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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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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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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恩师

一、源自先知

01

在乡村,尊师重教已成传统。尤其在滇东陆良坝子靠北的板桥村黑龙寨,恢复高考后的头几年,几乎没有出过大学生。村民把知识分子奉为上宾。我的启蒙老师殷淑娴老师、谷自荣老师、李自先老师、周寿昆老师等,把我这个放牛娃想尽办法拎进教室,施以熏陶,让我跳出农门,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端起铁饭碗,吃上国家粮,对我来说,恩重如山。

岁月不饶人。目前我的启蒙老师,仅有谷老师健在,他也年过七旬。其他几位老师却已阴阳两隔,离世多年。

今作文,以记之。

02

去世较晚的李老师,也离开我们九年了。今天刚好是她的忌日。

11月7日,九年前的今日,我受邀参加云南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已集中乘车前往远方的路上,接到同学打来电话,哀伤地告诉我,李自先老师仙逝了!我无法折转车头来见她最后一面,只好转笔礼金托班副郭永平代表1985级板桥小学同学定做花圈以寄哀思。

03

李自先老师讲话的声音很特别。到板桥小学本部读三年级的时候,李老师接手我们班的语文教学工作。她讲普通话时,我能免强听懂。课间,她用曲靖方言讲我们陆良人的笑话时,我确实听得很吃力。她坦诚地讲,陆良方言中的“胯子”“芋头”“肉嘎嘎”等说法既土俗又形象,但与曲靖的说法差异实在太大,初到陆良时听起来就想笑,有时还感到难为情,如今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有人戏称陆良方言实在奇葩,堪称夜郎国的国语。

04

她的说法,我不敢苟同,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然而,当她提起粉笔,怏速地在黑板上写下课文标题时,一行略微偏左的大字如行云流水般呈现在黑板上,把我彻底震住了。我是左撇子,笔画摆布,字体结构,太符合我的书写特点了,但我根本无法写得如此顺畅、精致。我是个注重形式感的人,字写得漂亮的老师,我第一眼就臣服于她或他。

随后,我写过一篇《骑牛下坡 倒挂金钩》的小作文,李老师用红笔写了足足两面评语,既表扬我心理描写细腻,又教导我放牛如何才能避免危险境况,防止事态失控。在我写的那句“在池塘边,我扯住牛鼻索的双手失控,身子从牛头上扑过,双脚顺势滑下,卡在牛角间,牛没喝到水,我先把头伸进了池塘里……″下面,她用红笔打上着重号,批注:好险!我也有如此经历,跟着牛洗了个凉水澡才被乡亲救起!可见,李老师小时候也是吃过苦头的人。我们的情感交流更近一步。在李老师的指导下,我写的作文经常被当范文在黑板报上展示,激发了我的写作激情。

05

大学刚毕业时,我们几个常有联系的小学同学,相约去看望李自先老师。我穿了一套蓝色运动服,很巧的是芳也穿了一身运动装。我俩行动默契,彬彬礼让,有说有笑,被李老师误作一对情侣。

时隔多年,她记得周的名字,却不能叫出我的名字。她始终陪以微笑,热情招待我们,直到我送给她一本我的文艺评论集《艺海泛舟》,她才惊喜地说,我们的老班长都已是作家啦,还能著书立说。我赶紧接着话茬说,谢谢李老师、殷老师的启蒙教导,让我打下坚实的语文底子。因刚过春节,匆匆拜访,末买礼物,临别时我们凑了点钱对她表示慰问。

06

李老师从曲靖下嫁到陆良板桥孙家院子是有原因的。她高师毕业后分在曲靖一所有声望的好学校,教学成绩突出,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与陆良同学俞朝德处于隐婚状态。在计生政策最严苛的时代,他们生育了一儿三女,因人举报,被开除公办教师之职,丢了铁饭碗。一个文化人,有了婵娟,儿女双全,多子并不见得多福。丈夫也被撸了公职,一家生计维艰。一不作二不休,李老师干脆跟俞老师来陆良,应聘为板桥小学的代课老师,凭着她扎实的教学基础和实践经验,她任教的班级一直名列前茅,加之一手漂亮的书法,一口掺点曲靖味的普通话,深受同学们的敬仰。为贴补家用,她入乡随俗,在农家小院里种花种菜,还耕种了几亩水田。

当时俞老师在五里外的小堡子学校任教,不便天天回家。收稻子时花钱请村里的临工助手。收蚕豆时请高年级的同学们去割豆杆、挖板田。在田间劳动时有说有笑,李老师从豆田渣巴垡子上把豆杆子抱出水田时,查见文摔在田里,手臂立即鼓起一个大噜包,把李老师吓得不轻,背着他送去医院治疗。一路上李老师声带哭腔地说,要是家长知道我带学生来帮我收庄稼摔伤了,不知如何向家长交待,要是学校追查下来,赤脚老师也当不成了!好在伤情不重,俞万甲老中医帮他逗拢脱臼的关节,包了一点草药,一周就消肿好了。从此,李老师再也不敢让学生帮她去干农活了。

07

多年以后,我们再次相约看望李老师时,她已耳聋眼花,走路要人搀扶,她家先生俞朝德还算身体硬朗,悉心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俞老师还在门框上用毛笔手书写了一幅格调鲜明的对联“天不雨苗不长怎么多打粮;官无能民无向如何奔小康。”横批是“忧国忧民”读来令人深思。在其长子俞小刚的住所,翻看到小刚参加曲靖电网青年才艺达人秀“超级麻辣烫”节目留下的照片和一些临摹黄庭坚书法留下的墨宝,爱不释手。俞小娟说她哥哥两年前中疯,颤颤巍巍,行走困难,生活不能自理,听来幌若隔世。记得俞小刚是我们学校的体育健将,多次刷新学枚跳高记录。他能立在原地不用助跳,旱地拔葱,一跃而起翻个空心跟斗。他手臂上的肌肉圆鼓鼓捏不扁。是不是早年过分消耗体能,中年为电力公司作牛作马勤苦工作而导致半身不遂呢?!好在他有书法爱好,赋闲在家,抖脚抖手,慢慢写几副字,有助康复,抖出来的字,更显苍劲有力。

师恩如山,李老师虽然仙逝了,她对我的写作和书法启蒙,影响着我的一生。

先于李老师一年去逝的是周寿昆老师。8月23日是其忌日,至今已足足十年。

二、其寿永昆

01

朋友戏称我为“住在城里的农民”。这一点也不奇怪,一到周末,我就跑回老家种树、养花、种菜,手机这种先进科技产品也常常处于休眠状态,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平静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我向往的状态,但烦心事多,常有人来电打扰,周末关掉手机,专心种树种菜。

可是这一关,让我深感遗憾。这个周末,2014年8月23日,我敬爱的周寿昆老师病故了,同学们找我找不到,失去了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

02

第一次见到周老师,是在松树林中一间破旧的教室里。

从这天开始,我知道小蝌蚪一样的音符从周老师的指间流出变得如此悦耳动听,以致我当晚梦中也在哼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

从这天开始,我知道一种叫脚踏风琴的乐器可以演奏出如此美妙的乐曲,在我耳畔久久回荡,终身难忘。

从这天开始,我赶着鸭群去秧田里放牧时,自豪地放声高唱我平生学会的最准确的一首歌,一遍又一遍,永远唱不够。

也是从这天开始,我心里留下了周老师癯瘦挺拔的身影。

我从小就对“歌”有些偏食,总以为《小河淌水》、《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辣妹子》、《康定情歌》一类民歌,最能见出地方民众生存状态、民风习俗。这类带着泥土味的歌我最喜爱,也最容易记住。现在的一些所谓流行歌曲,在我心中流行不起来。

我学会唱的第一首儿歌,是《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在乡村小学的松树林中,一间破旧的教室里飘出了我们奶声奶气的歌声。伴奏的是周老师,像妈妈一样令我敬爱的殷老师的爱人。从这天开始,我知道小蝌蚪一样的音符从周老师的指间流出变得如此悦耳动听,以致我当晚梦中也在哼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从这天开始,我知道一种叫脚踏风琴的乐器可以演奏出如此美妙的乐曲,在我耳畔久久回荡,终身难忘。从这天开始,我赶着鸭群去秧田里放牧时,自豪地放声高唱我平生学会的最准确的一首歌,一遍又一遍,永远唱不够。

《小红花》是我学会唱的第二首歌 。在歌声里,多了一湾小女孩载歌载舞的婀娜身姿。教歌的,是我的启蒙老师,那个女孩,当然是我的小师妹啦。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株紫荆花。花儿喝着春雨一天天长大,却随着我的心情一天天变化。我心哀伤时,她蔫头耷啦;我心欢喜时,她容光焕发。春天的小雨沙沙下,我种下一株知情通心的紫荆花。花园里,篱笆下……

儿时她甜美的歌声,依然回响在我耳畔,萦绕在我心间,永远难于放下心头的紫荆花……

03

和周老师结缘,自他的爱人殷老师教我始。在殷老师的关心下,我从田野中的放牛娃变成了读书郎,而后小学中学大学。分工后,我每年教师节都要去看看我的老师。母亲总要到园里把她自己亲手种的蔬菜瓜果采摘一些让我带给老师尝尝。记得有一年非常热闹,我刚进他家的铁门,就看见周老师正在洗菜,又在做他的拿手菜蘑菇蒸肉(取鲜嫩的青头菌,去除菌柄,在菌帽中填入剁细的瘦肉,入笼蒸熟)。他把我背来的黄豆、包谷洗好煮上。开饭了,殷老师给我用大碗添饭(她知道我饭量大),周老师一个劲地给我添菜。我感到难为情,推辞说大家吃大家一起吃。周老师说,他们经常吃,让我多吃点。饭吃得差不多了,包谷、黄豆也抬上桌,周老师边吃边夸奖又好吃又生态。我顺手拿了一个苞子小的他家买好的包谷吃,入口顿感香甜细嫩,一下子脸上火辣起来。我家的老品种包谷,哪里有这种甜脆包谷口感好!周老师夸包谷“硬香硬香的”,是在给我面子,让我深感钦佩。

教师节又要到了,我到哪里去拜望我的老师呢!?

04

周老师教数学是最在行的。他是曲靖师范数学专业毕业较早的学生之一。我真正成为他的学生,是在陆良一中文科补习班学习时,可惜我没有学好数学,严重的偏科思想把我害惨了。

周老师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高大伟岸的。在教室、宿舍、办公室之间,他来去匆匆,好像有忙不完的事等着他去做。有时我会不自觉地悄悄跟在他身后,模仿他快步流星的样子;也学他面带微笑、和蔼待人。唯有一样没有学会——翘着小手指在额边扶住眼镜停留片刻,然后又优雅地让手自然垂落。这是周老师在解方程或求证几何题最投入时的习惯性动作,既是在思索,也是在调整视角。这个优雅的姿态,我这辈子也没福分学会了。因为我不戴眼镜,缺少斯文的道具。更揪心的是,他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就在昨天早上,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05

学生的心思,周老师一眼就能洞穿。说起我工作上的困扰、生活中的烦恼、婚姻上的坎坷,他总是仔细地听着,也我一一化解。他甚至直接说,他已经把我看成他的儿子了,也明白我的心事。他说,人的一生,要遇到很多磨难,有些事,不是自己想要就能有,幸福往往会跟人开玩笑。男子汉不能灰心,“匹夫不可夺志”,要勇敢面对现实。他也敞开心扉对我说,跟殷老师同结连理,是他这辈子的福。刚参加工作时,教书条件很艰苦,在过石坝、后所、板桥,最后才调进陆良城,夫妻俩志趣相投、恩爱有嘉、苦中有乐,儿子和两个女儿转眼间就长大成人。殷老师对子女教育很严厉,他就当个慈父从中调和矛盾,起到润滑剂的作用。一次在西苑小区一个娘娘家吃饭,他感慨地说:“为人父母难哪!子女读书学习全仰仗殷老师,我没出多少力,尤其是两个女儿没操多少心。倒是对老大,我没尽到责任,工作不稳定,老是放心不下。老三的婚姻也没着落。”眷眷父母心,尽在哂哂中。

06

周老师健在时,我们谈得较多的是练字和种树。他退休后,一直坚持练习书法。练来练去,感觉有些庞杂。从他的书写习惯和字体结构看,他追求的是一种劲健之美。因此我建议他练欧体。后来他找了几本田英章的字帖,我觉得还行,并送了他一支我用得很顺手的兼毫长锋笔。我种树的事他很赞同。回归田园也是他的夙愿,但无田无地难于实现,寻根无着,寄望百年归天后,回到他出生的那片土地上去。而我是有条件的,立说立行,在老家购得两亩地,建起了自己的小庄园,新种的香樟树长得很旺。他高兴地说想抽空到板桥转转,瞧瞧我的种树成果。然而,这成了一个难了的悬念。

07

一个周末转眼间过去了,我正欲看看时间,换好衣服准备返回曲靖。打开手机,看到同学发来的短信:周老师去逝了,见信速回。我看懵了,不相信这是事实。印象中周老师一直很健康很精神。回想起老师对土地树木的珍爱,我赶紧回到田园,抢锄挖塘,新种松树一棵,面南而立,恭敬自语:周老师,此株松树,学生代你种下,以此永志!又在松树旁边种下一棵香樟,心中默念:这是替殷老师种下的,陪着你,作个伴。

适逢第30届教师节,送恩师骨灰归葬与殷老师合墓。秋阳当空,万物葱茏,周家祖坟雄卧龙潭村青龙公园附近,荒山间有成片核桃树庇护坟冢,清幽之境,入土为安。

秋风萧瑟,悲从心起,吟先人离愁别恨,步凤凰台上忆吹箫,填《黄泉路上听琴音》词一首,聊表寸心:

纸闪银辉,龙旋白浪,跪伏泪光漝漝。

任翰墨凝块,琴闲楼西。

生离死别堪苦,多少事、欲诉难叙。

断肠人,手扶灵柩,哽咽啜泣。

别别,

斯时永逝,戚戚挽恩师,撒手西去。

念板桥弟子,犹记古琴。

惟有耳畔琴音,应念我、终身苦忆。

苦忆时,从今又添,一腔愁绪。

(注:恩师健在时,常抚琴挥墨,聊表心绪。其琴,起落自如,动人心弦;其字,端庄峻拔,心性自现。)

在此5年前,殷老师已经先他而去。尔今,夫妻相约天堂,相互照抚,亦不孤单。

三、懿德淑娴

01

哀哀吾师,溘然长逝,

惊闻噩音,热泪泉涌!

立夏四日,骄阳如火。从东窗射进的阳光烤醒了我,刺眼的光线一片寡白。

半迷着惺忪的睡眼,我从枕下摸出手机,打开电源。哇,一觉睡到十点半,正想着难得周末偷闲睡个懒觉,紧随显示屏上闪现的一条短信,让我血脉喷张——“妈妈去世了”看到这五个字,如五雷轰顶,心里一沉,胸闷到呼吸有些困难。

02

短信是师妹周令芳发出的,时间显示9时20分,一字一词盈着泪水和哀痛。也就是说,一个小时以前,或者更早,我正在睡梦中的时候,我的恩师、从小待我如亲子的、我最敬爱的殷老师合上双眼停止了思想,抛下她的一儿二女,抛下她的老伴,抛下她的老母,抛下她最亲最近的人,也等不及她的弟子赶回看她一眼,她就带着些许遗憾,与世长辞了!

03

来不及穿衣,我立即回信:节哀啊!我马上回来。手哆嗦得不听使唤,泪水滴落,打湿了手机的显示屏。劝师妹节哀,我却伤心到肺腑揪痛,不能自已。半欠着身子又发一短信:现在哪里,我直接到。

后背烤着太阳,我的身上却冷得发抖,穿衣下床,拂袖抹去泪水,强压心头悲痛,调整一下情绪,即刻拨通令芳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嘈杂,我轻声问:现在医院还是家里?令芳顿了顿说:妈妈在殡仪馆,我们在家里。我接着说:现在我去赶车,马上就回来。

从我工作的城市曲靖回到陆良只有65公里的路程,可今天却变得无比漫长!一路上“妈妈在殡仪馆,我们在家里”时时痛击着我的神经,怎么我们可敬可爱的妈妈就不要我们了呢,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泪如泣下,湿我衣襟。

04

在回家路上,我整理了一下记忆,殷老师慈祥的面容时时浮现在我眼前,仿佛又能听到她的谆谆教诲和亲切关爱。

参加工作以后,每年教师节,无论工作怎么忙,我都要抽时间去看望我的小学启蒙恩师。我经常跟亲朋好友讲,如果没有殷老师,我可能现在还是个农民,守着自己的几亩地,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没完没了地修理地球。

在我人生的几个转折点上,殷老师帮我改变了人生的航向。第一次是我刚上小学面临掇学,殷老师多次上门动员家长不要让孩子放弃学习的机会,并想方设法免去我的学费,让我继续留校识文断字。第二次是我高中毕业,首次高考失利,到底是务农还是补读的关键时刻,我找到恩师,谈了我要读书但家里没钱的窘况。她果断决定,从生活费中拿出750元让我交了补读费(数月后才凑齐还上),让我得以再次一搏,总算考上了曲靖师专。第三次是我分工的时候,举目无亲,四顾茫然,我找到恩师,她鼓励我放大胆子去城区各校讲课,争取机会。我知道她一向很少求人,但在我分工的问题上,她放下老脸,带着我去校领导家郑重推荐我。第四次是我面临调动工作难于决策时,我找到恩师,她分析利弊,帮我辨明了方向,调离陆良到曲靖工作。其实还有许多事,都得到恩师指点迷津,得到老师教诲扶助,使我茅塞顿开,决然前行。

在我人生的征途中,她就是我的导师,给予我力量。倏然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痛哀不已,如丧考妣。数十年的师生恩情哪,转眼间让我怅然若失。

05

刚进家门,看到令楷正忙着捆扎黑纱,师妹令芳、令萍双眼红肿,周老师斜嵌在沙发上,见我进来,强打起精神与我讲起殷老师溘然辞世的经过:昨天(5月7日)下午16点30分,殷老师在医院抢救无效就去世了,已经送去殡仪馆。令芳坐飞机凌晨2点赶回来,也没有得见上最后一面。话语间周老师好像讲得很轻松,但怅然之情令人心痛。我一再劝他要挺住,人生中有些事是避不开的,比如生老病死,由不得人,大限到了,医生也无法无招。周老师强装轻松地说他很豁达,对这些事想得开,但深陷的眼窝中驻藏着哀伤。他说,事情太突然了。前晚夜深了,她还坐等观看她喜欢的三级连放电视剧。晚上22点20分左右,她在令萍的陪同下洗漱休息,亲眼看着她闭灯躺下后,令萍才上二楼去。奇怪!也许人真有第六感知,上楼后令萍心里不踏实,折返身下到一楼,发现殷老师昏厥过去,令萍尖叫:“妈妈犯病啦,快来人啊!”惊慌中令楷、周老师冲过来,发现情况严重,殷老师躺倒在床,不省人事。令楷急忙呼救,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医生把殷老师托上担架,抬进救护车,送入医院抢救。

一个不眠之夜熬过去,殷老师病情似有好转。远在山东带学生参加比赛的大女儿周令芳获悉母亲病重入院抢救的消息,急得坐立不安,马上订机票要赶回到母亲的身边。邻近亲友纷纷到医院探视病情。

06

殷老师安然地离去了,但走得并不轻松。要不是病魔催命,她是不愿离开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严重发病了。

因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和肥胖症,1998年10月退休后,殷老师十分注重锻炼身体和调理膳食,与周老师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每日坚持劳娱结合,经常与周老师琴瑟唱和,安度晚年,尽享天伦。无奈随着年岁增长,健康每况愈下。2006年正月的一天下午,她突然中疯,住院疗治,语言表达变缓,外出行动不便。患病后,她强忍疼痛,宽慰家人问题不大。从此,病魔与她结下了仇怨,挤占了她大量的时间,箱柜桌椅上随处都有吃剩的药瓶子。历经患难,周老师更加细心地照料着她的生活起居,经过一段时期的恢复调理,病情日见好转,音乐声再次在生活中响起。然而,好景不长,2008年3月2日晚旧病复发,病魔再次将殷老师击倒在床,在医院一住就是52天,出院当天正遇汶川地震,哀心重重,她每天守在电视机前,高度关注救灾情况,每每以泪洗面。2011年5月6日晚23时,旧病再犯,她第三次中疯住进医院,体力明显不支,从此再也没有起来。5月7日下午16时30分,病情骤变,呼吸衰竭,不幸与世长辞,享年64岁。

07

人生走到尽头,或许有很多征兆。但殷老师临行前很安然。

5月7日下午16时左右,她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亲友们叙话。弟弟安慰她好好在医院休养治疗,暂时没事他就回家处理点事。周老师打电话告诉大女儿不用着急,病情稳定。殷老师也要通话,叮嘱令芳别急着回来,妈妈挺得住,三天后把竞赛搞完了又回来。

打完电话,周老师起身去上厕所,还没完事,守在病床边的令萍惊叫起来:妈妈没呼吸了!

医院里一下子慌乱起来,立即采取抢救措施,就近的子女、亲戚陆续赶到,医院要打几千元的强心针也无济于事!哭声笼罩在急救室周围。

几分钟后,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周老师摊坐下来,用手轻轻地把殷老师半张的嘴合上,绝望地看看手表,时间定格在16时30分,殷老师停止了思想。

88岁的老母听到女儿撒手人寰,拄着拐杖,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老远就“囡啊囡啊”地喊,鬓边几丝白发被走廊里的风吹得高高飘起,老人神情极为痛苦,儿孙们将她拥住,劝她节哀,年岁大啦,自己要保重,由着事。看到周老师,老人提高嗓音喊:“小昆,小昆呐,淑娴在哪点,我要看一眼。”实在劝不住,只好将老母搀扶到医院太平间,母女做最后的决别。老人伤心得头也直不起来,老泪纵横,喃喃低语: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老不中用啊——

08

5月8日,殷老师已经离开一天了。早上听到消息,我立即赶回陆良,帮着令楷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在门头挂上黑纱,在院内摆上凳子,供前来凭吊的客人歇脚。有几位老人在橱房里叠金银纸钱。令芳忙着修剪菊花,令萍忙着去照相馆取放大的遗照,大家都在默默地做着自己手头的急事。周老师一批又一批地接送前来探视的亲友,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爱妻逝去的经过,也在一遍又一遍地遭受痛苦的洗礼。有什么法子呢,三天来都是这么恍惚中消磨着自己的意志。

令芳令萍两姐妹把过去的老照片抬出来,挑选了一组装成框,供在香案上,供亲友瞻仰、追忆。

成捆的金菊银菊抬来,大家一齐动手,摘叶的摘叶,剪枝的剪枝,二十五支一束分插在花筒里,把个堂屋布置得素雅简洁,让恩师的灵魂安宁地入驻。

在抬客厅里的一盆秋海棠时,我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有一枝花开得正艳。这盆花是殷老师亲手栽的,并经常浇灌,悉心呵护。记得上次我来的时候,她一边浇花一边跟我闲聊,那时花还没有开呢。你三天没有浇水了,殷老师,你还记着你的花吗?

09

屋子里忙得差不多了。师弟郭永平建议我们几个一起到殡仪馆看看老师。令芳从夜间两点赶回来还没有见到妈妈,她也急切地想去看看最亲最爱的人,我们永远的妈妈。

年幼的骁骁和南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显然,她们从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从人们严肃的表情上读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们是不会理解这对长辈来说亲人的逝去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今后将再也听不到亲切的呼唤了。她们也嚷嚷着要去见婆婆、奶奶。

我们决定还是不带小孩子去。

永平、小娟、令芳、军民和我,还有谷莲开两辆车去殡仪馆。

远在城南几公里外的殡仪馆,周围一片宁静,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愿意来的地方。工作人员也是几经联系才突然冒出来的。

一下车就感到心情很沉重。令芳由于连日劳顿,哀伤过度,几乎没有得休息,加之感冒、晕车,精神早就恍恍惚惚了。

外面的阳光毒辣辣地烤人,可在幽深的殡仪馆走廊里,冷气逼人。哐当一声,工作人员打开了停尸房的大门,沿着一排排的冷柜越走越深,令芳早已泣不成声。

在最里边的一台四层柜架上,工作人员套上皮手套,扳下锁柜扳手,抽出一节冷柜,打开柜门。一个浅蓝色的袋子高高窿起。老师身材魁梧,加之晚年发胖,躺在这样的柜子里,自然有些不合身。

令芳强压心中的悲痛,静静地看着。她明白:妈妈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哭哭哭啼啼地来看自己的。

“呼啦”一声,袋子中间的拉链被拉开,露出一块乌红色的黄流梳镶边的硬布片。工作人员掀起布角。

老师安然地平躺着,就像刚刚睡着,只是面色略显苍白,脑门依旧饱满,眉宇间透着英气,梳理过的长发顺贴在脑后,眼睛自然地闭着,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若不是在这个特定场合与特定时刻见到她,我还以为她真的只是处在熟睡中。

令芳身子伏得很近很近,揪心地叫着:妈——,妈妈。说好了不流泪的,可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妈妈的脸庞。多么希望妈妈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几天以后又平安地回家,但这是妄想。

我几次想上前劝住她,但回念一想,就让她们母女多呆一会儿吧。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撕心裂肺而又强压强忍着的呼叫和啜泣。我的心里也跟着热浪翻腾,警告自己不要像个娘们不够坚强,身边还有几个人呢,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我明显地感到,令芳有些支撑不住了,斜依着冷柜,努力地想去亲亲妈妈的额头,但够不着,她的双手又一遍遍地沿着妈妈的眉心向两侧轻轻滑动,像是在帮妈妈驱乏解困,但妈妈一直保持沉默。这种沉默是永久的,这种沉默是可怕的。妈妈永远也不要自己的女儿了。

工作人员也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嘴里说着好啦好啦可以啦,就是推不开她,我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拉开,但她的手紧紧地揪着冷柜的边缘,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剥开。这时她已经放声哭叫:让我亲亲妈妈!让我亲亲妈妈!

10

殷老师一生勤恳敬业,爱生如子,辛苦从教三十年,她教过的学生遍及五湖四海,各行各业,可谓桃李芬芳,名满天下。同学们听到老师去世的噩耗,无不伤心落泪,扼腕叹息,为失去这样一位慈母般的好老师而万分沉痛!

殷老师的一生,是勤劳爱岗的一生。在三十年的从教生涯中,她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农村度过的,她把她的青春和汗水献给了农村的孩子们,献给了农村的基础教育事业。从1969年3月曲靖师范学校普通中师毕业起,她自愿分配到农村偏远贫困山区芳华偏山小学教书。她先后在芳华小学、后所小学、板桥小学、文化小学任教。每到一校,她都主动承担教学任务。在一年又一年的班主任工作中,她耐心细致地做着班级管理和学生思想教育工作,一有空就进村入户作家访工作。她是村里老百姓公认的文化人,也是孩子们学习的启蒙者。村里有人不会写信或者要打官司写诉状,找上门来,再苦再累她也要挺住,为村民办妥了。农村教师紧缺,教务工作忙不过来,她甚至担任过语文课之外的各门功课。青春在备课、授课、批改作业中逝去,从充满朝气的大姑娘一天天熬成了行动不便的老婆婆。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真要说有什么遗憾,她就是感到时光过得太快,一晃就到退休。

在农村教书的日子里,面临最头痛的问题是学生流失,回家务农。为了扭转这种被动状况,她一有空就进村做村民的工作。能够把我们这些在田野里放牛放马、种地割草的农村娃收编到教室里接受文明的熏陶,是她最大的幸福和骄傲。看着一拨又一拨流着鼻涕的小孩子长大成人,在路上遇到很多向她问好的人,她都认不出来了,但她很满足地应答:“都长大啦,好啊好啊。”然而她的头发一天天变白,身子一天天虚胖,以至行走也不便,边走边歇稍。

在农村教学的二十年里,她吃尽了苦头,也受尽了煎熬。在芳华、在后所,由于山区经常缺水缺电,每次抽空回马街老家,她都要背上几个瓶子,路过县城时打些水合油回来点灯照明。三月间缺水的日子,她经常与同学们到箐沟里找水背水。缺课本就自编教材,缺试卷就用钢板垫底刻蜡纸油印,缺教具就找来木条和塑料自己制作——

记得给我们上第一堂音乐课时没有琴伴奏,怎么办?她跑去陆良五中求援,请高年级的大哥哥们用杠子抬来一架脚踏风琴。音乐课上成了!殷老师领唱,周老师(殷老师的爱人)弹琴,手指在琴键上轻快地跳舞,歌声在村野中飞扬。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动听的歌声,这是我一生中参与的最好的盛会。之后去参加各种音乐活动,每每听到乐声响起,我都会自然想到我的老师,想起她的爱人,想起那架古老的脚踏风琴,想起那首《我爱北京天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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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老师的一生,是艰苦朴素的一生。在乡村那段艰苦奋斗的岁月里,生活本来就很拮据。白天,她要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放学送走孩子们,忙了一天,她本该歇歇了,但是她闲不下来,赶紧到附近的山野中摘野果、田埂上找野菜,为的是让孩子们的饭桌变得丰盛一点,能多添几个绿菜。枯水季节山野中长不出多少可吃的东西,她就动手开荒种地,点上萝卜、白菜、芫荽,一天天浇灌,菜园子很快就绿了,疯长的蔬菜有时吃不完,她经常把新鲜的蔬菜拔起捆好,送给邻居。大家都夸她能干,不像个吃国家粮的。即使后来调到板桥小学任教,住在陆良五中校园里,她也没有改掉种菜的习惯。橱房前面的一分地里,经常站满了青菜、白菜、莴笋、菠菜、薄荷、葱蒜。一到秋季,田边的树上挂起了一个个西葫芦,即好看又可以吃。蔬菜基本上够吃,能维持自给自足。冬天到了,她经常在门口烧一炉旺火,热好开水,供同学们吃药和洗碗,有些怕冷的同学还来免费端水泡脚御寒。家里备有小药箱,有的同学感冒了或者拉肚子等小毛病,来取几粒药吃下就没事了。有殷老师在,这里成了同学们温暖的家。

1986年,殷老师调离板桥,到县城的文化小学继续教书育人。虽然进了城,她的心里还时时牵挂着她带过的那些孩子。自己省吃俭用,但一听到哪个学生有困难,她都要努力资助一点。她常说,农村人读书不容易啊!她的工资基本上到手就花完,对自己的三个孩子的花销几近苛刻,但帮助别人却出手大方,毫不含糊。她一直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还常说习惯了。工作二十几年,双职工却没有攒下几个钱。在一中校园里搬了几次家,都是住最差的房子。县委要统一盖集资房,她连首付款都凑不够,集资贷款拖到她要退休了才还清。

参加工作后,我几次去看望她和周老师,想请他们到餐馆里好好吃一顿,但她坚决不肯,要留下来在家里吃便饭。怕我不信,还揭开锅盖让我看,家里样样有。我看到的很少有大鱼大肉,多半是些青白苦菜。她还跟我大讲膳食调理的经验,让我听得热涌心头,但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掉眼泪。我怎么能在勤劳节俭的老师面前失态呢!

几年前,我的第一本书正式出版了,第一个想到的是让我的老师看看,邀约她出来吃顿饭。她第一次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点菜时一再叮嘱我吃饱就行,不要点多了浪费掉。看着她有说有笑、边吃边聊,我的心里跟她一样敞亮。

每次去看她,她都要问长问短,孩子长高啦,工作顺利不,父母安好吗?临走时她不肯接受我顺便带来的一点点土特产,要我带走,拿给家里的老人尝尝新。偶尔在街上碰到她,见她走路吃力,我要打车送她,她坚决不肯,说多走走对身体有好处,其实我明白她心里想什么。看着她身体逐渐虚胖,我想请她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我有同学在里面,她说不用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几年前就知道有高血压、心脏病,每天都坚持吃药呢。

去年秋天,在周老师的再三邀约下,两位老人破例到曲靖走走看看。饭席间,她感慨地说:年轻时课时多,离不开学生,多次放弃了外出参观考察的机会,到年老了,时间多了,又疾病缠身,行走不便,就来曲靖几天,也老是睡不安稳。是啊,殷老师一生没有去过几个地方,即便是语文课本中描写得最美、她最向往的地方也没去过。可现在,想去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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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老师的一生,是坚强严肃的一生。殷老师个性鲜明,坚强勇毅。家里有事,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她,指望着这根顶梁柱支撑起家庭的重压。妻贤夫安泰,这也让周老师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在外打拼事业。在农村生活的那段时间,她不但要超负荷地完成教学任务,还要努力把三个孩子拉扯大。教室成了孩子们的第二个家。殷老师忙着备课、批改作业,孩子们就在课桌间奔来跑去玩耍。殷老师心灵手巧,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她总要想尽办法让全家每周改善一次伙食。春节临近,她都要约上周老师,坐十几公里车,到县城为孩子们置办点年货。有时顺便买来几块花布,寒夜点灯抽针,巧为剪裁缝纫,年初一早上,让孩子们快快乐乐穿上新衣。家里的一个帆布包包一直很结实,令楷背了令芳背,令芳背了又传给令萍。殷老师的双手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什么事经她的手没有不妥帖的。她种菜,菜就整年茂盛葱郁、果实累累;她栽花,花就四季缤纷、花开不断;家中经她整理安排,就处处有条有理、富足安适。只要听到妈妈的声音,孩子们就感到了家的温暖、安宁。春花烂漫的时候,每当周老师回来,一家人经常会手牵手到田野间散步,摘野花、看斜阳。秋天来了,田野间的玉米、瓜果成了孩子们的最爱,有时会为了追到一只蚂蚱或者蝴蝶,漫山遍野地疯跑……

殷老师严厉管教孩子是出了名的。由于周老师教中学,一直工作很忙,特别是担任校领导后,更无暇顾及家庭,殷老师的负担更重了,有时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反而疏忽了自己家的。孩子们也有淘气的时候。长子令楷少小无知,因为一点小事与家里闹翻。小家伙竟然爬到一辆货车斗里想“出走”,殷老师获悉后气得发抖,把令楷抓回来后,含着泪用铁丝抽打自己的亲生儿子,希望通过管教让他学好,希望让他能懂得妈妈心里有多苦,希望他不要背着家长再干傻事。这是怎样的爱恨交织啊。令楷虽然高我们一个年级,但都是我们的好伙伴,也是我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他教我怎样与人相处,还做“火柴吊大锤”的试验给我看。看着令楷受到如此严厉的责罚,我心里害怕极了,当时我真想冲上去护着他,但又怕惹妈妈更加生气。事后殷老师后悔不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失声痛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向坚强的妈妈哭了,那样无助和哀伤。

小学二年级下学期,殷老师开始教我们使用毛笔做作业。我写字很认真,经常受到表扬。就当时的眼光看,令楷、令芳的字已经写得很好啦,但殷老师要求更高,把我的作业本拿给他们做示范。殷老师的鼓励无疑给我增加了无形的压力。在写好小字的间隙,我看到令芳在使用大狼毫、大白云写大字,我羡慕极了!我留心观察了毛笔的构件:手指粗的笔杆和一个毛制的笔头,心中暗喜,萌生了自制一支笔的想法。我悄悄溜回家,把后院的竹子砍倒一根,拦腰截断,做成笔杆。又钻到猪圈里剪猪毛做笔头,差点被猪哄翻。满心欢喜做好“笔”,醮墨一试,不对劲,不吸墨,然后又从枕心中抽出一撮棉花叙在中间,吸墨了,但笔尖是揸的,写字成了枯笔状。殷老师发现我自制毛笔的举动后,大加赞赏我有想象力,我却羞愧没有成功。殷老师把令芳的大狼毫“划拨”了一支给我。我高兴得躲到厕所里大喊大叫。听说这样的一支笔要5角钱,而当时我们买一支铅笔才3分钱。可见这是多么贵重的一件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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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老师的一生,是多彩幸福的一生。她从小就活泼好动,人见人爱,他还参加了学校乒乓球队,为学校多次争得荣誉。一到夏季,她经常跑去河边游泳,从小养成大大列列的习惯,热心帮助别人,却很少关心自己。

作为殷家的长女,她在姊妹当中就是真正的“老大”,家庭里有什么大务小事,都是她最先出来扛着。她把弟弟妹妹们团结在一起,努力为大家庭想方设法谋出路,使大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对父母更是孝敬有加,父亲1996年因病去世后,在外工作的弟妹争相赡养老母。88岁的老母如今健在。

1971年1月24日,殷老师与周老师在县城西门街家里摆了20来桌酒席(当时仅8元钱一桌),终于结成伉俪。自从做了周家的媳妇,作为周家的长嫂,她与叔伯小姑及妯娌和睦相处,情同手足,大家有事,一呼百应。儿子结婚后,她把儿媳视为己出,婆媳关系极为融洽,从来没有闹过什么矛盾。对年幼的孙女南南宠爱有加,对外孙女骁骁倍加呵护。子孝孙贤,儿孙绕膝,家庭幸福和谐。

40年来,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家里有意见分歧时,都是在民主的气氛中协商解决,这为子女们经营家庭树立了榜样。音乐、书法为二老的生活增添了亮色和乐趣。殷老师的书法刚劲有力,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我们最喜欢听她的课,形象生动,板书挥洒自如,赏心悦目。周老师爱好书法和音乐,喜欢拉手风琴。夫妻俩经常一唱一和,在音乐中度过美好的时光。退休10年来,两人更是形影不离,同进同出。殷老师三次住院治疗,都得到周老师的悉心照料。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她这次突然生病,一病不起,与世长辞。

“想见风范空有影,欲闻教诲杳无声。”我们敬爱的老师安然地走了,我们内心充满无限哀伤。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工作和学习,把老师的优秀品质发扬光大,把老师的崇高美德传承下去!

大悲漫地,松柏青青,逝去的只是肉体,不灭的,是您的品格和精神!

老师,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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