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狗儿依然不肯收下那个银盒子,是德富两眼滂沱而出的泪水,让狗儿动了恻隐之心,才当着村里长辈们和江寡妇的面,收下那个银光闪闪的纯银盒子。在德富和狗儿交接银盒子的时候,那只五瓦灯泡神奇般地放光,钨丝亮得如同阳光耀眼,将整个屋里头,照射得像白天似的,让人睁不开眼睑,连缝衣针掉在地上都一览无余。
陡地,德富抽搐起来,双腿猛地蹬着灰色的床单,将床单蹬得一团糟。随着他双腿的用力,把蚊帐也惊动了,依附在蚊帐上的污垢,纷纷落下,洒落在狗儿的脑壳上。那些细微的尘埃,四散开去,呛得村里的长辈干咳不已。并且还打了几个山响的喷嚏。
村里的长辈们,见过老人去世的情景,顿时明白德富的大限已到,忙打手势,要狗儿紧紧地抱着德富,让德富躺在亲人的怀里死去。到冥府去后,才不会孤独。
与此同时,那只五瓦的灯泡,似乎敏感到与它朝夕相伴十年的主人,将与它分道扬镳,不知是它不愿与德富劳燕分飞,还是想与德富同赴黄泉,那根钨丝,便全力以赴地放亮,极像日落时候的西方霞光,把整个屋里头,照耀得火红一片。
人死如灯灭,就在眨眼之间。德富的夙愿,或许如愿以偿,安然地闭上眼睛,撒手西去了。其实,德富活到今天也不容易,此前曾多次想要投胎转世,并且还付出了实际的行动,可是阎王爷不恩准,把他又推向了人世间的生灵中,让他继续苟延残喘。
几乎与德富咽气的同时,那只五瓦的灯泡,突然开小差不放光了。或许,它与人一样老于世故,知道不同的主人,将会给不同的礼遇,狗儿先前要将它换下来,刺激到它的灵气,它的礼遇将被终止,便率先来个自残,以免遭受被狗儿换下来的冷落。
顿时,屋里漆黑一片。在黑暗中,那个银盒子似乎要展示它“宝贝”的功能,表皮上白光闪闪,给屋里带来了一线光明,让人能够辨认出屋里的什物。幸好它及时发光,让江寡妇找到了丢在抽屉上的手电筒。这只手电筒是她带来的。因为山村晚上出行,手电筒是必备之物,在黑灯瞎火的小道上,没有手电筒照明,根本就迈不开脚步。
在江寡妇手电筒的光亮照射下,狗儿将那只已陪叔“殉节”的五瓦灯泡换下来。狗儿觉得奇怪的是,换上去的十五瓦灯泡,光亮倒不如原来那只五瓦灯泡亮堂。这不仅只狗儿感觉到,连村里的长辈们和江寡妇,都认为这只十五瓦的灯泡像个萤火虫。
这只十五瓦的灯泡,或许是刚到岗位,还得有个适应环境的过程,和熟悉职能的时间。它光芒明亮,只是迟早的事情。当它一旦发挥作用,就是黑暗的穷途末路。
今晚,德富紧闭双眼,并且没有留出一丝儿的缝隙。但是,这不代表他这辈子就活得幸福。他安然瞑目,或许是狗儿当着村里长辈们的面,收下了那个银盒子。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更是他一生的念想和牵挂,以及他的伤痛,只是村里人不知情而已。只要狗儿收下那个银盒子,他的夙愿,就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在世上也就没白活一生。
给德富装殓,是村里一个笨头笨脑的智障男人。一般村里死了人,无论男女,都请他来入殓。这不是因为他经验丰富,而是他傻里傻气,压根就不知道害怕。替死人穿衣服,那是要点儿胆量的。尤其山村里的人们又迷信,担心死人变鬼后会缠身。即便死人了凑热闹,也是远远地站着观望,谁也不敢与死人近距离接触。
在村里的长辈们,和江寡妇的帮助和张罗下,狗儿把德富入土为安了。德富一生没积攒到钱,唯一的遗物就是那个银盒子。狗儿守着叔这么多年,又从没外出打工过,仅靠耕田种地挣钱,那是白日做梦。所以,德富的丧事,就办得非常简便。
狗儿料理完德富的丧事后,就准备外出打工去。如今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无羁无绊,还继续呆在村里,就要重蹈叔的覆辙,一辈子的光棍儿。以前叔活着,不但村里的姑娘嫌叔是个累赘,连外村的女孩都说叔是个负担,谁也不愿意和他处对象。
这天早晨,蓝天如海,太阳似火。狗儿觉得气候极不正常,即便夏天的早晨,太阳也不会这么红焰,何况已交立秋。可是,狗儿哪有闲心去细究气候,外出打工挣钱娶媳妇才是硬道理,便背着行李向村口走去。刚到村口,就被村里的男女老少给堵住了。
“狗儿,把德富那个银盒子交出来!要是不交出来,你就走不了。交与不交,这是你的事。如果抗拒,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今天不交出来,你就别想走出村子!”
那个银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狗儿不清楚。因为他没打开看过。叔只说银盒子是从皇宫里流落到民间来的。狗儿虽没打开看内面的东西,但表面上他还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工艺十分考究,而且又是纯银铸造的,便知银盒子并非民间赝品。
顿时,狗儿一肚子的火气便往外冒。心想叔的尸骨未寒,村里人就着手追要叔的那个银盒子。叔去世的那晚,村里的长辈们都是知情人,这时候却置若罔闻。只要他们说句公道话,村里老少男女就会偃旗息鼓,谁也不会追要叔的那个银盒子了。
然而,狗儿又哪里想到,挑起这个事端,就是他平常尊敬的那几位长辈。那晚,在德富离开人世之前,村里的几个长辈,目睹德富将那个银光闪闪的盒子交给狗儿后,尽管不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但从精致盒子的表皮,就可看出端倪,银盒子想必不是民间的工艺品。刚开始,那几位老人并未想起德富堂伯在皇宫当太监的事情。
当时村里的几个长辈,看到那个银盒子的刹那,脸上就变了形,便在心里揣测银盒子的价值。后来,这几位年逾古稀的长辈,几乎同时都想起来德富堂伯,在清朝当过太监的情况。因为在那火红的年代,德富被抄过家的事情,仍历历在目。当初德富的嘴巴硬如钢铁,无论上什么手段,矢口否认家里藏着宝贝。就因为没搜到东西,又不能硬逼着黄牯下个崽,才不了了之。哪知德富狡猾如狐,藏匿宝贝几十年,居然没人知情。
村里人心想,狗儿把村里的长辈们叫去,明里说是去做个见证,可暗里还不是想蒙骗那几个老糊涂。德富交给狗儿的银盒子里,说不定就是装着德富的堂伯,从朝庭里偷回来的宝贝。事实已经明摆着,一定是个价值不菲的宝贝,这绝对不会错。
在村口,村里的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德富是村里的五保户,他的遗产应该是村里的,不该让狗儿一个人继承。况且又是个能够卖上大价钱的宝贝。他狗儿外出打工,其实是想出去卖德富的宝贝,大家千万不能让狗儿走出村子。他狗儿别无选择,今天必须把德富的那个银盒子交出来后,才能离开村子外出打工去。
“叔交给我的那个银盒子,我只是暂时保管着,将来还要交给别人。”狗儿说。
“别听狗儿诡辩,搜他的行李!”村里人大声吼道,压根就不听狗儿解释。
在山村里,最怕触犯众怒,纵然你有一百条理,谁也不会听。当下的人们只会重花花绿绿的钞票,不会重人情世交,更不会费尽口舌和磨嘴皮子与你讲道理。德富交给狗儿的那个银盒子里究竟装着何物,到底是些什么宝贝,居然成了全村老幼妇孺追查的案子,这不仅给狗儿带来了麻烦,无形之中还给那个银盒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狗儿面对来势汹汹的村里人,顿时就把肩上的行李,主动地放在众人的面前,让他们折腾。包裹里除了换洗衣服,和几百块零散钞票外,再无他物。人们见搜一遍没发现银盒子,便又进行第二遍拨草寻蛇。在人们搜查狗儿行李的时候,那几个亲眼见过银盒子的老人,眼睛瞪得如同电灯泡,生怕因老花眼的模糊,让宝贝从眼下一闪而过。
见狗儿的包裹里,没装那个银盒子,村里一拨人便在村口缠住狗儿,另一拨人就跑到狗儿的家里去翻箱倒柜。几个时辰后,那拨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村口。
折腾了一天,人们没搜出德富的那个银盒子,心里的嫉妒恨没处宣泄,便想对狗儿采取极端措施,上些手段逼迫狗儿交出来。“今天你狗儿不交出银盒子,就别怪乡亲们对你不客气了。道理非常简单,德富是村里的五保户,他的遗物就是村里的!”
狗儿做梦都不会梦到,叔的那个银盒子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见村里人蠢蠢欲动,一个个摩拳擦掌,知道自己今天难免一场皮肉之苦,除非满足人们的要求。
把叔的那个银盒子是交给村里人,还是守着对叔的承诺,自己当下必须从速作出抉择。“叔的那个银盒子,我不能交出来。因为我对叔作过承诺,替叔继续保管着。”
狗儿决定承受皮肉之苦,哪怕被揍得皮开肉绽,也不能失信于叔。不然叔在九泉之下,就要骂自己是个胆小如鼠的逆子,连长辈的遗物都守不住,是个不忠不孝的败家子。
“既然你狗儿要与村里人作对,那就由不得我们的拳脚不讲情面了。”人们见狗儿已是一副铁心肠,晓得他不会交出那个银盒子后,便准备对他牛不喝水强按头。
“住手!狗儿无爹无娘,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对他上手段,就不怕遭报应么!”江寡妇站在人群的中间,一直缄默无言,猛然的吼声,把大家立马给唬住了。
人们见江寡妇出面说情,转念一想,狗儿的包裹里又没装银盒子,它想必被狗儿已藏着。既然它还在村里,就有它原形毕露的哪一天。它又不会长上翅膀飞出村里去。心急吃不成热豆腐,对付狗儿得从长计议,和讲究策略与心计,还是顺水推舟收手吧。
江寡妇见围住狗儿的众人住了手脚,便又说:“德富那个银盒子里头,究竟装着什么宝贝,早晚有一天狗儿会拿出去换钞票。到时狗儿想必也不会独吞,因为村里人把狗儿一直当亲生儿子看待。而狗儿也不是个见利忘义之人。狗儿你说是不是呀?”
狗儿见江寡妇给自己解围,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顿时便趁机行事,忙点头道:“是的,江主任说得对。我狗儿一定听你江主任的话。”
村里人见江寡妇给狗儿打圆场,而狗儿对江寡妇又讨好卖乖地附和,也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即得罪了江寡妇,又与狗儿结下了仇恨。江寡妇在村里,却又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仅传闻她与乡长劈腿,还和村长劈叉呢。得罪了她,就如同一只脚已经踏进牢房的门槛。哪天晚上,她在乡长的枕头边一吹风,就要把你吹进班房里去。
在村里,江寡妇被人尊敬,还另有缘故,村里男人绝大多数的老婆,是她凭着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说媒撮合的。所以,她的威信很高,大名倒被人们淡忘了,平常见面都叫她“江主任”。久而久之,“江主任”这个官名儿,就被村里的人们叫开了。
德富在世的时候,曾托江寡妇给狗儿介绍过对象,不知是德富给江寡妇的说媒费用少了,还是因手头紧巴,压根就没给江寡妇的说媒费用,江寡妇给狗儿介绍对象,就是没成。在村里,江寡妇又经常炫耀,说世上没她说不成的婚事。狗儿的婚事没成,也许另有情由,并非江寡妇说媒没有卖力。这或许只有德富,和江寡妇胸有定见。
今天,狗儿择定日子外出打工没成,背着行李打道回府了。回到家里才知道,屋里像来了强盗似的,箱柜已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心里清楚,这是村里人干的,是冲着叔的那个银盒子来的。那个该死的银盒子,不知给自己还会带来多少麻烦!
晚上,狗儿和叔以前一样,与那只十五瓦的灯泡为伴。所不同的只是瓦数,整整相差了十瓦。狗儿决定外出去打工,床上就没有安蚊帐,木制的床便成了个裸床。此前德富那篷如同墨炭色的蚊帐,已经和德富同赴冥府,被当做陪葬品烧化了。
那只十五瓦的灯泡,似乎嗅觉到主人今天受屈的气味。因为狗儿一身的汗气,正在屋里弥漫。虽然没有汗气的水分子,在灯泡的周围升腾,但隐约能见灯光中的微粒。那些微粒也许不是水分子组成,或许是四壁上的尘埃,被轻风吹拂到光芒中去的。
被风儿吹拂的微粒,在屋里轻飘。冷不防,钻进了狗儿的鼻孔里,呼吸道受到刺激,狗儿就打了个山响的喷嚏。那只十五瓦的灯泡,似乎也有了灵感,对主人今天的遭遇动了恻隐之心,便快速地明亮起来,把屋里照射得如同白昼,雪亮一片。
那张木制的床,德富生前睡了一辈子。它究竟使用了多少年,是否德富手里制作的不得而知。德富在生前,狗儿也从没问过。狗儿天生胆子大,从小就不怕鬼,把叔入土为安后,只将叔床上的稻草换下,便在叔睡了一辈子的床上就寝。
这间偏房里,除了那只十五瓦的灯泡,和床上新换的稻草外,一切依旧。狗儿晚上煮了一锅粥,吃了几碗。剩下的粥,明天早晨再吃。这单身汉的日子得省着些过。他收拾碗筷停当,准备到叔的床上睡觉去。恰在此时,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
“谁呀?”狗儿心里纳闷儿。以往晚上连鬼都不来家里,今晚为何有人叩门。难道叔变鬼后,思家心切回来了?或者叔在冥冥世界,知道自己今天受屈的事情,跑家里来安慰自己?叔,您那个银盒子为什么非要交给侄儿,给侄儿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屋门刚打开,传来“咯咯咯”的笑声。“狗儿,这么早就睡觉啊?”
刚开始,狗儿还有些害怕,担心叔变鬼后,回家里吓着自己。可是,狗儿又希望叔回家里来,以便把那个银盒子交给叔带走,让自己过上平静的日子,不想那个银盒子给自己再带来穷于应付的麻烦。说那个银盒子是个祸害,是个灾星,一点都不为过。
哪知,来的不是叔,却是邻居江寡妇。“怎么,狗儿,不想让姐进去啊?”
“江……江主任进来吧。”狗儿的舌头,似乎短了半截,平常说话不结巴的他,见江寡妇一改以往,今晚在他的面前,第一次说出了一个“姐”字。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茫然无措。想起白天江寡妇为自己解围的情景,难以忘怀,便在脑海里浮现。
“狗儿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找个对象吧。男人嘛,没有女人的日子,几多难受哟。”江寡妇落坐后,冲狗儿笑道。眉宇之间透露的媚笑,让人会浮想联翩。
今晚,江寡妇来狗儿家里,好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紧身的衣裤,把大腿和臀部,以及腰身与胸部,包裹得紧紧的。从脚小腿往上延伸,直到大腿与臀部,如同没穿衣服似的,只是肉体上裹着一层浅黄色的薄皮料,与裸体的肤色大同小异而已。
“我……我不找对象。”狗儿压低嗓音,生怕声音说大了会惊扰四邻。
这时候,村里的人也许都在用电,电流被分流太多的缘故,那只十五瓦的灯泡不怎么亮堂。这是狗儿传承了德富的优点,处处节约,才只上个最低瓦数的灯泡。要是五瓦的灯泡还能买到,狗儿肯定会照葫芦画瓢,学叔也只上个五瓦的灯泡。
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江寡妇究竟是穿着衣服,还是裸露着身子,狗儿不敢拿正眼去看,只斜目瞅了一眼。就因这一眼,狗儿的胸口就像云一样要飘起来。因为江寡妇那浅黄色的紧身衣,也许被光给化合,身体像没穿衣服似的。那屁股如同南瓜瓣,两股之间那条指头宽窄的沟壑,轮廓分明,像一条巨型蚯蚓,紧紧地缠绕在她的两腿之间。
“怎么,村里的女人,你一个都看不中?”江寡妇陡地站在狗儿的胸前,轻轻地拍着狗儿的肩膀。然后,就围着狗儿的身体转圈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欣赏稀奇古怪东西似的,在狗儿的身上来回扫描,似乎要把狗儿的五脏六腑看过透彻。
“我不想找村里的女人。”狗儿如同蚊子的呻声。今晚见到江寡妇,他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这也许是村里人的议论,在他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都说与江寡妇要保持一段距离,她是村长和乡长的“公共情妇”,到时腥没吃到,却要惹上一身臊。
腥,是个什么东西?臊,又是何物?狗儿百思不得其解。德富在世的时候,没教他性启蒙教育。他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的身子,对女人身体上的皮肉非常陌生,哪怕是女人的手或肩膀,连擦身而过的机会都没遇到一次,更不用说风花雪月的艳事。
但是,狗儿虽不知男女幽会的愉悦,但从村里男人说下流话的眼神中揣摸,便明白那些男人议论江寡妇的传闻,只怕想江寡妇的玉手枕或秀腿夹,想得快要疯了。当然,人都长着一张嘴巴,那个舌头除了吃饭识味以外,再就是嚼舌头地背着人家说坏话。
“你狗儿如今的调子可高啊,居然连村里的女人都看不上眼了。”江寡妇在狗儿的胸前驻足,盯着狗儿的脸上笑道。话中虽然带刺,但语气依然温和。她无论和谁说话都很平和,很少见她与人争吵,常常是一副妩媚的神态,给人很亲和的形象。
“我没钱,娶不上媳妇。村里也没哪女孩会看中我。”狗儿被江寡妇盯得有些不自然,便想往后退一步,与江寡妇保持一段距离。可是,腿像被灌上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心想今晚江寡妇,不可能是来帮自己介绍对象的,想必是其他什么事情。
“你继承了德富银盒子里的宝贝,可以拿出去换钱呀!你狗儿有了钞票,还愁没女人陪上床?晚上,只怕你狗儿与女人要轮换着睡哟!”江寡妇开玩笑道。然后又在狗儿的胸前踱步,一双眼睛盯在狗儿的脸上,似乎要把狗儿脑子里的想法看个详尽。
这时候,狗儿心想,今晚江寡妇只怕是冲着白天的事情来的。白天当着村里人的面给自己解围,究竟是出于真诚的关心,还是想博取自己对她的信任,尚不清楚。她晚上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是她一贯爱臭美,好出风头而已,无可厚非。如果她来不是想帮助自己,就是怀着不可告人的企图。如此看来,自己骑驴看唱本,只有走着瞧了。
“江主任,我就实话对你说吧,那个银盒子,我只是替叔暂时保管着。即使我明天没米下锅,也不会拿它去换钱。因为我对叔作过承诺,我不能言而无信!”
狗儿终于鼓起勇气,往身后退了一步,与江寡妇隔了一段距离。正好站到那只十五瓦的灯泡底下。顿时,狗儿的倒影,便在自己的脚下晃动。那只十五瓦的灯泡,像位忠诚卫士,立马就向狗儿的身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似乎想用它的光线,形成铜墙铁壁,以保护主人不被他人侵害。那根钨丝愈来愈亮,像一轮望月的光度。
“姐是关心你,才给你拿主意。狗儿,这人活在世上嘛,就要实惠些,该享受的时候就要好好地享受。就姐所知,你还没与哪个女人上过床,像一张白纸那么清白。你也这么大年纪了,不可能没七情六欲,这是何苦呢?还是考虑一下找对象吧!”
江寡妇见狗儿后退一步,站到灯泡的底下去了,便知狗儿与她保持,是担心村里人会突然从天而降,屋里孤男寡女,到时搞得俩人尴尬,有嘴也说不清。
“江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找对象,待我打工攒到钱了再考虑。”
狗儿低着头,没再与江寡妇对视。因为村里人经常议论,江寡妇是村长和乡长的“公共情妇”,虽然只是传闻,可就怕绯闻属实。纵然给狗儿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越雷池一寸。哪怕裤子里头的那个东西想铤而走险,但他大脑里的意志并没失控。
江寡妇对狗儿瞅了一眼,凝眉沉思着。心想狗儿的态度比较坚决,想要改变他的意志,恐怕今晚办不到。倒不如给他出个主意,成功与否,这就要看天意了。
“狗儿,要是你听姐的话,就按姐的方法办。不听,就当姐没说。姐给你介绍个城里的文物专家,让他来瞧瞧那个银盒子,究竟是值钱,还是不值钱。你看如何?”
狗儿见江寡妇纠缠叔的银盒子不放,夜越来越深,只想早些睡觉,便点点头。
江寡妇见狗儿哈欠连天,也就不想再磨嘴皮子。若再继续磨下去,也是白搭。狗儿已经点头答应,想必不会变卦。待城里的文物专家,看过那个银盒子后,才晓得是值钱的东西,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工艺品。虽然银盒子的表面光鲜,像个值钱的东西,可就怕德富模仿文物,造个民间工艺品,欺骗村里人,以达到为狗儿娶上媳妇的目的。
城里的文物“专家”接到江寡妇的电话后,第二天就驱车赶来了。
但是,让江寡妇尴尬的是,狗儿居然不承认自己点头答应,把德富那个银盒子拿出来,让文物“专家”一睹实物的事实。“狗儿,你怎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
“江主任,我狗儿的记性,连叔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忆犹新。我说过的事儿,绝对不会忘记。昨晚可能是你江主任,把我点头的意思理解错了。你劝我找对象,尽管我目前没钱,不够找对象的条件,但我见你一片好心,所以才点头答应的。”
狗儿斜目对江寡妇扫了一眼,见她以往妩媚的脸色,已荡然无存。今天的脸上极像阴云密布,平常黄肤里透红的面容,被满脸的浅灰色占居,一片乌云。
“江主任,你就别再说了。狗儿,我给你出个主意,免得你和江主任别扭。这样吧,你把那个银盒子拿出来,你拿着,让我只瞧一眼。这个要求,不算苛刻吧!”城里的文物“专家”,见江寡妇一脸的愠色,便给狗儿和江寡妇充当起了和事佬。
狗儿心想,当初叔在世的时候,尽管叔喝酒后,说出了银盒子的秘密,但村里人没看到实物,只疑神疑鬼地猜测。叔去世的那晚,江寡妇和叔单独呆过一阵子,鬼晓得她干了些什么。村里的长辈们与江寡妇,都亲眼目睹过那个银盒子,知道它是纯银铸造的,而且工艺又十分考究,不说是个宝贝,也要算个值钱的东西。今天拿出来,让文物专家过目,日后的麻烦,只怕会是防不胜防,老人们不是常说,宝贝不能暴露么。
“叔的那个银盒子,我不能拿出来让你看。它是别人的东西,我不能自作主张!”狗儿对城里的文物“专家”毫不迟疑地说,态度依然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么吧,狗儿,我们打个赌,不管它值钱与否,亏赚姑且不说,我出六位数。”城里的文物“专家”,做了个六指的手势。并用探询的目光,盯着狗儿不眨眼。
“不卖不卖!哪是叔要交给别人的东西,我作不了主。你们别再说了,再说还是那句老话,那个银盒子是叔的东西。我虽是叔的养子,但我只有替叔保管的权力,没有擅自作主拿给别人看,抑或卖的权力!”狗儿的脑壳像摇货郎鼓的,摆个不停。
“狗儿,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你不把叔那个银盒子早些处理掉,它就是你的祸害,你知道不?村里人都知道它是个宝贝,逼着你交出来,那只是迟早的事情!”
江寡妇先前窝了一肚子的火,就一直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待狗儿态度转变。见狗儿仍是一副铁石心肠,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心里的火气便又油燃而生。
“你们别再说了。无论村里人把我碎尸万段也好,把我销尸灭迹也罢,我也不会满足你们的要求。叔的那个银盒子,与我的生命共存。我在它在。纵然我死了,也就成了村里一个没解开的谜团。叔刚入土为安,我决不会背叛叔的嘱咐!”
城里的文物“专家”见狗儿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再劝也是白搭,却又无计可施。想要解开银盒子里装着什么宝贝,恐怕暂时不会有收获,还得从长计议。于是,便与江寡妇离开了狗儿的家里。在江寡妇家里一番商议后,才返回城里去。
被德富称为死宝的银盒子,给狗儿带来的麻烦,又潮落潮起了。
2015年第1期《北方作家》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