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未
有一场大雪铺天盖地
我们在彼此的对岸,在无数个
静穆如迷的日子里揽梦入怀
梦里,总有一场接一场
旷世的大雪扑面而来,每一片雪花
都无声却粗暴地闯入
我们的梦境里,我们被覆盖
或者,被这些炫目的闪烁施以魔咒
顷刻就忘掉了这个世界
原本的样子,仿佛没有对岸了
也无需隔空相拥了,我们
就乘一片飞舞的雪花回到前世
去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有一场大雪
正铺天盖地……
偶尔会忧伤一下
偶尔会忧伤一下,比如十月的某个傍晚
在刚刚下过的一场秋雨之后
我看到黑暗将至的阴影里,积满
废墟般的落叶和肮脏的雨水
或者,在回家的路上
无数逃亡的秋虫,正纷纷撞向我亮起的车灯
当然,我知道
当这些秋虫慌不择路的时候
它们就会选择迎着光,用粉身碎骨
来向越来越冷的日子告别
还有路边那些昨天还绿着的草,霜降过后
它们就成了一地血肉尽失的枯骨
当这些场景在我的眼前或心里一一呈现
忧伤就不请自来了……
向深秋告别的时候
向深秋告别的时候,会有一场雪下起来
会有一夜之间苍白了的远山和
最后一片在风雪中消失的落叶
会有疲倦不堪的河流在封冻之前
把无数秋虫之躯和满目的枯枝败叶
运到神秘的远方
而这场雪试图掩盖的,当然是
冷风与河水都运不走的那些,是一个季节
残留到最后的部分,比如
被收割后零乱又荒凉的田野
被秋霜杀戮的草木和旧宅院里那堵
摇摇欲坠的暮年的院墙
当然,还有在这里发生并
死于这里的那场苦难的爱情
向深秋告别的时候,尘世已变得冰凉
会有一些幸存者,正忧伤着
面对无数亡灵,默不作声……
天又黑了下来
天又黑了下来,又要开始一次
凛冽的孤独了,这个
星月全无的寒冷的冬日之夜
我在可疑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如同梦里醒来,又如同此刻无人
我在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成为被黑色的血肉
紧紧包裹起来的一块骨头
并且,一直以孤独样子
与所剩无几的时间对峙
像无用的消耗,终将
被无边的黑暗据为己有
就在它即将消隐的那一刻
我看到最无助的孤独的样子了
我看到一个人忽然成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深深的黑暗中
露出一条可疑的尾巴……
当这些正在发生的时候
说说迎来送往吧,比如,午夜刚过
十一月就转身离去
彼时,我还在梦中
比如,匆匆到来的十二月
与十一月一样,用同一个夜晚的黑
悄悄蒙住了我疲惫不堪的身体
仿佛跌入深渊
我一下子就掉在了一年中的底部
其实,哪有什么迎来,一切
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来的
又哪有什么送往,一切都是在
无可奈何中走的
当这些正在发生的时候,我在梦里
还在迎接着一场又一场
情色的谋杀,我还在旧日的故乡里
面对自己终将逝去的青春
笑得合不拢嘴……
在这个微凉的秋夜
桌子上的台灯无声地亮着
旁边的白鹤芋在悄悄地开
绚烂的深秋在窗外
被越来越浓的暮色藏了起来
翻开一本书,那些
排列整齐的文字也不喧哗
手里的这支笔一个字都没写
坐着或者起身,我都轻轻的
我轻轻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包括正在被时光淹没着的
小心翼翼的喘息,也不想什么
让内心和身体都平静如水
在这个微凉的秋夜
我与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沉默
惟恐一不小心荡漾了此刻的
安静……
原谅
原谅这场雨下着下着就停了,原谅
一只鸟从五月的窗前扑棱棱飞过
原谅昨夜那场无凭无据的噩梦
和惊醒后看到的这盆或许开过了的
昙花,原谅刚刚读完的一本书里
藏着的几把力透纸背的刀子
还血淋淋扎在我的心上
原谅一些隐姓埋名的情绪,常常
成为我抑郁的附体,原谅镜中那张
似是而非的脸上,还写着我
孤独的名字,原谅白发和
一天比一天昏花的老眼,原谅这个
越来越晦暗不明的尘世和自己
已经无路可走的灵魂,以及
在那个落花流水的春天里,与我
不辞而别的人……
一切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这场小雨噼噼啪啪打在玻璃窗上,从昨夜
到今晨,一群鸟儿叽叽喳喳
在我的眼前飞来飞去,花盆里的一朵花
谢了,又一朵花在枝叶间热烈地开着
院子里那棵树上的叶子落了,它们
在躁闹的风中盘旋,久久不散,一切都没有
停下来的迹象,就像你对我说的话
从那一年的春天到这一年的冬季
从树绿到雪落,有时候像滴滴细雨
有时候像翩翩雪飞,也柔软也僵硬
也温润也枯干,就像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
花开花落四季轮回,它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就像春天到了,那些在风中徘徊不去的叶子
又回到摇曳的枝上……
这场雪是干净的
这场雪是干净的,正在听着的音乐
是干净的,忽然萌生的想念
也是干净的,十一月某日傍晚
我在舒缓的音乐声中,看窗外的雪
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一片一片
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落在早已褪去青色的
草地上,落在初冬灰头土脸的生活里
整个世界被轻轻的覆盖了,一场
干干净净的雪,如我的想念
一下子成为今晚的颜色和主题,此刻
音乐还在继续,雪花还在飞舞,我还在
一尘不染的想念,默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