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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太本姓胡,但是她的丈夫姓林,由于那个年代女孩子嫁人之后从夫,所以她跟丈夫姓林,大家伙都叫她林老太。
在我的记忆中,她就穿这一身棉袄。无论是严寒酷暑她身上的棉袄从没有脱下来过,即使是酷热的三伏天,她也是脱下棉袄晒一会儿马上又穿上,不然就会冻得瑟瑟发抖。
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唯一一个体质奇怪的人。按理说,这么糟糕的体质应该对下一代的健康影响很大,但相反,林老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的体质倍儿棒,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啥毛病。
林老太的胆子特别小,由于住在偏僻且人烟稀少的山凹里,所以有点响动进老太就吓的连滚带爬的,这个听起来有一点夸张,但实则就是这样的。
由于林老太的体质比较弱,在她不到50岁的时候就拄上了的拐杖。有时候受到惊吓的时候,连拐杖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那个年代医疗条件差,经济条件也不好,所以我们谁也不知道林老太到底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她离开的拐杖就无法行走。
于是,棉袄、拐杖、厚棉被,还有火炉子成了林老太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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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童年时代林老太对我的关心并不少于家人,也许是她常年一个人住在三间大瓦房里很孤单,所以就经常让我陪她说话。
虽然说林老太的身体很弱,常年要穿棉袄,要烤火,还拄着拐仗,走路颤颤微微地。可他的嘴巴却比较厉害,用尖酸刻薄来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
村里的人都说,她的丈夫和儿子女儿都是被她的那一张嘴巴给逼走的。事实证明村民们说的是对的,她的三个儿子都给别人做了上门女婿,女儿也嫁出去了。她的丈夫因为无法忍受她的唠叨和碎碎念念,就轮流去儿女们家里住。
偌大的一个家,除了那几只鸡,一头猪,一头牛,一条狗和她之外,再没有其他喘气的了。对了,还有经常从地洞里爬出来吃葛藤叶子的碗口粗大蟒蛇,偶尔也祸害林老太的一只鸡,林老太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等着那条大蟒蛇心满意足的离开之后,自己拿着小板凳坐在院子的水井旁边,先把蟒蛇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接着又把自己丈夫的祖宗十八大在问候一遍,直到骂到自己没有力气了,才拿着拐杖起身去做饭。
林老太除了骂人的时候话比较糙以外,其他正常的时间还是比较好的,她很喜欢笑,看到有人来的时候总是咧着只有一颗牙的嘴巴开心老半天,她会跟人开玩笑说“我这个黑老婆子总算看到了一个人影子了”,她自称黑老婆子,是因为她的皮肤比较黑,在我的记忆中她除了头发白过之外,皮肤从没有变过第二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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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林老太身体比较弱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比较懒惰。自己在生下孩子之后从来没有做过月子,地里的活全靠她一个人做,最后就落下了病根。
记得我有一次问她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她回答:“我这病啊,恐怕就是大罗神仙都治不了啊。”那个时候我年龄比较小,所以呢,也不会再继续问,为什么大罗神仙都治不好她的病。
由于我每天基本都会跟她见面,有时候也会帮她做点事情,比如她养的那一群小动物不听话的时候我会帮她赶回家,因此我对她来说还算是一个小帮手。她也会经常给我讲故事,甚至能把儿女送给她的好吃也留给我一些。
尽管你老太没什么力气干活,为了养活自己,她还种了很多玉米,也种一些青菜,还会中一些其他的五谷杂粮,就连邻居也很佩服她的强大,即使每次除草都是坐在地上的,但还是会认真的做完,当然在除草的过程中免不了又要问候丈夫的祖宗,还连带把自己的儿女都骂一遍,骂之前先咬牙切齿的说一句“你们以为老娘没有你们就会饿死吗?”然后蹒跚着去地里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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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奶奶家距离林老太家并不算太近,去她家的时候需要25分钟,回程需20分钟,还要走的快。
奶奶是个善良的人,只要她担心的时候都会让我去看看林老太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担心林老太掉水井里爬不上来,从高处跌落呀,以及掉粪坑呀,都是奶奶担心她的。
因此,林老太一见到我奶奶的时候,总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感谢,一口一个“老姐妹”。
有时候奶奶也说“你这个人啊,要是嘴巴收敛一点,其他人都回来了”(这里的其他人指的是林老太的儿女们和丈夫)。
每每这个时候,林老太就会咬牙切齿的说“那个狗日的林意祥,他死了我都不会掉一点眼泪渣渣的……,我宁愿跟我家的狗,大白猪和牛说话,也不会和他那个遭雷劈的说话”,奶奶只能叹气,这对老冤家,一辈子都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
她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林老头偶尔回家一次待不了三天,又卷着衣服行李到了儿子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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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个嘴巴永远不饶人的老太太,对待帮助她的人是毫不含糊,那时候我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她教我刺绣,还自己做一些新花样,总是拿些彩色蚕丝线给我,她说女孩子不会点这些可不行,我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也就有模有样的跟着她学。
直到有一天,她私自做主,要把我的耳朵穿洞。刚开始我怕痛怎么都不干,她安慰我说一点都不痛。她还说“千打扮万打扮,不戴耳环不好看”,就这么一步步被她说动了。结果,穿了耳洞之后耳朵痛了,耳垂还肿了几天,肿的那几天我没理她,我对她之前讲的很多故事也产生了质疑。
但终归是孩子,耳朵没完全好的时候,听说她唬不住她家的大黄牛,一拐一拐的根本追不上,然后又自发的跑去给她帮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慢慢长大,在我读书期间,倒是没有多少时间见到她,只有寒暑假才会经常去她家帮忙。家里做了好吃的,奶奶就会用碗装起来让我送一些给林老太,她又免不了眼泪汪汪的感激一番,不知不觉在往来之间,我已经学会了善良,学会善待身边的人。
后来我回到爸爸妈妈身边读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在初中毕业的时候,偶尔还听奶奶提起过林老太,林老太除了嘴巴比较厉害之外,就剩下在地上爬着走了,拐杖也无法支撑起她无力的身子骨,日子过的极为可怜。儿女有儿女的生活,不仅没有时间照顾她,反而在这期间失去了几位孙子孙女,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谁也不愿意遇上,都以为林老太会被气死。经过一段时间的以泪洗面之后,又爬起来继续做事,只是嗓门小了很多,显得更虚弱了。
又过了几年,我也参加工作了,暑假回家陪奶奶时问起林老太,奶奶说“这个苦命的老婆子,坟上的草都长的看不见坟头了。”奶奶在感慨林老太一生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说“有那么多儿女有什么用?自己的亲妈在家里没了,都没有人知道,还是路过的人发现之后通知儿女们的。”
听着奶奶的感叹,想去看看林老太最后的栖身之所,到最后还是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个小土堆。
时过境迁,所有的都物是人非,林老太的三间大瓦房在岁月的冲刷下垮塌变成了一堆废墟,废墟里长满了高高的野草,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任何事情发生。
所有的都随着林老太的离开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有参与过林老太人生的邻居们的回忆,也许某一天连回忆都没有了。
在寂静的山野之中,只有一座孤坟和墓碑孤零零的向来往的行人昭示着,林老太来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