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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金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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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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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王

树 王

文/若金之波

1

“哪位男生会上树?”

至今我还记得班主任岳老师那期待的声音和微笑的目光。他的询问是面对大家的,但目光却越过大家,落在最后面的我一人身上。所以,在我听来,就是专门针对我一人说的。

我的嘴巴不由得动了一下。

“哪位男生会上树?”岳老师又重复了一遍。

大家你往左看、我往右看,还是没人回答。

这所初中是全镇的中心学校,考到这里来的是各小学校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其中来自农村的并不多,而在我们这个班,只有我一人来自乡下,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学生”。要问谁会上树,那一定非我莫属。

这话决不是吹牛!

我刚毕业的那个小学校,离镇子最远,离大山却最近。每年的“劳动实践课”,学生都要进几次山,要么捡山茶籽,要么捡桐树籽,都是山民们摘剩下的。特别是山茶树,长得又高又光溜,被遗漏的茶果,都结在树梢上,被树叶遮得严严实实的。要想收获,不仅眼力要好,还要会上树。

上树,可是男生们的强项,从小就练成的本领。一般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搭配,男生上树摘果,女生站在树下捡果。要是一个男生不会上树,会被人笑话的,女生也不愿意搭伴,多掉价!

可是,要论谁上得最快、最高,那就数我金砖了。

我上树有技巧:双手抱住树,把鞋甩掉,光着脚板夹住树干,往上蹿几下就上去了,不比猴子上树慢。在没有杈枝时,全身的重力就靠双脚来支撑,一旦够着了树枝,就可以身子一纵站了上去,整个过程几秒钟完事。会不会上树,关键就看你在光滑的树干上怎么上。就因为我上树快、摘到手的茶果多,多少女生都提前讨好我,让我和她搭伴呢。

现在,岳老师问谁会上树,按理说,我应该举手报告,可我几次欲言又止,因为我没有这个胆量。

我还清楚地记得刚进这个班时的情景:一大早我就进了教室,找个后排靠墙的不显眼的座位坐下来,低头翻着书。学生陆续进来了,座位快要坐满了。这时,一个学生丁丁冬冬地跑进来,向大家宣布:“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班来了个‘土老冒’!”

他的话音刚落,不少人就把目光扭到我这儿来了。看来他们早就发现了我。我不由得脸一红,把头压得更低了。

不久,岳老师喊我去他的办公室。我极不情愿地贴墙挤了出来,穿过过道走到教室前面,再拐弯出了门。在这个过程中,我分明感受到身后的许多眼睛在观察我,甚至在嘲笑我。因为我确实很“土”:穿一身染过的土布衣裳,连脚下的鞋也是土布鞋,脸上、脖子上晒得黑不溜秋的,跟他们的洋布褂子和白白净净的脸蛋相比,确实是一个“土老冒”。果然,当我走出教室时,室内就响起男生的窃笑声。笑得最响亮的,就是那个叫我“土老冒”的男生,他的名字叫“万能”。

如今,离开学已过了一个多月,我居然没有跟任何一个新同学说过话,他们也不理睬我。因为我是一个又土气、学习成绩又不突出的学生,他们也没有在意我。早上,我总是第一个进教室,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放学后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生怕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课堂上,我没有回答过老师的问题,哪怕是知道的也不会举手。课间休息时,他们全冲出教室打闹,只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教室内,看着门外发呆。即使是班组讨论会,我也沉默寡言。老师很少点名让我回答问题,只有教语文的岳老师点过几次,可我还没站起来就赶紧说“不会”,紧张地趴在桌子上,眼睛不敢看黑板。这反而增加了笑料,身边传来的哧哧的笑声,让我更加难堪了。

“万能,你不是‘万事能’吗?请你上去把王亚娇的气球拿下来。”岳老师把目光转移在万能身上。

“我?我不会上树!”万能红着脸,摸下脑袋,不好意思地回答。

其实,要是他真能上树,早就“大显身手”了。

“看来,这只气球是收不回来了。”岳老师叹口气。

听了这话,王亚娇呜的一声哭开了。玩气球可是她的最爱。没事的时候,她就吹一把气球,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啥颜色都有,系在一起,用一条红绳拉着,在教室门口来回跑,仰着脸看天空。没人对这种单调的玩法感兴趣,她却乐此不倦,说这样能矫正颈椎——成天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脖子会出问题的。没想到,这次红绳突然断了,一把气球飘到大柳树上挂住了。

她赶紧跟岳老师报告,岳老师就把男生们叫出来,问谁会上树,一连问了好几遍。

每次我想回答:我会!可还没开口,心脏就咚咚跳得像打鼓,把我的话压了回去。

我担心又听到讥笑声。

“真的就没有人会上树吗?”岳老师又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抬起头,羞涩的眼神一下子撞到老师的目光了,那深沉的目光里满是期待和鼓励。我嗫嚅了几下,终于回答说:“我会!”

这声音小得像只苍蝇的嗡嗡叫,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站在前面的学生根本就没有反应。但岳老师却大声说:“太好了!来,金砖同学,快把树上的气球取下来吧。”

没想到老师的耳朵那么好使!

大家这才一齐回头看着我,就像根本不相信。就连王亚娇也不哭了,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判断着老师的话是不是真的。一个多月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女生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呢。

我就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便豁出去般跑到大柳树下,脱掉鞋子,抱住柳树,一鼓劲就蹿了上去,踩着树枝上了树梢,轻轻松松地将气球摘下来,牵在手上。

树下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是岳老师带头鼓掌的。

我担心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当我滑下大柳树时,王亚娇用她甜美的声音对我说:“谢谢你,土……,不,金砖同学!”

2

周五这天是劳动实践课,据说要在野外生活一天。其他班级学生都由学校统一组织车辆去农场参观,而岳老师却执意把我们班带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乡下果园。

这是一个“解放”了的枣园,因为红枣已经被园主收获过了,所以不再看管,但树上还存留少量的红枣或未完全成熟的青枣。当岳老师征求我们的意见时,大家都被那“红枣随便摘”的诱惑吸引住了,居然都举起了手。

去枣园的那天,大家不约而同地从家里带来了晾衣杆,只有我一人只带一条小布袋。

进了枣园后,同学们兴致勃勃地往前面跑,把掉在后面的我抛得更远了。看着树上零零星星躲在枝叶中的大小红枣,他们都按捺不住了,喊着赶快男女搭配:男的使竹竿打枣,女的在地上捡枣。我不奢望有人会同我搭伴,就在他们吵吵闹闹的工夫,从一旁绕过去,寻找理想的枣树,悄悄爬了上去,把每一棵树上遗漏的红枣和青枣一勺烩。一口气解决了三棵枣树。

当有人注意上我时,我的上衣和裤子上的四只口袋全塞满了,正把红枣掏出来往布袋里塞。

“哎,土老冒,你怎么不搭配呀?”一个男生看着我的收获,有些眼红了。

他这样一喊,四散的学生便全吸引过了来,个个惊喜于我的收获。

“哇,你摘的红枣全是大个的,甜不甜呀?”一个女生问。

“你尝尝。”我赶紧抓一把递给她。

女生们全挤到了前面,吵着要吃红枣。我便把刚才的收获分给了她们,每人抓一把。

“金砖,你跟谁搭档呀?”王亚娇一边咂着嘴巴吃一边问。

“没、没跟谁。”我的脸红了一下。

“那我跟你搭伴!”她大叫一声就跨到了我的面前。

“王亚娇,说好了的,我们俩搭档。他是土老冒!”万能在远处喊。

“切,你不是土老冒,你会上树吗?”王亚娇问。

“你说话不算数!”万能指责说。

“是你死皮赖脸地求我,我又没卖给你!”王亚娇噘了下嘴巴,嘟囔一句。

我们班男生多、女生少,许多男生没找到女搭档,都觉得没有面子。万能好不容易说通了漂亮的王亚娇,现在又被人“撬”走了,骂声“女生都是骗子”,赌气当了“独行侠”。

“你、你还是跟他搭伴吧。要不,他恨死我了,又该嘲笑我了!”我却不敢接受这样的好事。

“别怕,他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第一个报告岳老师!”王亚娇白了远处的万能一眼,很仗义地说。

远处,万能正和一个男生走在了一起,似乎配对成功了,我这才把布袋交给王亚娇,继续上树。

上树前,得先侦察一下树冠,哪棵树上的漏枣多就上哪棵树。上树之后,先赶能手到擒来的摘,挂在树梢和枝梢上的——占的比例最高,我就接过王亚娇递来的竹竿,连拍带捣,全打了下来。

漏枣落得满地都是,王亚娇在树下忙不停地捡枣。还没把地上的枣捡完,我又爬上了另一棵树。其实,我不仅上树快,摘枣也快,打枣也快。这些活儿从小就干过,是轻车熟路。有些女生看王亚娇捡不完,也加入了进来。很快,就有四五个女生“背叛”了她的搭档,加入了王亚娇一伙,甚至“背叛”搭档的还有几名男生。因为负责打枣的男生基本没有什么经验,打了半天也打不下一颗;也有竹竿的长度不够的原因,他们举着竹竿,围着枣树转了半天也没有收获,都急得上火了。

看见我收获的多,越来越多的人都过来取经。

到后来,不管男生女生,全奔了过来,在我的树下抢枣,气得王亚娇和先加入的几个女生嗷嗷叫,指责他们违犯了规则,踢他们走,可就是不起作用。

树下吵成了一锅粥。

有几个胆大的男生不服气,抱着枣树也想往上爬。可是,费了半天劲一步也没有成功,个别男生刚爬上几步,又哗啦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知道上树不是那么容易的,没有功夫还真不行,不由得朝我投来敬佩的眼光。

我呢,也不说话,只管一棵接一棵地上树……

摘完了一片枣园后,就到了吃野餐的时间。不用说,我收获的红枣最多,王亚娇都快提不动了。而不少同学的布袋还是空空如也,虽然整个上午也有少量的收获,却不够他们打了零嘴儿。

坐在地上休息时,万能忽然蹭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头,冲我嘻嘻笑了一阵子,笑得我莫名其妙。然后讨好地说:“老冒兄,求你一件事行不?”

万能还是第一次跟我说话,而且还是带着这种表情,我有点意外,赶紧说:“行,什么事?”

“教我上树怎么样?”

“行,”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上树可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

“能上去打枣就中。”

我们就起身去了最近的一棵枣树。他抱住树干,脱下鞋子就要上。我提醒他:“脱鞋是为了防滑,枣树身上疤疤癞癞的,穿着鞋也可以上,主要是树上有刺,小心扎着脚。”

他重新穿上鞋,抱着树往上蹿。我指导他两脚夹紧树,并推他的屁股往上送。可是,他的手刚抓住上面的树杈,就哎呀一下松开了手,我也没有夺住他的屁股,他便整个滑了下来,一个劲地往手掌心吹气。

原来,他的手掌心被枣刺扎了一下,还流了血。

“以后找别的树学吧!”我建议说。

他又嘻嘻地跟我笑,说:“老冒兄,下午我跟你搭伴怎么样?”

“没问题。”我爽快地回答。

“够哥们儿!”他竖了一下大拇哥。

不过,到了下午干活时,几乎所有学生都跑过来,要跟我搭伴。

万能拦在前面大叫大喊:“我先跟他讲好了,不许跟我抢。”

“这得他说的算!”男生们喊。

“女生优先!”女生们也喊。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好说话,只管上树摘枣。后来,他们商定:轮番做我的搭档,每人一次只选择一棵枣树。也就是说,人人都成了我的搭档。

这一天,我可是全班的大明星,成了“中心人物”,人人都在争抢我。自从升入初中以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长脸过。虽然这一天把我累得一身臭汗,却干得热火朝天,非常卖力。我知道我的面子是用我的本领和劳动换来的,必须加倍珍惜……

3

周一早上,我刚跑进教室,王亚娇就送来了礼物,是一袋菱角糖。大前天她分得的红枣最多,所以就把家里吃不完的菱角糖带来了,还教我怎么打开包装袋。

接着又有女生给我扔泡泡糖,还有的送来了小金橘、花生豆,都是因为得到了实惠而回报我的。我不停地说“谢谢”。班里的男生也找她们要,却被拒绝了,说他们没资格享用。

我赶紧把菱角糖拿出来,离开桌位,给男生们每人分一颗。他们接受了我的美意,朝我笑起来,还有的竖起了大拇哥。

“哥们儿,上树你可是这个!”

“封你‘树王’当之无愧!”

“以后就管你叫‘树王’得了!”

大家正说说笑笑的时候,上课铃响了。第一节是岳老师的课。他讲了新课文,然后像往常一样向全班提问。

唰的一声,许多人都举起了手。

这其中居然也包括我,而且是那样的毫不犹豫,就像回到了小学课堂。那时,我也是这样一遇老师提问就不假思索地把手举起来的。

这是我迈入初中校门以来的第一次举手……

发《花溪·少年写作》2020年5月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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