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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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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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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乡村教师父亲

蒙山高,沂水长。沂蒙是个好地方。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革命土地,养育了一代代勤劳朴实平凡而又伟大的人民。一九六二年初秋的一天,在通往沂蒙山腹地费县的一个山村学校的蜿蜒小道上,正急匆匆走着一位一米六稍高点的肩挑行李的男青年,顾不上仔细欣赏路边山花烂漫,野果飘香扑鼻的风景。不远处几棵马尾松树上许多只鸟儿甜脆的鸣叫,仿佛也在热烈欢迎这位黄海岸边长大的远方客人。他到达石头墙围成的十几间草房所谓教室、宿舍的小学里,受到村干部、民办教师和部分学生及家长的热情接待。这里开启了他教书育人的人生第一页。他当时没有料到,后来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成家立业,扎根沂蒙教坛三十七年。大半生先后辗转这个贫困县三个乡镇十几个村庄小学初中高中任课,默默奉献三尺讲台,呕心沥血育桃李。他爱上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和这方水土哺育的纯朴的人们。他要用知识引领乡村的孩子走出大山,看看五彩缤纷的外面世界。八十年代后期,教学成绩优异的父亲,终于被破格评聘为中学副高级专业技术职务。并被任命为镇中心小学校长。直至九九年光荣退休。几十年来,十里八乡的农民遇见他,都尊敬地叫一声金老师。这是对父亲这位乡村教师最朴实亲切的问候和认可。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的山东省日照县石臼所的一个小渔村。自幼家境贫寒,九岁丧父。生性顽强吃苦耐劳的普通农民孩子的他,一直自律刻苦学习。也算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几岁终于跳出龙门,考上了日照师范学校。一九六二年十九岁中专毕业后,积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投身支援沂蒙山区教育事业,分配来到临沂地区的费县的山村任教。揭开了为乡村教书育人的序幕。从此改写了一个大海边长大的青年与沂蒙山接缘的传奇人生轨迹。那时至八十年代当地是国家级重点贫困县,绝大多数山村不通电。乡村学校教育条件特别艰苦。教室里是简陋的泥土讲台、泥土课桌,石头、木头凳子,随处可见。学生们大都穿着当地土法织造飘染成蓝黑色的棉布衣服,男同学夏天脚穿用汽车拖拉机废旧轮胎手工钉成的凉鞋。女同学脚穿五颜六色的塑料凉鞋,头上扎着花布条或细细的空心红绿色塑料绳。学生背着用花布手工缝制的书包。校园里一棵树树杈上悬挂的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叮铛的被敲击声作为全校师生上下课的铃声。直到七十年代末,当地能通上电的村庄也还是风毛鳞角。直至一九九六年全县才实现村村通电。真难以想象年轻的父亲在当时贫穷落后的沂蒙山区怎么工作生活下来的?后来和父亲聊天时,他讲在当时的山区学校,最难熬的时候是落日下山师生放学后,朗朗读书声离去,学校静寂得吓人。自己烧柴禾做饭吃完饭后,点上煤油灯看书备课批改作业,孤零零面对一片漆黑的夜晚。偶尔传来山里野兽瘆人的叫声和鸟儿混杂声,还有树林呼啸而来的风声。让人心里阵阵发毛。身处偏乡僻壤的孤独滋味难以言表。命运对一个黄海海边听惯了大海涛声与海鸥相伴成长的人,似乎多么残酷无情。后来父亲为了打发寂寞时光,从公社门市部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又逐渐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学会了修理半导体收音机。自制了一把土烙铁,在火炉上烧热可在电路板上焊锡。先为本村里的乡亲修理收音机,后十里八乡百姓虽不认识也慕名找上门来,父亲总是热情接待。几十年义务修理收音机、手电筒未收一分钱。一声声谢谢金老师,在父亲心里总是感到无尚的骄傲和自豪。要知道六七十年代的沂蒙山区绝大多数乡村不通电,收音机作为当时乡村最时髦的家用电器,成为千家万户业余时间的精神寄托。当年收音机里晚上播放的刘兰芳播讲的长篇评书《岳飞传》和《杨家将》时段,可为万人空巷。在那个没有电的年代真是神一样的存在。父亲作为村独一无二的公办教师,可为百巧百能。文理科音乐美术课都样样精通。为农民代写书信,为村大队部修理大喇叭,写大字标语办黑板报,指导培训乡村宣传队,年底为全村的大部分家庭义务书写过年对联。父亲与邻居百舍称兄道弟打成一片,真正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沂蒙山人。

父亲是外乡人,因个子不高,加上乡村女教师风毛鳞角。一九六六年经人介绍与当地务农的母亲结为百年之好。先后生下我们姊妹四个。母亲也是一个苦命人,七岁丧父。虽体弱多病仍玩强操持着农村户口的我们娘五个的家务生活,坚持不给父亲教学工作扯后腿。结婚成家以后父亲真正成为亦工亦农的人。在我记事时,父亲每月只有二三十块钱的工资,以己之力擎起六口人的家庭生活。还要挤出部分钱,寄给日照老家的奶奶用。我们家庭困难得很,经济条件甚至不如同村的大部分农户。父亲深知教书育人的神圣职责,坚持教学工作第一,从未因家庭生活困难请假而影响工作。恢复高考第一年,父亲被派往离家几公里的公社高考补习班代课。每次回家都天黑了,还要带领全家老小到很远的西岭上,完成生产队分给的一大堆地瓜切片任务。有次我家半夜才完成。地瓜干晒干后父亲用大柳筐一趟趟挑回家,累计肩挑八九十斤的担子走十几里路。父亲累得想无端发火,眼见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全家妻子儿女又默默忍受下来。后来我们发现父亲后肩上磨出了一个鹅蛋大的包,多年未消。艰难的农村生活,一段时期,将父亲打磨得沉默寡言。我家如一叶浮萍随父亲任教学校变动而飘浮在沂蒙山区的几个乡村。有一个村实在没有合适的房子供我家住。不得不把我们安排在村废弃的养猪场伙房居住。那薰黑的墙壁至今牢牢刻在我脑海里。父亲毫无怨言,依然勤勤恳恳地教书育人。直到八十年代初,在父亲工作二十年后,我家花费多年积攒的一千多元钱在一个叫坝前村的地方盖成三间瓦房。真正安家落户,结束了多年飘泊生活。八十年代农村土地改革,实行包田到户政策。我家分得五亩地耕种。有文化的父亲因地制宜,科学种田施肥,连连丰收。快速成为种田的好把式。引得同村许多父老乡亲向他取经和切磋耕种技术。父亲是乡亲们心中的“知识达人”和“良师益友”,切实得到真诚的尊重。夕阳西下,本村大路上,暮归的老黄牛后面跟着收工回家的一家三代人,遇见父亲异口同声地喊出“金老师”,跟在父亲屁股后面的我心里也有些许的骄傲。直到长大成人后我感慨万分,教师教书育人这个崇高的职业,能赢得社会的尊重,正是因为其平凡中的伟大。有次我得了腮腺炎,全村小学生被生产队安排勤工俭学活动去田地里拣麦穗,任小学校长的父亲让我带病参加,以免被人误解装病。父亲对待乡村学生如同己出,一次,家是临村的一位小学生,突发急性阑尾炎肚子疼得地上打滚,那时期没有手机,根本无法联系家长。父亲赶紧骑上自行车带着他到达乡镇卫生院,自掏腰包垫上医药费,孩子得到及时检查治疗。事后学生父亲带着一大桶自产的花生油找到我家登门致谢。父亲坚决不要,说“我是他的老师,这不是应该做的吗?”。父亲也是一个业余时间爱舞文弄墨的人,在多家报刊发表教学论文及文学作品,在全县也算小有名气。父亲特别关注乡村教师的教学及家庭生活,八十年代的乡村民办教师居多还都没有转正,亦教亦农家庭收入较低,影响着他们的教学积极性。这个乡村教师团体中部分人致富思想开放,不甘贫穷,能人辈出。教学之余申请低息贷款筹办家庭养猪场或养鸡场,有的种植疏菜大棚等。父亲通过积极调研后,在《山东教育》杂志社举办的教育调查报告征文活动中,投稿的《让乡村教师加入致富行列》一文,荣获一等奖。并促成了山东省教育工会,在我县召开全省教育系统帮扶乡村教师致富现场经验推广会。父亲多年当选镇党代表,积极践行一位共产党员的光荣职责。无悔于镰刀铁锤下的铮铮誓言。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是他刻骨铭心的座右铭。扎跟沂蒙教育奉献青春。八十年代初,奶奶从老家写信给父亲,说听说日照要建石臼港,还要建设兖石铁路了。日照发展前途无量,劝说父亲能否调回老家去。父亲考虑了几天,没有答应奶奶的请求。为此奶奶伤心了好长时间。八八年奶奶在黑龙江齐齐哈尔市农村的大伯家去世,父亲因教学忙也未能去东北送奶奶最后一程。成为他永久的遗憾。奶奶去世后的一段日子里,父亲把悲痛藏在心里。但是心里是特别得难过。十九岁离开自己母亲后,二十六年聚少离多未能尽孝道,见面累计几十次,就失去了自己的生身母亲,谁能做到心中无愧无憾?父亲因思念奶奶心切好几次在睡梦中哭泣,都被母亲叫醒。父亲是个生性坚强而内敛的人,再苦再难的生活,我们从未见过父亲在自己孩子面前落过眼泪。父亲深知自古忠孝两难全。他已慢慢爱上了这片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的第二故乡。

父亲刚刚退休的那年,母亲不幸罹患脑梗塞造成偏瘫。我们姊妹四个因工作在县城和外地,无法照顾母亲,居住在乡下的父亲承担了这个护理任务十七年,后母亲又摔了一跤造成全身瘫痪卧床七年后离世。久病成良医。父亲自年轻时自学医学书籍,也学会了部分家庭医疗护理知识。在母亲患脑病后的二十多年,根据医生医嘱,摸索出母亲几十种用药后的疗效和不良反应。并向医院主治大夫及时请教调整用药,得到医院脑科专家的肯定。那母亲服用几大袋的药盒子或药瓶子为证,感谢自身患高血压、糖尿病的父亲,让我们这辈切身感受到他对母亲的那种深情厚谊,为我们姊妹几个精心守护了几十年的妈妈。如今年过八十的老父亲正颐养天年。居住在县城的他,偶尔骑着两轮电动自行车,故地重游,去曾任教过的乡村转一转,找寻自己昔日的奋斗足迹。他心中感慨万分。一代代沂蒙山人,用勤劳和智慧换来家乡巨变,走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农村的前列,部分乡村已建成闻名四方的乡村游景点。

回顾父亲大半生:一个异乡人,一个中等师范生;风华正茂。为了祖国的召唤,抛亲弃友;离开家乡二百公里。单枪匹马,举目无亲;来到当时贫穷落后的沂蒙山区。立足三尺讲台,相伴蒙山沂水;历经千辛万苦;无私奉献三十七载。为教师这个神圣而又崇高的职业,书写了特别生动的注脚。当他领到红彤彤的山东省优秀教师证书时,同事和乡亲们都为之高兴和激动。我为乡村教师的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在这里我们要向无数当年积极支援沂蒙山区教育事业的所有外乡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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