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家大院

   沙窝太平驿遗址，在新集之东，北接光山，南达麻城，是楚汉通道的必经之地。由于两地远达二百多里，沙窝可谓“中途之岛”，位置自然重要。但是，古代新集并无县制，属光山管辖。清朝乾隆年间的《光山县志》里说：“沙窝者，东南之要会也。”由于位处南北交汇之地，南货北运，北货南达，沙窝便渐渐成了繁华的集贸市场。有道是：“自古沙窝三大桩，土布、铁砂和神香。”尤其土布和神香，是这里的重要集散物资。大别山民，多从江南迁来，一同带来的还有织布技术，种棉、纺线、织布，便是许多妇女的生财之道。大别山盛产苍术，这种草药有驱蚊之效，加以艾叶，可以生产蚊香，也是人们烧香祭祖的“香火”。所以，又称“神香”。神香和土布被大量生产，运到沙窝批发市场，南来北往的商家便来采购，从而催生了沙窝商镇的繁荣。从明至清，沙窝商贸闻名大江南北。

有商业繁华之地，自然就催生了一批商贾贩鬻。沙窝集镇的第一批富商中，当数本地人熊太奇位列第一。熊太奇自祖父开始，就在镇上做神香生意，专为南北商户批发“神香”。财富日积月累，到了父亲当家主事时，熊家已发展为名门望族。在街面中心，有面南背北的正房两排，各十余间，两排之间是宽敞内院，东西两侧各为厢房；前院有门楼两层，门前有石狮一对，大门为柏木制作，年年刷大红漆；房屋和院墙皆为青砖和石条砌成。在光山南部一带，一提熊家，没有人不知道的。

然而，光南境内奇峰突兀，山壑相连，地势险要，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改朝换代时，这里是厮杀的战场；和平年代，这里又成了土匪的安乐窝。匪众多啸聚于虎头关、阴山关、土门关等险要山寨中，伺机四处打劫。不能打劫的，就绑票勒索。他们瞄准的对象，多是这些有钱的商家。商家组织力量，训练团丁，日守夜防，仍难免疏漏，但总归是在曲折中发展壮大。到熊太奇成为一家之主时，盘踞在虎头关山寨上的土匪已成气候，达数百之众，个个训练有素，专门打劫大户人家，成为众商家的心腹之患。由于熊太奇乃沙窝首户，自是首当其冲。有一次，土匪绑架了熊大奇的两个年幼儿子——熊文、熊武，索要巨额赎金。此时，熊太奇已是家财散尽、外强中干。熊大奇亲赴虎头关向匪首求情，说明情况。但匪首仍然要他如期送钱，过期撕票。被逼无奈，熊太奇只好变卖自己的家产和祖居房屋，把熊文、熊武赎回来。熊家顷刻间一落千丈，从首富变成了一文不名的首穷，一家人住在三间茅草内度日。

有人劝他：“这都是命，认了吧。”但熊太奇是读书明理之人，不甘祖业败在自己手中。他一面振兴家业，一面苦寻对策。他的两个儿子，熊文被寄养在光山亲戚家读书，决心再穷也要培养他成才；熊武则送到中岳少林寺拜师学艺。安顿了两个儿子，他继续做神香生意，仍然和南来北往的熟商打交道；并且一改往日的张扬作风，生活上粗茶淡饭，行事低调，处处藏山匿水。不过，他每天赚的钱，并不积存起来，而是扣除少量日常开销，其他的暗中交给了本地烧砖做瓦的窑匠。窑场建在依山傍水的白露河边，烧的是青砖板瓦，也刻制青石条。渐渐地，人们发现，这里依山傍河突然崛起了一围青石墙，长约一里，宽约半里，高二丈，厚六尺，全由青石条码成。许多人嘲笑窑匠们太痴，一个窑场也做这么高的围墙，派何用场？窑工们辛苦，也挣不了多少钱，山匪们根本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难道还怕贼惦记他们的青砖板瓦不成？再问窑主，窑主一口咬定是为了防匪，或摇头不语，不往深里说。

高墙修成之后，青砖板瓦也源源不断送进墙内，包铁大门日夜紧闭。多年后，墙内便耸起数十间青砖瓦舍，呈卍字结构，外人根本不知内情。当这个谜底被揭开时，包铁大门上方已然嵌上了“熊家大院”的门匾。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熊太奇东山再起了！

熊太奇依然是沙窝镇的首富之家。不过，此时离他“败家”之日，已整整过去了二十年。当年年富力强的熊太奇，已变成了满头银发的半百老人。

熊家大院门前的大路直达老街，熊家大院俨然成了新兴商贸中心。熊家从此不再小打小闹，而是大量囤积土特产品，存放在大院的库房内；做的也是大宗生意，与商户先在街市门脸里洽谈，谈好了就直接去大院内交接货物。

熊太奇恢复了当年的雄风，却依然保持着居安思危的清醒，有条不紊地实施着他的宏伟大计。他很清楚，一旦自己露了富，就等于站到了前台，又成了被人惦记的目标。而虎头关的土匪，危害并不减当年。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虽然有熊家大院可以御匪，但土匪打劫，并不止于突然袭击和公然哄抢，更拿手的则是绑票。这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他的大儿子能文，早已学富五车，按他的学问，中个举人或进士不成问题，但一旦成为朝廷命官，调任何方尚不得知。熊文便放弃大考，而是通过打点被光山县令聘为师爷，是县令身边的红人，这等于同样有了官方背景。二儿子熊武，也学了一身武功，刚刚离开少林寺。熊太奇并不急于让熊武训练团丁，看家护院。他有更深的考虑：防患于未然的最好办法，就是根除隐患。

一天，熊太奇填上十万银票，带着熊武进了虎头关，声言要见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躺在虎皮石椅上，斜着眼睛问：“我正想找你弄点银子花，你倒找上门来了。”熊太奇微微一笑，递上巨额银票，道：“银子我早已替你们准备好了。”

大当家见了银票，撇撇嘴道：“老子不相信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说，你们想干什么？”“让我家熊武入伙。这十万银票就是见面礼！”大当家的一愣，不解地说：“你是大户人家，家财万贯，为什么要让儿子当土匪？”熊太奇如实说道：“我让儿子入伙，是想和你们建立良性互动关系，以免我家再受骚扰。”大当家的一听，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生意人出身，会算计。”“事成之后，我年年奉送你们一万两银子，作为好处费。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大当家的叫来熊武，问他可愿入伙。熊武点点头，并打了一趟少林拳，舞了一路少林棍，让众匪吃惊不小。大当家的当即离开座位，抱拳施礼，道：“好功夫！如果熊公子愿意入伙，我求之不得。我也不亏待你们，从今天起熊公子就是三当家的了。”

熊武成为三头目之后，整日教练土匪习武，暗中培植亲信，地位日益巩固。两年后，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下山聚赌，被人中途杀死（传为熊武派人所为），熊武名正言顺成了虎头关的当家人。

与此同时，在师爷熊文的鼓动下，光山县令向上呈文，曰：“光距麻城可二百四十里许，山十之七，溪十之三，上下崎岖，必再宿而后达。先期輶轩使者，往往就居于民间。而夫马既远且疲，度不能胜任，则中道而逸；不可，则毙。光人苦之。”建议在沙窝繁华商地设置驿馆，作为光、麻之旅的中继站；再设兵部，以保障商贸安全；并承诺用银由当地商户负责筹措。呈文很快批复。熊太奇是这次设驿的幕后操纵者，当即赎回二十多年前被迫转卖的熊家老宅，作为驿馆免费交公使用；又收编虎头关土匪为官兵，加以精编，作为沙窝一带的防卫力量，驻扎在熊家大院内，头目自然是熊武。

沙窝商镇自此带来了一百多年的安定和繁荣，成为北接光州、南送黄州的中枢重镇。当年的熊家大院，而今遗迹尚存，只是熊太奇死后，熊家再无从商者，不知何故。

作于2014年5月12日

《百花园》2015年第1期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