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父爱如山

                                                         文∕金洁雯

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心地善良淳朴，从不赚别人的便宜，只会“吃亏”。

我大学毕业后，父亲见到我，总好像有事要跟我说，似有心思，我疑惑不已。最近，家里也没发生什么事，跟平常一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天，父亲把我叫到身边，表情怪异，语调十分平静地对我说：“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事？”我问道。

父亲欲言又止。我奇怪地看着他。父亲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对我说：“孩子，我告诉你这事，你可不要难过，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告诉你吧，心中总觉得有点失落，感到有点自私，对不起你。”

我诧异道：“爸爸，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父亲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放在桌上用灰布包着的包裹打开，说：“你看看吧。”

我好奇地翻看里面的东西，几件婴儿的衣服，还有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生。

父亲说：“这些是你小时候带来的东西。”

我惊愕地张大嘴巴。

父亲回忆道：“那天，我去摘莲蓬，看到湖边几个人围成一圈嚷嚷，‘一个婴儿，一个婴儿’，我走过去看，地上果然有一个婴儿，脸蛋红通通的，刚生下的样子，我觉得可怜，就上去抱了起来。有个好心人对我说，抱回去吧，怪可爱的。于是，我就把你抱回来了。”

父亲接着说：“孩子，我告诉你真相，虽然残酷了一点，但是，不告诉你真相，对自己的身世都不了解，对你不公平，我和你母亲姐姐妹妹永远爱你。”

听了父亲的话，我目瞪口呆，机械地坐着，脑袋一片空白。

父亲脸色凝重，体贴地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冷静冷静。”父亲出去了。

我坐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地冷静下来。我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情。那天中午在操场上玩，我不小心撞了同学林扬宇，林扬宇要我道歉，我想，道歉是件丢面子的事，不是男子汉做的事，拒绝道歉。于是，他和我争吵起来。在七八岁年龄段，我们两个人都算身高马大，都有点忌惮对方，林扬宇气咻咻地说：“你是捡来的，还逞什么威风？”

我一听大怒道：“你才是捡来的呢。”

林扬宇掀了一下鼻子，鄙夷地说：“你不信，可以回去问你爸。”

我根本不信林扬宇说的话。但是，看林扬宇那说话的神气和表情，好像他知道点什么，我产生了疑问。我觉得这是大事，一定要弄清楚。

放学后我回家，迫不及待地问父亲我是不是捡来的。

父亲惊讶道：“谁说的？”

我说：“林扬宇说的。”

父亲说：“他胡说，你不要信他。”

我仍提出疑问：“我跟你和母亲都不像啊。”

父亲问道：“怎么不像？”

我扬起脸，天真地说：“我是长方型脸蛋，你是方型的，妈妈是圆型的。”

父亲哈哈大笑，亲昵地拧了一下我脸蛋，说：“这不正是吗，我是方型的，你妈是圆型的，生下来不正是长方型的吗？”

听了父亲的话，我开心也笑了。我不是捡来的，如果以后谁再说我是捡来的，我跟他拼命。

我明白了，唉，小时候，父亲是在骗我，怕影响我的成长。

我有一个姐姐和妹妹，我从来没有感到父亲待我跟她们不一样，因为家里穷，姐姐还辍学支持我读书，父亲含辛茹苦供我上了大学。

父亲进来了，嘴唇在不住地抖动，非常激动。

我扑进父亲怀里，哭着说：“爸，你永远是我的爸爸。”

父亲抱紧我，欣慰地笑了，强调道：“孩子，你要理解爸，我不这么做，就显得不光明正大，显得自私。”

我坚定地摇摇头，说：“不，我只有一个父亲。”

父亲激动地说：“不要恨你的亲生父母，毕竟你的生命是他们给的。那时，他们也有难处，否则，谁会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我还感谢你的亲生父母，给我生了个这么好的孩子。”

我的眼泪终于像断了钱的珍珠一样落下来。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孩子，别难过，男子汉要坚强。”

我擦了一把眼泪，哭得更凶了。父亲看我哭得很凶，也流下了眼泪。看得出，父亲心里也是很伤感的。

父亲知道我不愿意去找亲生父母，问我：“为什么不去找找亲生父母呢？”

“有什么好找的。既然他们不要我了，我还找他们干什么。”

“要不我去找找？”

“你也不能去找。”我断然说道。

父亲终究没有听我的，四处托人打听，自己也去派出所，上电视台。我在电视台上看到的父亲，表情平静，感情丰富，充满慈爱，慈爱中透着淡淡的感伤。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问父亲：“为什么要告诉孩子真相？”父亲真诚地说：“做人不能自私，孩子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留下任何遗憾。我知道你们电视台有这个寻亲栏目。”

“他们是被拐卖的，跟您的孩子不一样。”

“哪个父母会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肯定有难处才这么做。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

“你说的有道理，”主持人问父亲，“孩子受不了怎么办？”

父亲说：“我了解我的孩子，知子莫如父。我们从小教他坚强。他已经长大了。小时候我没告诉他，怕影响他，心理上产生阴影。”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哭了。想不到父亲文化不高，还是个教育专家。

遇到这样的父亲，是我人生中不幸中的大幸。我受了感动，也想圆父亲的心愿，把消息发到网上，希望有人知道线索。但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几十年过去了，我都老了，终究没有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一点不难过，反而感到庆幸。

父亲临终前，由于没有找到我的亲生父母，父亲感到难过，说：“要是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就好了。”我这才知道父亲一直有这个心思。

我劝慰道：“没有什么难过的，我们已经尽力了。我有你这样的父亲，终生无憾。你比亲生父亲还亲。”

父亲看着我，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