮着灯,便喊道:“江主任你有时间没,叔叫我去请村里的长辈们来,要是你能抽开身,就到我叔家里去。我叔快不行了。”狗儿的话刚落音,江寡妇就答道:“我马上过去!”

江寡妇的话声,没有拖泥带水,不像在做什么事儿的语气。村里人经常嚼舌头地说她晚上一般都没有闲着,不是搂着哪光棍儿的腰身,就是抱住哪单身汉的脖子做健身运动。今晚恐怕是个例外,江寡妇没与哪男人爽歪歪。要不然,怎还亮着灯呢。

细数村里的光棍儿,即便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出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纵然确有几个单身汉,也是几个邋遢鬼,料想江寡妇也看不上眼。如果江寡妇连不修边幅的男人都叫来上床,那她就是饥不择食。村里人对江寡妇百般造谣,多半是没占到便宜。

两袋的时间,村里的长辈们都被狗儿请来了。当狗儿说明情况后,村里的长辈们知道德富今夜可能离开人世,便一窝蜂地跑来了德富的家里。见德富气若游丝,只有出气的力量,已没有吸气的气力,便知德富想要见到明天的太阳,那是痴人说梦。

“叔,村里的长辈都来了,您要说话呀!叔!您这是怎么啦?”

狗儿回到家里后,抱住德富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摇晃着。并在他的胸前,不停地抚摸。这会儿,德富已只有打手势的功能,嘴巴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好像喉管被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音来。一双眼珠子凸突很高,极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江主任,我去叫长辈们的时候,叔还能说话。你来叔家里后,和叔说话没?”

狗儿望着江寡妇问道。刚才狗儿和村里的长辈们,跨进德富偏房门槛的时候,江寡妇正坐在德富的床头,好像在问什么。虽然没听到声音,但看到了她的嘴唇在动。

“我问过,但他没有回答。”江寡妇对狗儿瞄了一眼后回答道。

“德富,听狗儿说,你要将一个银盒子交给他,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村里一位年长的老者,见德富紧紧地抱住一个银盒子,又见德富一副忧愁万状的神态便问道。今晚,村里的长辈们,是头一次看到德富藏匿几十年的“宝贝”。尽管这个“宝贝”,在村里已经传说了几十年,可从来就没有人看到过它的庐山真面目。当村里的长辈们,亲眼目睹这个银盒子后,都在心里嘀咕:这个宝贝只怕价值连城!

这时刻,德富像个孩子似的躺在狗儿的怀里,抱着那个白光闪闪的银盒子,尽管双手抖颤,但那双如同树枝的手指,像钳子似的紧紧地夹着银盒子,生怕被他人夺去。那只五瓦灯泡放射出的光芒,与银盒子的白色表皮晃动,折射出来的反光,随着德富颤抖的双手,光柱便像妖魔镜似的,在村里长辈们和江寡妇的脸上,晃来荡去。

突然,那只五瓦灯泡贼般地明亮起来,那根钨丝放射出刺眼的光芒,似乎要把整个屋里人儿的内心照个透彻。不但如此,似乎还要照射穿透人们的内脏。村里的长辈们早就听说过德富房里这只五瓦灯泡的传闻,直到今晚才遇到一饱眼福的机会。

德富见村里的长辈问自己怀中的这个银盒子,是否交给狗儿,忙点点头。并打手势比划,示意这个银盒子,非得交给狗儿不可,村里其他人无权干涉。于是,德富当着村里长辈们和江寡妇的面,把相伴几十年的银盒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狗儿。


 2015年第1期《北方作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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