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未
网站用户
暮色未尽
此刻无人，无事，当然也无话可说
我只是有些莫名的伤感
所以沉默，所以
在天色渐暗的傍晚，抬起头
看窗外一阵比一阵微弱的
风吹草动，像陷入暗影中的
越来越模糊的时辰，或者
听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慌乱，无序
无数翻滚的词语，于肺腑之间沉浮
碰撞，并且互为异己又
纠缠不清，而我对此无动于衷
我知道，当黑暗尚未降临
风就不会停止，正如此刻，我一个人
站在孤独的高处,看夏日惶惶而
暮色未尽……
三月
于是我想了很多，比如，这个傍晚
我在一场盛大的落日之后
想到一个英年早逝的朋友，想到他
带着一大堆被某一天的落日删除的
秘密，在黑暗中逃出清冷的人间
想到他在这个乍暖还寒的三月
匆匆告别自己生命中的
最后一个春天，与冬天留下的
最后一点残雪一道消融了
他不再等待远方的原野之上
正在铺开的花红柳绿，就在这片
满目荒芜里，藏起自己
尚有余温的肉身，让一块冰凉的
石碑，代替自己同越来越艰辛的生活
对峙，我想到我还活着
以一个恐惧症患者的身份不知所措的
活着，此刻，我一个人
在这块刻着他名字的石碑前凝立
想到他如此决绝地放弃的三月，到底
还能不能有如期到来的春暖花开……
此刻
一个面目不详的人，在落日的余晖中
低下头来，这一刻
我看到了忧伤和藏于宁静的波澜
像落日映照下的层层残云
我看到忽然沉郁下来的天空
像为即将到来的又一个黑夜默哀
这一刻，我停止诗意，停止这个傍晚
词语堆积的抒情，用孤零零的
沉默，等待最后一刻的光芒
来指认这张越来越模糊的脸
然后和他一道，在晚霞的绝望之美中
沉入暮晚的深渊……
有一首诗从我生锈的笔尖下悄悄地爬出来
我知道你一直无视我的存在，正如我
无视这个寂寞的傍晚
有一首诗从我生锈的笔尖下悄悄地
爬出来，仓惶的句子
向你未知的方向逃窜，我用
仓惶和逃窜这样的词，是因为一首诗
被我沉睡不醒的内心
囚禁的太久了，是因为
这些蝶飞蜂舞的词语，被俗世的尘烟
埋得太深，只有上帝听见了它们
内部的忧伤，而你却听不见
你就这么静静地躲在我的一场虚构里
等这首诗如水般流来，然后
淹没你……
幸亏
幸亏遇到一条流淌的小溪，让我在
略显僵硬的三月，看到
蜿蜒的柔软，听到
除了冷风呜咽之外的快乐的流水声
幸亏脚下是一片正在融化着的
积雪，让我在一地湿润中
看到最后的残雪，如远去的冬天
狼狈不堪的背影，我知道
阳光已不再吝啬，她开始用温柔的手
抚摸大地，像最初的爱情里写着的
充满无限爱欲的情书
幸亏碰见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
飞过，让我在这片初萌暗绿的树林里
读到这些属于春天的鲜活的词语
我酷爱这些从冬的栅栏里
一跃而出的隐喻和幻觉，像
余音不绝的诵经之声，在三月的人间
嗡嗡弥弥的响起……
那条叫南河沟的河已变成一片稻田
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孩子们
都已长大，成为又一群孩子的
父母，那条叫南河沟的河已变成
一片稻田，风吹稻浪的骚动取代了
淙淙的流水声，村头几棵被伐的
老柳树，像在树下乘凉的奶奶一样
已难觅踪影，只有害上思乡病的草
依然年复一年，在老房子的房前屋后
疯长，只有越来越少的佝偻的亲人
还在坚持老家冬夜里的咳嗽
只有南山坡上越来越多的坟墓
还在收留不肯背井离乡的遗骨，此刻
当我写下这些充满乡愁的文字，才发觉
我的故乡早已变成了异乡……
我忍住衰老与死亡的念头
我忍住衰老与死亡的念头，从五月出发
沿着春天和初夏，悄悄地再走上一程
在雨中以及雨后的阳光下，清洗
并晾晒我有些发霉了的名字，如同眼前
这些我深爱着的风景，在此刻
如此清爽而新鲜，从现在开始
我得推开虚掩的生活，深入余下的时光
深入温暖，盛放，繁茂或者桃花成泥
深入那些还没能完成的爱，欢喜和
这个季节点唇描眉的锦绣，深入一场
令人晕眩的艳遇，并开始学会宽恕
我身体中那些被旧时光俘获的部分
我容忍它们背叛，视它们为我死去的
亲人，把它们埋葬在起点和终点之间
剩下的我，必须忍住衰老与死亡的念头
从五月出发，沿着春天和初夏一路
走去，让沿途的色彩一遍一遍
涂染我正在变旧的行踪……
一整天哪儿都没去
一整天哪儿都没去，泡一杯茶，读
几首诗，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溅湿
房间里的寂静，这多像一场事故
在孤独中降临，在五月的
最后一天，敲打我的门窗，也像我
正在读着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正以水的锋芒，划过我空空荡荡的
内心，此刻，我的房间
正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而我
并未逃窜，喝一口尚有余温的茶
浸润内心掠过的一丝惶恐，我依然
接着读诗，依然沉默着，让思想
在诗歌和雨声中泅游，我真的一整天
哪都没去，正如外面的雨一整天都没有
停下来……
七月
炎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在七月的
最后一天，看到那些树上
开始暴露色彩沉积的果实，像幡然醒悟的夏天
对匆匆的时光发出清晰的责问
我看到偶尔的风吹叶落，像一次
措手不及的涂抹，不得不在青青草绿间
画上几片最早落下的光阴
这些秋天的征兆,是一个季节
抛弃另一个季节的暗示
我在这样的时刻，独对满树沉甸甸的果实
和青草掩藏不住的几片落叶，忽然
心生凄凉，我感到失去的时光正如这些熟透的
果实般汹涌，而那场雨后呼啸而去的流水
已惊醒了尚在梦中的八月……
抹布
一块抹布的命运是，它必将终身与
污垢为伍，作为清洁的制造者
抹布却从未得到过一句赞美，它对肮脏
充满贪婪的外表，竟暗含一颗无比干净的
内心，它仇视那些无孔不入的
灰尘和污垢，并以一己之力与它们对抗
从始至终都没有后退半步
一块抹布对尘世的贡献是，它总是
不遗余力的与污垢为敌，并且永无休止的
修改越来越肮脏的世界……
雪天寻人不遇
去找一个人，他在今晚的寂静中
走失，此时天空飘雪
路上看不到一个脚印，周围
干净如新，每一条街巷
都不见他的踪影，除了纷飞的雪
和路灯下沉默的灯光
在反复叙述一场
迷途不知返的覆盖与空寂
整个夜晚都守口如瓶，去找他的人
一无所获，也消失在了
越来越深的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