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阿未
三月
最后的冰是羞愧的,它们对水的劫持
终究以自己也成为水
而终结了一个寒冷又僵硬的季节
三月在水的喧哗中,实现了
它的颠覆性,并就此开始了一场瓦解
和暖风入怀的春梦,多美啊
曾经封冻的土地,有了更多
湿漉漉的细节,有了重建花红柳绿的
底气,那些深埋于冻土的草木之心
正在复苏,轻风拂过之后
就有无数伸展的骨骼嘎吱作响,仿佛
故人归来,在三月冰消雪融的云水间
轻声唤我……
空杯
桌上的这个杯子是空的,我可能
喝了这杯水,也可能它一直
就是空的,残阳将尽的傍晚
含混不清的暮色隐去了
关于这个杯中是否有水的记忆
一杯水或一个空杯,成了
暗夜到来之前这个时段里的
一场未知,此刻,我头脑中一片
空白,仿佛时间静止了一下
除了桌上这个空空的杯子
在暮光中,闪着越来越微弱的
釉色,莫须有的水
已是被时间删除的最后的档案了
空杯如墓碑,写满了关于水的
虚无的墓志铭,而水
恰如我终将无迹可寻的人生……
大雪留白之处该填上谁的名字
我在写一首诗,关于岁末年初,关于
深冬和冷,关于这场大雪的
留白之处,该填上谁的名字
一腔抒情性的词语,正蠢蠢欲动
在这个新岁的早晨
以雪花飘落的方式,会落在谁的身上
或钻入谁的耳鼓,可是,这个
下雪的早晨没有日出,寂然的世界也
无人经过,一些事物
隐没在一片皓白的风景里
我的诗亦如一根落羽,在这场
越下越大的雪中迷失,无人得见
也无人拾起,可是我真的在写一首诗
关于大雪留白之处,到底该填上
谁的名字……
你藏起自己就万物皆遁
你藏起自己,包括你热爱的事物
比如,关掉你喜欢的音乐
不让这美好的声音泄露,比如
合上一本书,收起那些
你念念不忘的文字与情节
或者塞上耳朵,闭上眼睛
藏起你越来越模糊的听力和视觉
在无声又漆黑的世界里
你改掉自己的名字,默默走一段
无人知晓的路程
多好啊,你藏起自己就万物皆遁
多好啊,你仿佛并不存在……
契合
被寂静封存,被寂静中的沉默刷新
我的孤独就是
前所未有的孤独了,当然
没有无助和悲伤,我从不担心
脆弱会趁虚而入
至少在沉默与孤独之间,我腌制了自己
无人喝彩也无人搅扰的生活
就像阳台上,那盆白鹤芋
此刻正孤单的开着
它无视窗外汹涌的倒春寒,无视
尚未融化的冰雪,当然也忽略了
即将到来的盛大的春天
它弱弱的孤独是静美的,那暗绿中
一束抢眼的白,与我的孤独
是多么的契合……
无数还在飘落的雪花是些破碎的影子
好,今晚就此别过,回到各自的梦里去
回到无你或无我之境
我坐在我的忧戚中
等一块石头说话,等来的却是一场雪
覆盖了所有的语言,此刻
梦里的时光是白的也是空的
我是存在的也是无形的,我成了
一个沉默的词语,如同那些
在雪中幽隐的事物,如同你必须
从我的俗念中挣脱而去
消失在声息皆无又互不相扰的时空里
像这块沉默的石头隐于雪中
而无数还在飘落的雪花是些破碎的影子
悄悄落在你的梦境之外……
和水中的那块石头一样
和水中的那块石头一样,我也陷入了
流水无情的命运,可是
我听腻了流水的语言,它们
滔滔不绝,无休无止,像无数
擦身而去的人,把喧哗给我
却对我视而不见
在尚未水落石出的时日
我和这块石头一样,目睹流逝和泯没
也看到了水涨船高和迂回曲折
但这些水终归是顺流而下一去不返
我不知是该赞美还是该诅咒
就像我不知道,做为流水的墓碑
这块石头上到底刻的是怎样的铭文……
整个三月我足不出户
我差不多已经忘了,春风拂面的感觉
整个三月我足不出户
整个三月我门窗紧闭
整个三月我藏起飞翔之心和欲动之想
用几首诗虚拟春色,安抚躁动之心
我差不多已经忘了,此刻
外面该是冰消雪融了
整个三月我就这么临窗而坐
整个三月我只能想象本该花红柳绿的
世界,而整个三月却是荒无人及
如同在荒城之上,我用我
无可奈何的沉默和微弱的呼吸,保存起
生命的证据……
我并不是无话可说
我并不是无话可说,我只是把要说的话
留给岸边那片疯长的草了
我只是在等四月风起,好让草们
发出飒飒之声,就像河里那块
被冰封着的石头,冰未融,它就不可能
有一丝动静,当春水倾泄而下
它才会让水发出畅快的吼声
我并不是沉默,我只是在沉默和
躁动之间,等残冬散匿,等顺势而为的
春天,如歌般满世间唱响
那扑面而来的喧嚣, 都是我
未及说出的语言……
三月的午后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寂静
这如隐者的尘世
这闲散又慵懒的生活
在无人应答的安静中,和嘈杂
划清了界限,此时
我坐在窗前,看天空中
大朵大朵的云,在秘密迁徙
听窗外一阵一阵的微风吹过,留下
隐忍不发的声音
如在云隙间掉落的这束阳光
在这个三月的午后照着我,并和我
一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