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
在严寒笼罩的11月里,我们乘坐的知青列车,越过齐齐哈尔驰过嫩江平原进入大兴安岭地带。列车在一个有着“森林之都”之称的加格达奇站停下来。加格达奇这座城市,是大兴安岭的政府所在地。加格达奇蒙语的意思是,樟子松生长的地方。
在启程之前,我们50几名知青还没有组成编队,来接收我们的是,大兴安岭电信局架线工程连一个叫那国凡的排长,还有一位女领队,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叫邱燕。那国凡排长是满族人,20多岁,个子不算高,身着一套洁净的旧军装,显得很矫健,却又成熟持重。他操着浓重的东北满族口音,“大家相互照应,带好行李物品,抓紧时间下车,室外温度零下20多度,注意防冻,冰雪路滑注意脚下……”我们这些知青虽然生活在一个城市,大都互不相识,但在列车这个特殊的大家庭里,经过几天的长途旅行,我们的感情被浓缩了,除了性别之外,几乎没有了隔阂,几天之间大家变得亲如兄弟姐妹。是啊,几十名知青组成的队伍并不算庞大,但当一百多只脚,迈着铿锵的步履走出车站时,在即日的清晨却也爆出了令人扎眼的一幕,掀起了一股热浪,显得格外出彩,尤其在这严寒的隆冬。
我们进入大兴安岭电信局后,休整了一周的时间,就被正式编入工程连。之前来连队里的,还有来自哈尔滨市和其他几个中小城市的知青,我们都称他们为师傅。工程连的编制为两个排,新来的知青都分配在各个排班,我们三名知青分在了二排三班,我们的班长叫赵启太。整个工程连有两个排六个班组成,连长梁永久,指导员董书祥。
那个年代,电信部门实行军事化管理,大兴安岭军分区派出了多位军代表,对电信局的几个部门实施深度管理,原来的电信局长途线务站的职能,被新成立的架线工程连所替代,军分区派来的蒙古族军代表包政委来到了工程连。
大兴安岭的冬季时间长,线路工程不宜进行,全连便进入冬训期。那是个政治挂帅的年代,政治学习是雷打不动的,按照从上到下的部署,连队把大部分时间安排学习各种文件和政治类报刊,集体学习,每人写体会。特别是学习英雄模范人物的事迹,要对照自己,狠斗私字一闪念,人人发言谈感想。连部还在每个班选出一篇发言稿,挂在了连部外面的壁报栏里。我的那篇发言稿也被选中,为此,班长赵启太对我特别看重。他是沈阳军区某部的通讯兵班长,转业来到电信局的。政治学习之外,连部按排全连战士业务学习和训练。我们的赵启太班长,在部队就是通讯技术能手,除了集体训练外,他还经常给我开“小灶”,教我架线工程中各个环节中的技术要领,空中作业的技术操作和安全措施;还把最有技术含量的拐角线杆拉线制作,亲手教给我……整个冬天都过得那样充实、热烈,那样蓬勃向上。
1972年的春天,工程连两个排兵分两路,从加格达奇出发向大兴安岭森林挺进。两辆大解放牌汽车人货混装,行驶在砂石铺设的国防公路上。这条公路穿越三个行政区划和十几个林业局,沿途20多个站点,公路里程是759公里,一直通达“北极村”漠河。那时候,黑龙省有个筑路总队,是由转业军人和支边青年组成的,后来随着边疆的经济繁荣和道路建设发展,筑路总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继而分流归宗了,这条长途国防公路就是筑路总队修筑而成的,他们用血汗甚至生命筑成了第一条纵穿大森林的公路,而今我们就行驶在这条大路上。
那天,我们乘坐的“大解放”,驾驶员是一位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司机,一脸沧桑,满目警觉,说话声音有点儿沙哑而又带着浓重的喉音。他开车的技术一直被大家称道,有的路段曲折蜿蜒而又崎岖不平,他却把车开得几乎没有颠簸,坐在车厢里的我们经常礼赞这位司机大叔是开车“神手”,无论爬坡还是下崖,他都是那样专注,两颗凹进去的眼睛,聚光式的盯着前方……他每次出车都好像是到前线执行任务一样,而且他还是一个朴实、善良,忠厚不二的人,这种精神让我们敬佩,给我们一种力量。他,苏师傅,苏大叔,优秀的司机,完美的人格。
车过了宏图小城,开始往山上爬时,“大解放”显得吃力了,像一匹负重的老马,四蹄劲蹬,爬过几个高坡都要使出浑身的解数。虽是到了春天,但路边上仍有厚厚的积雪,路面上时而还有“冰猴”,车轮很容易打滑。驾驶员大叔双手紧握方向盘,上体前倾,双目直视前方,发动机的隆隆声,一阵高过一阵,大约二十分钟的功夫,“大解放”奋力爬过最后一个高岗,舒缓地进入平坦大道,驶进苍郁茂密的原始森林。坐在敞篷车厢的架线工们,除了几位师傅,大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森林,落叶松、白桦树、樟子松,还有许多灌木丛和数不尽的花草……茫茫林海,一望无际。班长赵启太挥着戴皮手套的手,指着路旁的大片樟子松告诉我们:“樟子松是大兴安岭的特产树种,它的木质细软,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树冠上结满松塔,不但好看而且里面的松子饱满味香,可以供人们食用。”老班长如数家珍地解释着大森林里的几十种山珍和禽兽,让我们眼界大开。
几个小时后,“大解放”越过了一条河,拐进了一片伐木场。这是松岭林业局的翠岗林场,天色向晚,看样子我要在这儿宿营了。
翠岗,这名字真是美得名副其实,翠绿的樟子松和许多常绿乔木、灌木、花草,簇拥着她,如一位刚出阁的新娘。翠岗,隶属大兴安岭地区新区辖内的一个镇。岗下有一片储木场,林场的场部也在这里。镇上有一个容纳几十人的招待所,当夜我们就住在这里。
这里是我们的第一个架线工程点,早晨起来,我和几个知青弟兄,在周围转了一圈,第一次走进大森林,一切都是那样新奇、神秘。山上几乎都是班长讲得樟子松,还有那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树,真让人感到大森林的奥妙无穷。当我的思绪未定,抬头看见山坡上白白的雪面上,有一片鲜红的花,我大声惊叫着,快看哪,雪地上还能长出花来呢……旁边一位林场的师傅告诉我们,那是杜鹃花,也叫雪里红,这花开得最早,雪没有融化,它就穿越春寒,露出了笑靥。
的确,这也恰恰像我们工程连的年轻战士一样,每年的早春之季,他们就急切地挺进大森林,不顾寒冷的侵袭,用满腔的热血,去实现自己的青春梦。我跑步进入雪地,与杜鹃花一起,眺望着林海松涛,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小木屋,小木屋的上空炊烟袅袅,散发着新木的松香,屋内的“地火龙”烧得正旺。那是谁特意上山来设立的一个小饭店,在料峭的春寒中,酝酿着温馨、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