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支书
文/若金之波
1
这天,白乡长亲自主持村委会会议,高山冲改选新领导班子:年近五十的余老硬从一个发了财、致了富的普通党员当选为新支书,原支书老王改任副支书兼村主任,原村主任被免职,其余的还是老一班人马。白乡长宣布了任命之后,也不看众人的脸,嘿嘿一笑就告辞走了,甩下这样一句话:“你们自己研究工作吧。”
乡长一走,接着就出现了一片尴尬的场面。老王从一把手退居二把手,心中的苦涩酸辣搅在一起,这时就坐在一个角落里,头靠在藤椅背上,不说话。余下的会计、妇女主任、治保主任也都低头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目不斜视。冷场了许久,新支书余老硬这才咳嗽一声开了口:“老王,你有话说没?”老王摇摇头。余老硬说:“那我就讲两句。我想了好久,觉得我还是专管村企业,日常工作由老王主持。你们说咋样?”没人说话,几双眼睛尽往老王那儿瞄,而老王依旧靠着头。余老硬问会计:“小郭,你的意见呢?”小郭瞟一眼老王,说没有。再问治保主任、妇女主任等人,他们也都瞟老王,然后摇摇头。余老硬说:“没意见,就这样定了。老王,你讲两句,我去打个电话。”
老硬一出门,会计小郭就伸出脑袋喊老王:“王支书,今日我们是啥子待遇?”老王白了他一眼,说:“还问我?”妇女主任说:“还是老规矩吧,一人一包瓜子,今天要苦瓜牌的。”治保主任等人也点点头:“就苦瓜牌吧。”小郭跑出办公室,在最近的一个小卖部里买回七八包瓜子,回来一人分一包。刚发完,老硬从外面进来了。小郭就扔过去一包瓜子道:“余支书,给。”老硬问:“谁买的?”小郭笑着答道:“老规矩。等散了会还有一顿伙食哩。”“谁的钱?”“村里报销。”余老硬大声说道:“那可不行。我查过你的账本,每年村干部吃喝花销就四五千块。村里啥企业没办,农民的负担年年涨。这咋能中!”小郭吃了一冷呛,红红脸却不服气地说:“又不怪我!多年都这样。”余老硬说:“今后不准乱花销!买啥东西一定由我签字,吃吃喝喝一律禁止。”他见小郭有情绪,就转过话题说:“刚才我跟乡经联社打了电话,今年的低息贷款还有。我准备再贷一点钱,把村南头的‘粉碎’搞起来。去年老王搞的粉石厂,总担心卖不出去,结果电线白搭了几千块。我就不信碎石子卖不出去,我去问县预制扳厂,石子还不够用哩。这件事先定下来,由我去跑跑。”
新支书一个人讲了半天,台下没一个人吱声,都干僵僵地低着头。老硬寻思是因为刚才批评了小郭,就知趣地说:“我看没事了就散会,大伙儿回家吧。”又指着刚才一包瓜子道:“这瓜子你们分,记在我的账上。”
老硬一走,剩下的围住王村主任,问今天的伙食怎么办?老王一挥手:“吃不成了!叫回就回家吧。”几位这才站起来往外走,个个埋怨余老硬。
2
余老硬为贷款的事跑细了腿,跑大了脚。他的申请报告,乡政府早就签了字,可是到了营业所总是逢山遇水。营业所的小赵年龄不大,架子倒不小,总拿斜眼瞄老硬,总是哼出一句话:“再等两天。”说完了,莫想他再开金口。可是按他许下的日子去办,又有新的日子许诺。为了一笔小小的贷款,余老硬吃不香睡不熟,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盼到了小赵定的日子,早上天刚微明,老硬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把脸后往乡里跑。跑了半里路,又想起了什么,转弯直往老王家里奔去。
想着老王,余老硬心中就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看出他是在跟自己闹别扭。自从自己当了村支书,他一次也没到村里来过,该他负责的工作,他一件也没办。自己跑贷款,跑电业局,跑机器,天天是早见星星晚见月亮的;村里的上交款、计划生育,乡里打了几次招呼,老王就是不急,连到乡里开会的人也没有,弄得乡长批评老硬多次。昨天晚上乡广播又通知,叫每村去一个人到乡良种站领种子。老硬怕他们又耽误了机会,只得亲自去催老王。
老王老婆刚起床,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堆刺儿窝,正在门口收拾着东西。她见了老硬,不吱声,只管一个劲儿盯着他。老硬问:“老王没起来?”老王老婆朝房里一呶嘴,老硬就钻进去喊:“老王。”
老王正坐在床上咳嗽,一边抽风箱似的喘大气儿。他朝老硬哼一声,算作招呼。老硬坐在床沿上问:“老王,昨夜的广播通知你听见没?”老王没好气地说:“我哪有闲功夫成天听广播!”老硬说:“良种站要分种子,你今日去看看?”老王说:“我老了,又有病,走不动。”老硬说:“你有病就莫去,派一个人去吧。”老王说:“你去派吧。”老硬说:“我还要去营业所。老王,该干的工作你还得干。咱俩无冤无仇,都是为了工作。”老王生气道:“你说这话!又不是谁不愿去。好了,你就莫指望我吧。”老硬不愿耽误时间,起身说道:“如果他们来了,你就随便派一个人吧。”老王没吱声,老硬就告辞走了。
十几里山路,余老硬迈着长腿跑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营业所。抬手看表,快八点了。老硬敲响小赵的房门,敲两声,喊句“小赵”,越敲越响,喊声也愈喊愈大,整个营业所都惊动了。良久,里面才有窸窸率率的声音。于是他又低声喊:“小赵。”终于里面有趿鞋的响声,跟着一句生硬的骂人话:“喊个鸟,你!”老硬以为小赵没听出是谁,就补充道:“是我!”小赵骂:“你算个鸡巴!”将门扣吧嗒一声扭开,又转身往床边走。老硬红着脸推门进去,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搭讪道:“小赵,你才起来?”小赵板着脸不搭腔,慢慢吞吞地去倒水洗脸、漱口刷牙。等这一切做完了,就坐在桌子旁,撬开一听猪肉罐头,使勺子吃起来。老硬耐着性子,又开口道:“小赵,我来是为贷款的事。”小赵说:“你再等两天。”老硬吃惊地说:“咋又等两天?小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赵说:“款子没来,我有啥办法?”老硬说:“从上个月起,你说十号来,结果十号的款子没来,又说二十号来,最后又说这个月来;这个月都二十一号了。小赵,我跑了六七趟了,心算是诚的吧?你说还要我咋样!”小赵回头瞪着老硬,嘴巴也不嚼,瞪了三四分钟才愤愤地说:“你要贷款就等,不贷拉倒。”老硬霍地站起来,指着箱子底下的好烟好酒道:“小赵,我知道你喝的酒吃的烟都是别人送的,可我这是为公事,村里穷得叮当响,有钱了也就不来贷款。总之打不超这个坨子,供不起这个神仙。钱也不是你私家的,你还像个国家干部不?”小赵将罐头拍在桌子上,吼道:“你出去!快点出去!”老硬稳稳情绪,又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吵嘴,为的是公事公办。小赵,你说这个钱啥时有?”小赵说“不知道!啥时有钱了你啥时来。”老硬气呼呼地离开小赵的房间,径直往乡政府跑。忽然又想起白乡长不在家,只好转身回高山冲。刚走几步,脑子里闪一个念头,又拐弯往良种站跑,去看看良种弄了多少。
走到半道上,遇见本村的一个二流汉子熊老三。熊老三笑嘻嘻地喊:“余支书。”将一支脏兮兮的烟递过来。老硬皱皱眉头,摆摆手。熊老三说:“嫌我的烟孬,就不孝敬支书了。不过余支书,秋后的扶贫目标,还请支书将我放在心中。”老硬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回答道“这些都找老王吧。我专管企事业。”熊老三说:“那好,就不麻烦余支书了。”说着,扯了扯上年扶贫的脏衣服,叨着那支脏烟,往集上的小饭铺里走去。这熊老三,人快四十了,因为打着光棍,就破罐子破摔,除了吃吃喝喝,啥事不干。余老硬本想问村里来人没,见了熊老三的浪劲儿,又皱起了眉头。
到了良种站,买种子的陆续走光了。老硬找到站长,站长说没见高山冲来人;再问种子,早抢光了。人们早听说麦种全国有名,一大清早就来人弄,有的死乞白赖,超购定额,加倍付款,结果把高山冲的份儿挤掉了。老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恨良种站又恨高山冲,真想去把老王狗血喷头地骂一顿。结果跑回家了还是压住了心头的火气饭也吃不进,倒进被窝里长嘘短叹起来……
3
若干天后。会计小郭陪着营业所的小赵到老王家作客。饭已准备好了。老王招呼道:“往日,都下饭店,今日只好将就吃了。”几个人就围在桌子上吃喝起来。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是关系户,说话自然很投机。小赵一开口就把余老硬抬出来臭骂一顿。小郭道:“从前我们在一起吃饭都由村里报销,他一上台,我们的油水就干了。上次开会,我们每人吃一包瓜子,他就把我臭骂了一顿。”小赵骂道:“好像我是孙子他是爷似的,好像是我求他贷款,连一根烟都见不着;
一根烟是小事,说话还高声狂气的。我就看他老余啥时能贷着款。”小赵望一眼老王,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你们来贷款容易;他来贷,没门。”老王说:“他专门跟我过不去,我才不去贷这个款。”老王老婆眨巴眼睛问:“他才上来几天就对你过不去?”老王说:“我说粉石厂不行,他偏偏干,他是想干成功了,好让人说我不行。”小郭笑道:“上次没买到良种,把老余气个半死!”老王老婆说:“那天早上我刚起床,他就‘慌’来了。”老王笑道:“让他‘慌’去。我们村委会都莫支持他,看他的腿到底有多长。”老王老婆警告说:“你们要小心,他可有后台。”老王说:“不怕!横竖是干不下去了。
现在下来,人家说我是免职的;等一年半载我就写报告,申请退休,就说跟他合不来。”
小郭等不及了,说:“菜冷了,喝吧。”小赵却说等一等,转向老王道:“王支书,我想求你们办点事。我老丈人家盖房子,托我弄点杉树。你们村的杉树是头子。”老王说:“中。你要几多?叫小郭去办。”小赵说:“十几根二十来根都行。要好点的。”老王说:“叫小郭办嘛。小赵,我大孩子贷的那笔低息款,他想推迟几天再还,你看……”小赵急忙接口:“好办。你将利息交来,我将贷款日期改到现在,这样就省去了超期占用费。”小郭趁机说:“我想给我兄弟买辆三轮车,还得赵主任帮忙。”小赵说:“啥时想贷啥时找我,利息不会高的。”小郭高兴地说:“事成了咱俩有酒喝。”老王老婆道:“莫光顾得说话,边说边嚼嘛。”小赵说:“慢点。搞树要不要跟老余说?”老王愤愤地说:“他算个球!我好歹还是村主任,有这个权利。他不管拉倒,他一管,我就和他硬到底。”老王老婆说:“老余抓企业,别事由你王叔负责。”小赵说:“这就好,快喝酒。”大家这才举杯。不久老王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一齐和小赵划拳行令。桌面上立马热闹起来。
4
余老硬终于见到了白乡长。白乡长答应和老硬一起去营业所。在路上,白乡长问:“你怎么搞的?石嘴子村的贷款比你迟一个月,早贷到手了。”“是熊瞎子村主任吧?”老硬说,“那小子我了解,能拍马屁。唉,我不行。”乡长笑道:“老余,必要时你也得学学人家。小赵这个人我早有耳闻,腐败惯了,不见兔子不放鹰。”老硬叹口气道:“我生性硬,是出名的‘硬头瘪子’,叫我搞小动作,怎么也搞不出来。那年老王用公款往他家修一条大路,压我的地,我硬不让,给粮票也不让,所以他记恨我。看来我不是当官的料。”余老硬说着,就禁不住眼圈发红。乡长看见了,就劝道:“人还是正直点好。你莫怕,你们村的贷款,我一定帮到底。小赵不行,我还可以赶他。”余老硬笑道:“乡长费心了。”乡长又问他有啥困难,余老硬叹气道:“没想到当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就这么难。村里的几个人好象也不对路,叫他们干的事,啥也没干成。”乡长说:“老王降了职,闹情绪,我清楚。”“我真不想干了。”“那不行。”乡长笑道:“我相中了你,你就得干到底。”
两人走进了小赵房间,小赵热情地搬一张椅子给乡长坐,又递一支好烟给乡长,把余老硬晾在一旁;老硬自己找个矮凳子坐下来。乡长问:“高山冲的贷款咋还没落实?”小赵说:“我也抓好紧,可总是赶不上。”“现在柜里有现款没有?”“不巧的很,昨天已发放完。你看,不是早了没赶上,就是发放完了。”乡长问:“几时才有?”小赵说:“我可以在别的项目上挤四五千块出来。”老硬说:“四五千太少了。”小赵冲乡长笑道:“没办法,这已尽了最大努力。”乡长问:“余下的钱几时能办完?”小赵答:“尽最大努力吧。”乡长沉思了一会儿,对老硬说:“老余,你先拿去五千,剩下的我替你催小赵。”余老硬只得点头。乡长又对小赵说:“老余这个人是正派人,为了高山冲的企业费了不少心,你要支持你,不能拖后腿。”小赵红着脸,瞪了一眼老硬。
五千块钱终于到手了!老硬跑回家的时候,心中轻快了许多。他告诉老伴:“存的三千块钱,我取出来了。”老伴吃惊地问:“你取钱干啥?”老硬说:“办粉石厂,钱不够,取出来救救急。”老伴一听来火了:“你敢!你贷不着款就打家里的主意?”她刚从地里回来,锄头还在手里捏着。越想越窝火、越憋气,就将锄头一扔,哭道:“叫你莫当这个芝麻豆官!你成天在外面跑,挣多少钱?还受气。”“你看,”老硬说,“又不是不还你,你吵啥?”老伴擤擤鼻子,哭得更厉害了:“你忠心保主,我在家里活受苦。秋后大忙,人家的空地早种上了麦子,我家的连犁都没犁完。我也不干了。”老硬四个孩子,两个大的当合同工,两个小的在上学,两口子又出个当官的,田地是够呛。老硬知道这几个月没顾上地里的活儿,把老伴劳累苦了,人也黑瘦了许多,心中骤然升一股歉意。他一转身,扛着犁耙下了地,把收罢棉花黄豆的空地统统犁了出来。这时天已黑了,他见老伴倒在床上还在憋气,饭也不煮,想起明天又没功夫,只得连夜将一块地的红薯全刨出来。秋月朗朗,大地朦朦混浊一片。老硬甩掉衣服,一口挖下去,累了歇一会儿又挖;挖到半夜时分,红薯就全出土拢在一起了。老硬挑了一担回家,推门却推不动,就喊老伴的名字。老伴惊醒了,以为丈夫又去开会什么的才回来,就故意不理。老硬只好把红薯倒在门口,又到地里挑。挑了四五担,老伴在床上听到声音不对,就起来开门,一见门口堆一堆红薯,丈夫浑身汗淋淋的,顿时疼劲儿就上来了。她拉开电灯,进厨房里下了一锅面条,还打几个鸡蛋进去,然后又躺在床上。老硬忙完活儿,哗啦啦一口气吞了几碗面条。这时头遍鸡叫了起来。老硬洗了个澡就钻进被窝,推了推老伴。老伴问:“干啥?”老硬说:“我在外面吃苦,你可不能帮倒忙。人一生总要干点像样的事,等我把村里的企业办两个起来,农民减轻一点税收,我就不干了。”老伴说:“你心好!好心总难得好报,不信你走着瞧。”老硬不再说话,一眨眼呼呼睡着了。
5
老硬请电业局的人接通了电线,又运回一台新机器,眼看不久就能开工。老硬天天兴致勃勃地往场地上跑,这天他突然看见一辆大卡车从林场驶过来,车上躺着十七八根上好的杉树;再一看车头,小赵正坐在驾驶室里目不斜视,睬也不睬老硬。老硬明白是老王他们又送了人情,心中顿时腾出一股火。他匆匆地赶到老王家,劈头就问:“老王,小赵拉的树是你送的?”“咋啦?”老王偏头问。“他给钱了吗?”老王说:“笑话!人家堂堂主任,要几根杉树还要钱?”老硬火道:“你太没原则了。你当支书时送了多少人情,难道这些都是大水白淌来的?”老王也火了:“他能替你贷款,你咋就不能送树?”老硬跺脚吼道:“这不是两码事嘛!我贷款贷国家的,将来要还;他还你吗?”老王说:“我堂堂村主任,连这个家也当不得?你不是让我主持工作吗?”老硬骂道:“你主持个蛋!你老王正常工作不干,不正之风倒来得快。你想想,你做的事对起谁?你连个老百姓都不够格。”“那好!老余,你不是老和我过不去吗?我跟乡长早打招呼了,明年就辞职。这下子你该拔了眼中钉吧。”老硬说:“你这人,早该滚蛋!”这时门口聚集了许多人,老王的两个儿子也各站一边,正捏着拳头瞪着眼,牙齿咬得嘣嘣响。余老硬气呼呼地拨腿走,两条腿肚子却恨得糠糠战。
老硬刚走,小郭领着熊老三进来了。熊老三提着两瓶好酒,笑嘻嘻地哈着腰,对老王说:“王支书,我来看你了。”老王问:“老三,你有啥事?”熊老三将酒搁到一个地方,继续笑道:“今年的扶贫对象,还希望老支书再照顾照顾。”老王说:“我管不了啦,你找余老硬吧。”熊老三吃惊地说:“余支书不是说这事该你管吗?咦,王支书,我可一直没得罪你呀。平时你叫我跑腿动手什么的,我可没不听。”老王道:“老三,不是这个意思。我哪一年没照顾你?今年确实当不了这个家。你问大家伙儿,老余刚才还骂我不该管事哩。”老王老婆接口道:“老余可狗啦,刚才一蹦三尺高,要吃人似的。”熊老三眨巴眼睛问:“你们干仗啦?”老王说:“他要抓权,赶我下台。”老王老婆说:“老三,咱不是挑拨,叫老余当家,他不见得照顾你。”熊老三腰杆一硬骂道:“老子光棍一条,拚了小命无牵无挂。它天王老子当支书,也不能少了我熊老三的照顾。我这去找他!”
熊老三说完就往余家跑。老王老婆喊了他一声,朝村南边方向呶嘴巴。熊老三会意,便踅转方向朝粉石厂走去。见老硬正在那里摆弄新买的机器,就将一支好烟递上。老硬摆摆手道:“我不会抽。老三,你家穷,咋舍得吃好烟?”熊老三说:“今天还不是有求余支书。今年上级照顾的棉被棉袄,请余支书多分两套给我。”老硬沉思了一会儿,和气地说:“老三,按你家的条件,该照顾。可你年年都有照顾,咋又要呢?”熊老三笑道:“也不瞒支书,都卖了。”“钱呢?”“唉,不怕你笑话,都喝了酒、下了馆子。”老硬说:“你看,像你这样,咋能年年照顾?你莫急,只要你勤快,将来有钱花。我打算将粉石厂搞成后,让你来干,你有力气,专管运石头。”熊老三闭着眼睛摇摇头:“我若舍得力气,早发了,还等今日?我生成是吃救济的命。”“你看你!”老硬生气了,“本性难改不是?要说救济,全村要救济的有十几家,有几家一次也没救济上,群众早有意见,都抬你老三哩。”熊老三骂道:“看哪个龟孙子敢抬哦!余支书,你要不照顾,就直言一声,莫推别人。”余老硬说:“我的意见也是等下年再说。”熊老三冷笑一声,指着老硬骂道:“这就对了!老余,我晓得你是一个狗货,独揽大权,大家都这么说。我年年得照顾,为啥你一上台就没得了?你少了我一件,我杀了你全家。”老硬也火了:“你吓唬谁!你常年不干活,穷得活该。你不服就找乡长去。”熊老三摸出一根棍棒,指着老硬道:“我今天就专找你!你干脆说,照顾不照顾?”余老硬不理,转身就走,熊老三挥起棍子打过来,正打在老硬腿上;老硬回身去抓熊老三,两人就撕扯起来……
老硬的老伴正在不远的山地里干活。余老硬扯着嗓子喊:“他妈!他妈!快来救我!”老伴听见喊声跑过来,见丈夫瘫在地上,手指前方大声喊:“莫让他跑了,他打伤了我的腿。”熊老三手里挥着棍子,恶狠狠地骂道:“谁上来,这就是他的下场。”说完撒腿逃走了。
老伴哭叫着扑在老硬身上……
6
白乡长和余老硬坐在一起,余老硬哽咽地说:“你来了,我今日就向你交担子。”乡长笑道:“我就担心你说句这话。高山冲刚有点希望,你一下来岂不完了!我了解你的脾气。你当支书,我放心。关于贷款的事,我向县‘人行’打听了,小赵那小子蒙不过去,不几天我就替你取出来;另外老王的事,我跟乡书记打了招呼,他同意立即免他的职,今后就由你组阁,爱用谁用谁。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老硬摇摇头:“我生成不是当官的料,不会左右逢源,将来还会吃亏。”老硬老伴说:“他人就这样,你软他软,你硬他硬。要不咋挨打?”白乡长叹了口气,仰身说道:“干脆说一句我从没说的话吧,谁叫我们是党员呢?党的口号就是‘为人民服务’呀!老余,看在‘党员’的份上,再干几年吧,把高山冲搞起来,让农民减轻一点负担,农民不会忘记你的。”
老硬也仰头叹了口气,两行热泪悄悄滑落下来。
(作于1995年,获《当代人》杂志“新中国七十华诞小说征文”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