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洁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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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金洁雯
翠花拿着九十多万的存折，不禁流下了热泪。二十年前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
翠花是个勤劳善良的人，由于长年劳作，身体强壮。二十年前，丈夫李福贵在外面做生意亏了，不但亏了，还欠了八十万的债。
翠花埋怨李福贵：“叫你不要做生意，你不听，非要做，说要挣大钱，这下好了，钱没挣到，倒欠了这么多债。”
“唉，”李福贵懊丧不已，“谁想得到呢？我也不想这样。”
八十万，对于他们来说是天文数字的巨债。翠花数落道：“如果生意这么好做，大家都是大老板了。你就是个不会做生意的料，还以为自己很能呢。”
翠花絮絮叨叨，李福贵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翠花戚戚然。吃晚饭了，李福贵还没回来。翠花左等右等，不见李福贵回来，给李福贵打手机电话，电话也不接，翠花担心起来，出门去找他。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仍不见李福贵踪影。
翠花越来越担心，莫不是想不开寻了短见？不可能，他没这胆量。
翠花回到家，郁闷地吃了晚饭。李福贵一宿没回来，翠花坐在堂屋等，揪心揪肺的，一听到点响声就往门外看。凌晨一点左右，翠花实在太困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翠花给城里打工的儿子李英俊打电话，李英俊安慰她，没事的，爸爸会回来的，现在着急也没用。
过了好几天，李福贵还没回来。翠花忧心如焚，报了警。警察四处找人。但是，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这天，有村民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李福贵的。翠花哭得死去活来。
翠花好后悔啊，不该指责他骂他，夫妻俩个努力去打工，债总能还清的。
翠花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办完丧事，翠花和李英俊商量八十万债的事。
李英俊说：“我咨询了律师，律师对我说，只要我们没有继承爸爸的遗产，我们就没有义务还这债。”
“真的？律师真的这么说的？”翠花惊讶道。
“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们住的房子总是你爸爸留下的。”
“这乡下房子值多少钱，还有你的一半呢，我放弃继承爸爸的遗产。”李福贵的老家是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原先房子是木结构的，后来翠花夫妻俩拆了重建，变成了两层砖混房子。小山村房价低得惊人。
“这样做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法律就是法律。”
翠花沉默了，神情怪怪的。这不是翠花的做人原则，她是借了邻居的一根葱都要还的人。
李英俊回城里打工去了。
债主们找上门来，翠花苦着脸说：“我没有钱，你们就是把我买了，也买不到这么多钱。”
翠花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债主们只好去找李英俊，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李英俊理直气壮地说：“我放弃了我爸爸的遗产继承，我没有义务替我爸爸还债。”
李英俊把放弃遗产继承的书面材料给债主们看。
债主们威胁要上法院告他，李英俊说：“你们去告好了。”
债主们脸都气白了。他们也知道李英俊没有钱，他们只想让李英俊把债承认下来，慢慢还，李英俊这个态度，他们不服诉至法院，要李英俊和翠花借钱也要还，他们也怕夜长梦多。
翠花好面子，没有去法院，一切都由李英俊和律师全权代理。弄成这样，她也没有办法。
法院作出判决，李英俊和翠花都没有义务还债。至于李福贵的那一半房子遗产，也没有多少钱，债主们看着翠花可怜，就算了，毕竟李福贵还是他们的朋友，否则不会借钱给他。对此，翠花很感激。
对于这个结局，翠花心里是有愧的，是自己的丈夫借了人家的钱，作为妻子她是有责任的。
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其间翠花出去打工，保洁员、保姆、餐馆服务员、捡破烂等什么苦活脏话都干，省吃俭用，一块抹布也要分开两半用，二十年来连一件好衣服都没穿过，终于积攒下了九十多万元钱。由于辛苦，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多了。
她也想先还掉一部分，但是，她怕节外生枝，怕李英俊跟她闹不得安宁，说她傻，法院都判了，还去还债，把自己的还债计划搅黄了。这下好了，一起还了。李英俊再闹也没用了。
她接着从箱子里找出那张发了黄的还债单，还债单记得很简单，她自己记的。
还债单
王德馨，借钱二十万。
黄仁，借钱十万。
李汉，借钱十万。
吕猛超，借钱十万。
王贵运，借钱十万。
李建杰，借钱十万。
李能仁，借钱十万。
这张还债单，二十年来，一直沉甸甸地压在翠花心上，她一刻也没有忘。法院判决是一回事，良心是一回事，有时候两者是矛盾的。
翠花决定从王德馨开始还钱，王德馨就住在本村。她从银行取了二十二万，二万是利息。
翠花心情愉快地来到王德馨家。王德馨正好在家。王德馨比二十年前老多了，满头白发。他看到翠花，不满道：“你来干什么？”他一直对翠花他们一家人怀有成见，二十万呢，打水漂了。
翠花微微一笑，柔和地说：“王大哥，我是来还钱的。”
“还钱？还什么钱？”
“你忘了，二十年前，李福贵借了你二十万元钱。”
听了翠花的话，王德馨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忘？你真的是来还钱的？”
“当然是真的，”翠花边说边从包里取出钱，“这是二十二万钱，你收好，二万是利息。”
“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我二十年打工积下来的，真对不起，现在才还钱。”
王德馨激动地接过钱，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儿，说：“利息我就不要了，二万元你拿回去吧。”
翠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利息是一定要算的。”
两个人推来推去，翠花一定要叫王德馨收下利息钱，无奈之下，王德馨只好收下了。
翠花说：“你把欠条还给我吧。”
“二十年了，欠条早不知到哪去了，官司都打了，想不到你还来还钱。”
“没有欠条也可以，你就写张收据。”
“收据我写。”王德馨拿来纸和笔，抖颤颤地写好收据，递给翠花。
翠花把收据放进包里，说：“王大哥，我先走了。”
王德馨送到门外，翠花转身朝王德馨挥挥手，王德馨眼含热泪：“真是好人哪，我错看你了。”
翠花满脸愧意：“什么好人？欠债还钱，应该的。真是对不住，过去二十年了才来还钱。”
王德馨向她拱拱手，对翠花的为人五体投地。这样的人世上少有啊！
随后，翠花把黄仁、李汉、吕猛超、王贵运、李建杰的钱都还了。黄仁他们都激动不已，对翠花敬佩不已。这钱他们还以为打水漂了，二十年了，没想到还能还回来，就像天上掉下馅饼砸到他们身上一样。
还李能仁的钱遇到了麻烦，李能仁前几年生病死了，家里人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翠花连连叫苦，这怎么办?猛然想到，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总会有蛛丝马迹，自己找不到，难道警察也找不到？在警察的帮助下，翠花找到了李能仁的家人。
李能仁爱人一脸蒙，她早忘记了这档子事，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李能仁爱人激动不已，位住翠花的手说：“妹子，我真正想不到，法院都判了，你还来还钱。”
“不管法院怎么判，这钱是一定要还的。”
“这样，钱我收了，利息我不要。”
“不行，不行，利息一定要收。”
“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李能仁爱人坚决不肯收利息，翠花只好作罢。
李能仁请翠花坐，泡了一杯茶。
翠花坐下：“谢谢！”
翠花喝了一口，问道：“李大哥生什么病死的？”
“肝癌。”
翠花惋惜道：“可惜，年纪还这么轻。”
聊了一会儿家常，翠花告辞。李能仁爱人千恩万谢。翠花说：“应该我谢你们才对，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
债终于还清了，翠花感到一身轻松。翠花想告诉李英俊，想了想，算了，还是不告诉他吧，他只会说我傻，其他还有什么？他也不容易，一家子人，只靠他一个人打工养活。
这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蔚蓝的天，清风拂面。翠花来到李福贵墓前，看着墓碑上李福贵的照片，正正经经地说：“我们的债还清了，你在地下良心也可安了。”
翠花好像听到了李福贵的回话：“翠花，谢谢你。”
四周静悄悄的。一只鸟“扑愣愣”从林中飞起，直向蓝天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