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记
用什么词形容这几根藏在白发中的
黑发,如逃亡者躲在
迎风泛白的杂草深处,如
不甘沉沦的最后一次表白,来控诉
杀无赦的时间,可是
越来越多的失地,早已成了它们
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日日退守的窘境,也不够它们用完
今生了,时间终将把它们
削株掘根,让满头虚白成为青春的
遗址……
领养一缕风吧
开窗,领养一缕风吧,已是四月了
阳台上这些被囚禁已久的多肉
和正待花开的紫蝴蝶们
需要有惠风的慰抚
需要一点小嘈杂唤醒它们
当然,我与世隔绝般的生活
也该有来自尘世的一场风吹,那就
来吧,那就携一盏阳光进来吧
这扑面而来的温度和轻轻的照拂之声
快快覆满我的房间吧
我已听到植物们的欢呼了,它们在
清风与阳光下漾动,碎玉一样的声音
和窗外草长莺飞的四月和鸣……
很久了
很久了,我或坐或卧,内心或芜乱或
一片空白,我的无所事事
在房间里出没,和被囚禁的日子
不期而遇,很久了
我服从于无助,忍耐
对窗外的四月避而不见,
我想象此刻的花开草绿,或者,
去梦里踏青,去诗里读鸟鸣,沐春风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院子里
真实的风吹草动,很久了
我隐入几近屈辱的沉默
在本是春情浩荡的时节,无可奈何
无事可做更无路可走……
窗外
今天看到的水面宽于昨日,是春水
多了起来,毕竟四月了
该融化的冰雪都已化尽,毕竟
一个新鲜的季节要靠这些水来代言
风起微澜,或者
彻夜不息的流淌之声
是叙述春天最灵动的词语
还有清澈和幽深,还有
浮于水上的成群结队的绿头鸭
红嘴鸥,以及岸边蒿草暗绿
垂在水面的柳条上已有绽开的芽苞
一些事物都有了
脱胎换骨的动作,如同这些水
从封冻了一个冬天的河谷中
倾巢而出,与刚刚变暖的时间重逢…
犹如一片叶子在春天的树上
应该写诗,应该把自己不值一提的人生
用诗来表述一下,用几行文字
重塑一下我的无足轻重
作为一个早已沉入生活底部的小人物
我总得以自己的方式挣扎一下
至少要用一些动词或象声词
表现我的存在和
越来越微弱的喘息之声
至少要写出几个明朗一点的句子
以证明我与生俱来的趋光性
我写的诗,要勾勒出我并不清晰的轮廓
犹如一片叶子在春天的树上
阳光下的绿意,闪现的毕竟是
生命的光芒……
某日
某日,天空纤尘不染,一片云都没有
也没有风,一望无际的蓝
像此时一样安宁,像我
在靠窗的位置独坐,面无表情
原谅我的空空荡荡吧
这内心,和天空一样纯一不杂,
一点波澜都没有的日子
是我保持已久的权力,是这个
尚未盛装的四月所具有的最
朴素的起始,也原谅这天空的清澈吧
这深远的无限性,不能不使我
心陷其中,怎么都出不来……
读梦
一场梦让我读出了怎样的奥义,无非是
确信了这不为人知的幽秘之境
其实也是我醒着的部分,无非是
知道了某种虚幻和真实
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
我在梦中的样子,或者我在梦中之所见
是真的也是假的,那些人
以及那些场景,与我每天所面对的
真的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
梦境覆盖的,是我不能示人的那些
无非是我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想声张的
小私心,是疲累的身体沉睡之时
我安静的灵魂在身边默默守候的小确幸……
最温良的时节就要跨过三月虚掩的门
我说的是,三月已进入了尾声
乍暖还寒的早春,已离开
正在解封的河流,以暖风和流水的形式
在刚刚化尽的积雪与残冰中
放弃了最后一根硬邦邦的骨头
我说的是,无数被时间瓦解的事物
正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泥土
我终于可以看到最先绿起来的青麦草了
它们在岸边的丛林间
拱出头来,隐忍而又清晰
我说的是,最温良的时节就要跨过
三月虚掩的门,正顺风顺水
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