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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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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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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远行

记不清那年是几岁,我奶奶领我出趟远门——去大庆,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远行。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串门,我那赌了一辈子钱的舅爷,儿子要结婚,奶奶受她兄弟委托,由舅爷家大叔陪着,去那个对我来说极其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向同样陌生已经去世很久的姨奶的孩子借钱。

 

我已经忘了是从哪里坐车出发,只记得天黑以后到了哈尔滨火车站,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去省城。夜幕降临的城市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眼花缭乱的我好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目不识丁的奶奶把随身携带的一块塑料布铺开,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喧嚣而坚硬的钢筋水泥上面,等着去买票的大叔。

 

夏天的夜晚在灯红酒绿中闪烁着,对于第一次远行的人来说,除了这块苍白光滑的塑料布,我们一无所有,甚至一瓶水都没有。不远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地上放着黑得发亮的皮挎包和一袋通红饱满的柿子。他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把柿子小心翼翼掰开,我好像能听到那细小而愉快的撕裂声,看到鲜红果肉上面微微泛白的成熟耀眼的光。为了不使汁液滴到衣服上,他身体略向前倾,那样子让我想起多年以后读到的小说《我的叔叔于勒》,在那艘驶往哲尔赛岛的轮船上,那些吃牡蛎的姿势讲究的太太和小姐。

 


不知为什么,有的柿子他看两眼就随手扔了出去,有的就滚到塑料布旁边,那么大,那么红,奶奶看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捡起来,用手擦两下,很满足地递给我,我那时还不知道害羞和讲卫生是什么东西。奶奶捡一个,我就吃一个,解渴又解饿,以至于我对这座偌大而模糊的城市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到了大庆,第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第一次看到随处可见的磕头机,第一次爬上棱角分明宽敞明亮的楼房……第一次睡床,竟然掉到地上,我至今还记得欺负我的是一张铁床,那五更半夜“噗通”一声闷响把我从漆黑一片的深渊中拉回现实。

 

我们被一家一家地请吃饭,我和奶奶端坐在层层叠叠光洁如玉的杯盘碗碟前……那情景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我不知所措,头晕目眩。和板儿不同的是,在那些享用不尽的山珍海味中,我竟然想吃家里的大酱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被大人指使着,从亲戚家里要来一碗,满足了我无知的要求。

 

我那位姨夫爷当时还健在,他是军人转业分配到大庆,姨奶去世后他办了老伴,那人对我奶奶大姐长大姐短地叫着,就像许多年没见面的亲姐妹一样。我感冒的时候,她们冒雨把我背到医院,我身上披着雨衣,上了很高的楼梯,那好像是一个晚上,我似乎还记得油田医院那阔大的屋顶、白得刺眼的灯光以及那个猝不及防冷冰冰的针头。

 


有一天,我被一位叔叔骑摩托车带去打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草原,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枪,当时的兴奋我早已忘却,只记得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草,又高又密,永远也走不到边的样子。枪声、突然坠落的鸟和萋萋荒草历历如在眼前。

 

舅爷给大叔娶媳妇的钱被奶奶轻而易举借到了。临走时,我兜里还揣了几张亲人们撕撕吧吧给的钱。奶奶怕我弄丢了,上车后就用一个手绢包好,小心翼翼地系在我脖子上。

 

我和奶奶在镇上下了火车,尽管离家只有12里路,我奶奶还是迷路了,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青纱帐里,不知道是奶奶领着我还是我领着奶奶,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父亲瓜地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打听,终于在天黑以前回到了家。

 

当我奶奶盘腿坐到那铺大炕上,举起细长的大烟袋,对着一屋子的人讲述这次远行时,突然发现我脖子上的手绢不见了,“那个手绢我系得挺紧啊”。一边的爷爷说:“哼,八成是被人偷去了。”我奶奶来了一句:“不能啊,我瞅那车上都是好人啊!”满屋的人都笑了。


这句话,让我们笑了几十年,一直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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