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疾

                                     文∕金洁雯

吃过晚饭，王自强靠在沙发上休息，爱人张怡洗好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以十分遗撼的口气对他说：“隔壁女婿被抓进去了。”

王自强惊讶地直起身子，问道：“犯了什么事？”

张怡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还不是贪污受贿。唉，平时，他们两口子以女婿为傲，逢人就说女婿怎么怎么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厅长。现在好了，人家都在说他两口子，嘲笑他们女婿是贪污犯，该枪毙。”

王自强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不坐稳。

隔壁的女婿王自强见过，身材魁梧，方脸宽额，戴眼镜，斯斯文文，见到他很客气。远亲不如近邻，王自强他们跟隔壁的相处不错，没当区长之前，还请他帮过忙。隔壁男主人是大学教授，女主人是护士，都退休了。他们逢人就夸女婿，女婿是他们的骄傲。

王自强脸色苍白，似乎受了惊吓。

张怡感到奇怪，问道：“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王自强摇摇头，说：“没事。”

张怡是市科技局的公务员，是个尽心尽职的干部，她对腐败很敏感，盯着王自强，担心道：“莫不是你也犯事了？”

“我怎么会做违法的事？别瞎猜。”王自强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张怡在家里比较强势，贤惠明事理，沉默了一会儿，她认真地说：“我要提醒你。你刚刚提拔为副区长，主管工业农业，千万要担心，防止人家拉你下水。”

“我知道，”王自强面如死灰。

停顿了一会儿，张怡追问道：“你脸色很难看，到底有什么事，别瞒我。”

“我是害怕，说进去就进去了。”

“害怕就好，要有敬畏之心。现在的人很少有敬畏之心了。”

夜里，王自强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被枪毙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王自强吓出一身冷汗，惊醒了。他再也睡不着，感到四周都有枪对着他。不会有事的，就一次。四周的枪消失了，他看了看睡在旁边的张怡，张怡睡得很香。王自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起来，王自强眼圈黑黑的，无精打采，也不去锻炼了，早饭只吃了

两口就上班去了。王自强对张怡说：“我感到非常难过，他还帮过我们的忙呢！”

张怡感情复杂，说：“唉，别提了，把自己管好就好了。”

一整天，王国强胸中像堵了一块石头，气很不顺，隔壁女婿的事挥之不去。快到下班时间了，王自强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天知你知我知，不会有问题的。

下班回来，在楼下，王自强碰到了隔壁男主人方教授。方教授瘦瘦的，个子很高。王自强心里不想碰到他，碰到他就想起了他女婿的事。王自强向他打招呼。方教授面露惭色。王自强想提他女婿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寒暄道：“回来了？”此时，太阳快落山了，晚霞染红了西边的云朵，十分漂亮。

方教授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上楼，走到门口，王自强客气道：“晚上过来坐坐。”

“不了，还有事。”

王自强心里说，正好，我还不想你来。

回到家，张怡已经烧好了菜，正等着他吃饭。

“回来了。”

“嗯，”王自强换上拖鞋，走到里面把公文包放好，出来。

张怡叫儿子王柏：“王柏，吃饭了。”

王柏正在做作业，应道：“马上出来。”

一家三口吃好饭。王柏回到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了。

张怡对王自强说：“我弟弟想找你帮忙，我给挡回去了。我对他说，隔壁的女婿因为行不正之风被抓进去了。”

“好，好，”王自强心情轻松愉快起来。家有贤妻，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我的亲戚我会挡回去，你自己家的亲戚你也要挡回去。你如果抹不开面子，跟我说。这事不能含糊，隔壁女婿多好的一个人啊，让钱和感情迷住了眼睛。”

“嗯，”王自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半个月过去了。这个礼拜天，天气很好，王自强到公园散步。公园环境优美，小桥流水，奇花异草，绿树参天，鸟声啾啾。

一群老头儿坐在公园聊天亭里聊天。

“昨天新闻里说，几个退休的高官被抓了。”

“嗯，不管你退休不退休，只要犯过法，都要追究责任，追到死为止。”

“就应该这样，如果退休就没事，那不是咄咄怪事吗？！”

听到这几句话，王自强浑身一震，心情一下子没了，步履变得异常沉重。王自强散了一会儿步，匆匆回家，躺在躺椅上，脸色非常难看。

那件让王自强担心的事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那天早晨，不到七点，身着白色运动服的王自强已经绕着公园跑了十圈。王自强停下来，掏出手巾擦了擦汗，来回走了五六分钟，然后在石凳上坐下休息。

微风拂面，空气中混着花草的清香。

王自强每天坚持跑步锻炼，照他的话说，身体是干事业的本钱，身体不好，一切都无从谈起。他听人家说，早上不宜空腹锻炼，他就喝一杯白口水，又能锻炼又养生。

王自强突然听到有女人喊“抢劫”，他连忙站起来，又一声“抢劫了”，王自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如闪电般冲去。

转过一个弯，王自强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抢夺一位漂亮的年轻妇女的包，王自强边跑边大喊“住手”，年轻人见有人来了，慌忙转身跑了。

年轻人跑远了，看看追不上了，王自强懊丧地站住。

妇女上前来连声说“谢谢”。

王自强说：“不用谢，应该的。可惜让他跑了。”

妇女充满感激地说：“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啊？我请你吃饭表达谢意。”

王自强摆摆手，说：“一点小事，算了。”

王自强想离开，妇女拦住不让王自强走。

王自强转身往前一路急跑。

妇女在后面叫道：“大哥，大哥！”

王国强不理，顾自跑了。

第二天早晨，王自强照常到公园锻炼。没想到，昨天的那位妇女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王国强，妇女微微一笑，说：“我已经等你一段时间了。”

王自强愣了一会儿，真诚地说：“真没什么，不必如此。”

妇女真心诚意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王自强摇摇头，说：“哪有什么恩？我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

妇女说：“我只想请您吃顿饭表达我的谢意而已。”

王自强坚决不答应：“真的不必了。”说完，一路小跑自顾自锻炼去了。为了避开妇女的纠缠，王自强不在公园里跑，在马路上跑。

王自强万万没有想到，翌日早晨，那妇女又来了。王自强发自内心地说：“你可真有耐心。”

妇女说：“你不答应，我就天天来，直到你答应为止。”

看来不答应人家不行了，王自强想了想，说：“好吧，我答应你。”

妇女高兴地说：“好，就今天晚上吧。你给我电话号码，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王自强犹豫了一下，给了妇女手机号码。

王自强说：“那就晚上见吧，我要锻炼去了。”

妇女说：“好，再见。”

“再见，”王自强说完，转身跑步去了。

王自强边跑边想，难得，真是难得，为了这么点屁大的事，居然天天来等。

晚上，王自强如约来到五星级饭店包厢。妇女见到王自强，满脸堆下笑来。妇女旁边还有个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细长眼睛，浅眉毛。

王自强客气道：“何必到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随便找一个小饭店就行了。”

“请吃饭，怎么能随便呢？那显得多没诚意。”妇女接着问道，“大哥，贵姓？”

王自强说：“我姓王，三横王，不知你叫什么？”

妇女答道：“我姓张，弓长张，你就叫我小张吧。”

小张向王自强介绍身边男的：“他是我丈夫李铜。”

王自强伸出手，说：“你好。”

“你好，我听说了，十分感动。”

两人握了握手。

“请坐，”

王自强坐下，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太热情了。

菜上来了，非常丰盛。王自强说：“点这么多菜干什么？三个人又吃不完。”

小张热情地说：“只是些家常便饭，别客气，多吃点。”

小张叫李铜把五粮液打开。

王自强说：“我酒量很少的，就喝点啤酒吧。白酒打开，你们自己吃。”

小张说：“这怎么行？这五粮液专门为你准备的。”

李铜把喝白酒的小杯子放在王自强面前，为王自强倒了一小杯白酒。三个人都喝白酒。

小张问：“王大哥在哪里高就？”

王自强说：“我是小学老师。”

小张微微一笑，说：“老师好啊。来，我们夫妻俩个敬王大哥一杯酒。”

王自强端起小酒杯，跟他们碰了一下，说：“谢谢，谢谢！”说完，抿了一口。

李铜说：“这怎么行？干了。”

“干了，”小张随声附和。

王自强不得已，把杯里的酒喝光。李铜又给王自强倒上。

三个人吃了一点菜。

李铜说：“唔，这菜味道不错。”

“嗯。”

小张说：“我单独给王大哥敬酒，像王大哥这样的好人在社会上可不多。”

李铜附和道：“对，对，应该的。”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你们太客气了。”王自强边说边端起小酒杯，跟张小张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喝干。

李铜说：“我也单独敬一下王大哥。”

小张夫妇俩轮流给王自强敬酒，王自强架不住他们的劝酒，喝得酩酊大醉。

翌日早晨，王自强醒来，正惊讶自己怎么会在旅馆里，手机响了，拿起手机一问，是小张打来的。

小张咯咯笑道：“王大哥，昨天睡得好吗？”

王自强猛然醒悟，拍了一下头，也笑了：“真不好意思，昨天喝醉了，出样相了，让你见笑了。”

小张说：“也没什么，王大哥，房钱我付了。”

王自强说：“让你破费了。”

小张说：“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你好好休息，再见。”

“嗯，再见，谢谢了噢。”

王自强想，我也请她吃个饭，还个人情。

过了两天，王自强突然收到多张不雅照片，是自己和小张的，两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各种姿式不堪入目。

王自强惊呆了，脸色苍白，立马明白自己上当了。他们想干什么？王自强惶恐不安。

手机响了，是小张打来的。

小张倒很干脆，单刀直入：“你收到照片了吧。”

王自强头上直冒冷汗，心虚地说：“小张，对不起，我喝醉了，不知道干了什么。”

小张说：“如果照片流出去，影响可不好。”

臭娘们，到现在还跟我演戏！王自强沮丧地说，“你就说你想怎么样？”

小张说：“人家有求于你，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王自强感到恶心：“我一个小学老师，能帮什么忙？”

小张咯咯笑了：“王区长，你就别瞒我了。”

“什么？”王自强惊讶道。王自强刚刚被提拔为副区长，他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谎。

“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老板说了，工程上照顾我们一下，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你是聪明人。”

王自强明白了，原来是冲着工程来的，真是处心积虑啊！

小张说：“只要工程给我们，我们马上给你一百万。我们也会把照片毁掉，底片也毁掉。”

王自强擦了擦冷汗，艰难地说：“你容我考虑考虑。”

“你没得选，否则照片就会寄给你爱人，还有单位。”

王自强无力地按断手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王自强想道，如果不答应，人家把事情抖搂出去，自己的前程和家庭就都毁了……就一次问题应该不大。王自强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样做符合他的性格。一百万王自强不敢收，但是他们硬给了他。

王自强不敢告诉张怡。张怡是个洁身自好有原则讲正义的人，她逼自己自首怎么办？那就全完了。

“只要犯过法，都要追究责任，追到死为止”在王自强耳朵里“轰轰”回响。唉，不该存侥幸心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难道自己要担惊受怕一辈子吗？王自强思来想去，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王自强把赃款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王自强悄悄把它取出来，一百元的一百刀，装了整整一拉竿箱。

王自强约小张晚上在公园假山上的亭子里见面。

小张问道：“什么事？”

“你来了就知道了。”

晚上，王自强早早来到亭子里等小张。月光不甚分明，公园里光线昏暗，树影婆娑。

小张不敢怠慢，如约来了。王自强叫小张坐下，小张在王自强对面坐下。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俩个。

小张恭敬地问道：“王区长，您有什么吩咐？”

王自强小声说：“我想来想去，你们的钱我不能收。”

小张明白了，笑了笑，说：“不会有事的，你绝对可以放心。”

“你们放心，我不放心，”

王自强把拉竿箱打开，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钱，说：“这里一百万，是你们送我的，你拿回去。”

“这不行，我要跟领导汇报一下。”

“还汇报什么？你拿回去就是了，过后，我会跟你们领导说的。我录个视频，你说拿回钱了，一百万。你不收，我直接给你们领导。”

小张想了想，只好同意了。

王自强拿出手机录还钱的视频，小张在视频中说：“送给王书记的一百万，王书记送回来了。”

录完，王自强松了一口气。

小张担心地问：“那工程的事？”

“事已至此，工程只能这样了。”王自强底气足了，说，“不能出任何问题，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我会来检查的，出了问题唯你们试问。”

小张说：“王区长你不能这样。”

“什么不能这样？我要严格要求。”

“还有照片呢。”

王自强火气“腾”地上来了：“你们别威胁我，出了问题我随时可以让你们滚蛋。”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这事说得清的，大不了我区长不做了。你们也想想后果。”

“明白了，”小张拿起拉竿箱，说，“王区长，再见！”

“记住我说的话，”王自强挥挥手。

小张拿着钱走了。小张暗自高兴，钱拿回来了，工程没收回，赚大了！

王自强重新坐下，让自己静一下。压在胸口的石头搬走了，王自强感到无比地轻松。

王自强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步履轻松地走出亭子。

路过茶馆，王自强感到特别渴，走进去，坐下，向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大声叫道：“服务员，来杯龙井茶。”王自强声音洪亮。

“嗯，来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茶放在王自强面前，服务员很有礼貌地对王自强：“先生，请慢用。”

“谢谢，”

王自强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清香无比，王自强浑身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