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江 湖

          文∕金洁雯

暮春时节，天气晴好。傍晚时分，超市老板方觉路过坐落于村口的麻将馆，听到麻将室里有人在说他爱人王小艳的事，方觉不由得停下来听。

方觉性子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长方脸，剑眉，细长眼睛，皮肤黄中带黑，中等身材。他今天穿着一件黑白格子的衬衫，下身穿着条灰色长裤。方觉有文化，看过很多商业方面的书，肯钻研，他很注意这方面的知识。他学以致用，生意蒸蒸日上。

方觉从小长大的村庄有几百户人家，上千号人。村民做各行各业的都有。村庄离城镇比较远，相对偏僻。正因为如此，方觉看到了商机，上个月开了一家超市。方觉原先在外面打工，积了点钱。

“王小艳跟牛二勾搭上了。”

“真的？”

“人家都亲眼看到了，躲着角落里亲嘴，还在地里干那事。”

“牛二是什么人，情场高手。”

“村里又多了只王八。”

“生意场得意，情场失意。”随后响起一阵搓麻将的声音和“嘻嘻”笑声。

方觉气满胸膛，青筋直暴，哪里忍得住怒火，抬腿疾步走进去，历声责问：“谁说的？”

众人看到方觉，一下子都闭口不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方觉瞪着众人，众人眼睛不看方觉，脸上不经意地露出嘲讽的表情，麻将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方觉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忿忿离开。

方觉知道牛二这个人。牛二人高马大，不但英俊，还有一手木工绝活，很得女人喜欢，牛二凭这两点沾花惹草，声名远播。有一次，一个与他勾搭成奸的女子的丈夫找他算账，他不但不认账，还说人家诽谤，把人家的门牙都打掉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说其他人，方觉可能不会相信，但是牛二，他就有八九分相信。

方觉怒气冲冲地来到超市，顾不得超市有人没人，甩手就给了王小艳一个响亮的耳光，边打边破口大骂道：“你干的好事！”

王小艳性格倔强，身材高挑，皮肤雪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如果王小艳皮肤黑一点，那就算丑了。

王小艳被打懵了，自从结婚以来，方觉从来没有打过她，她捂着脸，怒问道：“为什么打我？”

方觉怒吼道：“自己干了什么丑事，还不知道！”

王小艳带着哭音说：“我干了什么丑事？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方觉眼睛冒火：“你跟村里的牛二勾搭成奸，给我带绿帽子。”

王小艳眼眶里噙满泪水，责问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了？”

方觉说：“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村里人都在说呢。”

王小艳急急分辩：“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我跟他在一起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王小艳恨不得把那乱嚼舌头的人撕成碎片。

无论王小艳怎么赌咒发誓，方觉就是不信，“为什么不说别人，说你，他们跟你有仇啊？”

王小艳最后赌气道：“你爱信不信，人家还不理你了呢。”王小艳甩手离开，超市也不管了。

方觉余怒未消，一个人坐在超市里生气。方觉想找牛二算账，又不敢。要论打架，方觉绝不是牛二的对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怪就怪王小艳。没有抓到真凭实据，这臭娘们当然不会承认，方觉恨恨地想。

晚上九点钟，超市打烊，方觉回到家，王小艳气忿忿地不理他。方觉自觉无趣，坐在那里一个人生闷气。方觉想，如果给我抓到了证据，看我怎么收拾你。

村里人对方觉指指点点。方觉心里很不好受，他把气都撒在王小艳身上，对王小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动不动就骂王小艳。王小艳也不是好欺负的，两人经常对骂甚至对打。两人的感情产生了巨大裂痕。

有一天，王小艳和牛二聊了几句话，被方觉远远看到了，方觉醋劲大发，关了超市，特意回到家等着王小艳。王小艳一回到家，方觉抓起王小艳就打，两个人打成一团。王小艳毕竟是女流之辈，被方觉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王小艳实在忍受不了了，提出离婚。两人很快到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方觉的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们和方觉他们早就分开过了，不管儿子的事，即使他们想管，也管不了，方觉个性很强，儿大不由娘。他们也听到了王小艳和牛二的风言风语，他们只是摇头叹息，一句话不说。

儿子只有两岁，一点不懂事。为了争夺儿子的监护权，方觉和王小艳上法院打官司。因为儿子还很小，法院判给了王小艳。方觉一次性付给王小艳十万元，作为儿子的扶养费。

出了这么大的事，方觉哪有心思打理超市，超市关了，为了调节心情，他出去打工。

这天，方觉回到村里，碰到村里的李嫂。李嫂五十多岁，圆脸，胖胖的，皮肤黄中带黑。李嫂叫住他，说：“我正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方觉感到奇怪，转身想离开。

李嫂神秘兮兮地对方觉说：“你真傻，怎么离婚了？”

方觉不解：“我傻？”

李嫂满脸歉意，说：“你爱人和牛二的谣言是谁散布的吗？”

方觉惊讶道：“谁散布的？”

李嫂犹豫了半天，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就是我。”

“什么？”方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对不起了。”李嫂作揖道。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方觉满腹狐疑盯着李嫂。

“李四为了跟你抢生意，叫我散布谣言，好让你们家里不得安宁，无心做生意。我为了钱，违心做了。李四扣我工钱，我气不过，不在他那里打工了，所以过来跟你说说，对不住了。”李嫂不停向方觉道歉。

方觉仍将信将疑，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嫂：“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想报复人家？”

李嫂指天发誓道：“我说的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

“你有证据吗？”

“我就是证据。”李嫂说，“你这么讲证据，我问你，你有没有王小艳和牛二通奸的证据，还不是听人家说的。哪句话说什么来着，对，捉奸捉双。”

“牛二怎么不出来分辩？他就愿意受这个委屈？”

“他就是那样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反正名声在外，李四正是看中了牛二这一点。要说其他人，你会信吗？”

方觉明白了，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好阴险啊！丧尽天良，为了钱，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啊！方觉懊悔不已。

李嫂怂恿道：“你不想报仇吗？他害你离了婚，超市关门。”

方觉脸色铁青，怒气冲天：“我找他去。”

“对，一定要跟他算账，不能就这么完了，一定要出这口恶气。”李嫂说。

方觉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觉得应该想想该怎么做，不能冲动。经历这样残酷的现实，方觉变得理智了。方觉脑子飞快转动，就凭她的几句话，没有证据，李四肯定不会承认，去闹，反而会自讨没趣，被人看笑话。再说，去闹去吵又能怎么样呢，也换回不了既成的事实。方觉决定不去做毫无益处的算账。

李嫂看到方觉站在那里不动，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方觉说：“让我想想。”

方觉再仔细想了想，权衡利弊，决定不去找李四算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真是个窝囊废，”李嫂嘲笑了一句，失望地走了。

方觉不但耳根子软，自尊心还很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这回竟然人家阴了，想到这里，方觉感到无地自容。

这口气一定要争回来。方觉思来想去，决定先跟王小艳复婚，然后再跟他们斗，在生意上打垮他们，这样才解心头之恨，洗却自己所受的屈辱。

方觉边沉思边走路，猛抬头，看到了李四，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四是个中年人，高高瘦瘦的，皮肤黄中带白，为人狡黠。方觉的超市开了之后，他的生意至少少了三分之一。随着生意越来越差，李四对方觉的怨恨与日俱增。李四考虑来考虑去，想出了一个阴招，他叫在超市里打工的李嫂散布谣言。

李嫂是个老实人，她为难地说：“这事我做不出来，太损了。”

李四说：“我超市垮了，你也挣不到钱了。”

李嫂仍摇摇头。

李四想了想，说：“这样吧，只要你答应做这事，我给你二千块钱。”

李嫂不吱声。

“五千。”

李嫂终于答应了，说：“我怎么说？”

“你就说我亲眼看见的，只要让人家相信，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人家不信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谎话说三遍就是真理。我也会说的。”

李嫂昧着良心，到处散步谣言。在村里人眼里，李嫂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的，他们也就有几分信了。

方觉心头火气，但他硬是忍住了。

李四假腥腥地寒暄道：“回来了。”

“嗯，”方觉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打工挣钱不少吧。”

方觉用眼睛瞪他，胸膛一起一伏。

“你有没有碰到李嫂？”

“怎么啦？”方觉明知故问。

“我不让她在我超市里做了，她怀恨在心，在外面到处造谣，她的话你可不能信啊。你们离婚的事，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怎么会相信呢？”

“这样就好。”

方觉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四离去，心里想道，真是只老狐狸，心里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

方觉把事情前前后后捊了一遍，肠子都悔青了。

方觉放下自尊心，怀着内疚的心情去找王小艳，王小艳死活不肯见他。王小艳母亲是个没主见的人，她叫方觉去找王小艳父亲，他在地里干活。王小艳的父亲王继仁是一位老实巴交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王继仁正在地里干活，看到方觉，假装没看见，埋头除草。

方觉走到王继仁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爸”。

王继仁直起腰，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你爸，你来干什么？”

方觉真诚地说：“我想跟王小艳复婚。”

“复婚，复什么婚？小艳已经定亲了。”

“定亲了？”

“对，”

方觉心情沉重：“怎么定亲了呢？”

“怎么不能定亲？你们都离婚了一年多了。”

“定亲能不能退，我跟小艳复婚。”

“这要看小艳的态度。”

方觉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王继仁，方觉最后说：“这也怪我，我耳根子太软，不该相信谣言。”

王继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小艳说说，看看她是什么态度，你先回去吧。”

只能如此了，方觉无奈地说：“好吧。”

方觉回来，整个人都变了，沉默寡言，整天一句话不说。

小艳跟新男友已经难舍难分，她不愿意再嫁给一个糊涂蛋。王继仁把这层意思告诉方觉。

复婚无望，方觉的怒火终于爆发。

方觉扎了一个火把，浇上汽油。晚上，方觉没有睡觉，坐等着。李四啊李四，我要让你家破人亡。

凌晨一点，方觉拿了火把悄悄出去。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方觉如鬼魅般来到李四的超市的窗口下，把火把点着了，从窗户栏杆之间扔了进去。

方觉看着货架着了，才悄无声息地潜回来，关上门，静听外面消息。

过了十来分钟，方觉从窗户里看到了冲天火光。方觉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有人在喊：“起火了，起火了，快救火。”

渐渐地，人声越来越嘈杂。

方觉想了想，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故意跑出去救火。

风助火势，火越烧越猛，村民们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消防车赶到了。

拂晓，火终于被破灭。李四的超市很多商品都是可燃的，货架也是木质结构，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

李四在超市睡得太死了，等他醒来，被大火困住，逃不出来，烧死了。

听到李四被烧死了，方觉很高兴，终于报仇了。

方觉又呆了几天，这才又出去打工。方觉很自信，自认为没人看到，罪证也烧毁了，不会怀疑到他，他一点不感到害怕，该干嘛还是干嘛。在外人看来，方觉很正常。

过了一个月左右，警察找上来。

方觉还想抵赖，但是，警察不是吃素的，他们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这是一起纵火案，他们三言两语就戳破了方觉的防线。方觉恨恨地说：“是他害得我妻离子散，我要报仇。”

方觉被判了死缓。

王小艳知道了这消息，唏嘘不已。

方觉在牢里反思，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应该以暴制暴，做人要大度，宽容别人的错误。自己看了那么多书，真是白看了！

一天，方觉在报纸里看到一则评论，说现在人们为了追求物质利益，都变成半人半兽。方觉看着“半人半兽”四个字，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李四不就是半人半兽嘛，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己也是半人半兽。

方觉在牢里积极改造，没过几年，方觉因表现好，获得了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