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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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画像
我在一张纸上
画了一棵树
半圆形的树冠
笔直的树干
像一枚图钉
把一片树荫
钉在大地上
2019/10/19
◎锭子
我们的身体
是卷起来的
我们一生的道路
现在
我们每次出发
都是一圈一圈
在往下倒
我们的身体
2019/10/23
◎砂轮
于我
水景公园的圆形小径
是一个砂轮
绝不是为使自己锋利
而是每天
打磨身上长出的锈
让一块铁
保持铁的样子
2020/1/13
◎尘世
远处高铁飞驰的声音不断。夜幕就要降临，
一天又将过去，这样的时刻与以往不同。
欲记下什么，各种消息太多，一个消息就是一块石头。
今日正月初六，该迎接哪路神仙呢？
我想站在楼顶，不，是站在云端，打扫天空。
2020/1/30
◎烟火
把水倒入锅里，玉米面放到水中，
盖锅，开火，煮。
水开之时，掀开锅盖，
搅动，把火调小，继续煮。
谈及尘世，其实
我说的锅是生活，水和玉米面
是工作与情感，
火和煮是努力与付出。
我深知人世艰难，人生即过关，
却仍对生无限眷恋，渴望烟火。
2020/2/1
◎时间
又是午后了，时间的马车再一次走在下坡路上
我和另一个我，一个在那马车前面，一个在那马车后面
后面的我往前推马车，前面的我向后拉马车
两个我的目的截然相反，哪个我都说服不了对方
看到时间马车仍以原来的速度前行，并未因我而加快或者减慢
两个我皆面露无奈、失落，和伤感
但我与另一个我像移山的愚公，从不放弃自己的努力
我和另一个我天天如此，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百年
2020/3/2
◎所有逝去的都值得纪念
一年是一截木头
把它锯成十二块木板
制成一个香案
然后摆上香炉
点燃一根香
2020/3/8
◎一道门
也许存在一道门，我们迈进去
就能回到过去，看见旧物，逢遇故人
甚至还可重走人生路
当然，这道门一定不同于寻常门
也不应该像传说中
在一面墙上随便画个门形便能进入
不止一次，如同寻到失去的东西
我找到了多个我
仿佛我走进一道门里，得到往生
2020/3/10
◎高山之上
我的悲伤是一块石头的悲伤
我的无助是一块石头的无助
没有鸟的翅膀
我不能飞来飞去
我的悲伤不能飞来飞去
我的无助不能飞来飞去
在高山之上
我的悲伤是一块石头的悲伤
我的无助是一块石头的无助
2020/3/11
◎搬运春天
站在十几层高的楼上数楼下的树
从左往右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大树有十八棵，小树数不清
其中十五棵树没开花
站在十几层高的楼上数楼下的树
从右往左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大树有十八棵，小树数不清
其中十五棵树没开花
上午数，下午数
一个多月过去了，记不清把楼下的树数过多少遍
没开过花的树越来越少
长出叶子的树越来越多
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这些树一点儿点儿搬运着春天
2020/4/2
◎我是一张纸
我有四块石头
可以做台阶
可以做简易石桥
几十年过去了
四块石头
压着一张纸的四个角
不被风吹走
◎白米教师
一位教师
把自己当做一袋米
蒸自己给学生们吃
煮自己给学生们吃
熬自己给学生们吃
教师希望自己的学生
快快长大
◎文安城这个花瓶
从小城向西北走一小段
是
水景公园和森林公园
这多像
两支鲜花
插在一个花瓶里
◎沙子
小城和城边的森林公园
是沙漏的两端
沙子一样的人
流到小城后黑夜降临
流到森林公园后白天开始
◎打谷场上
打谷场上
已多年没谷子可打
碌碡
与碾压粮食的场景
早就不见了
临近芒种节的午后
在打谷场上
看到一个碌碡
我走过去
快到跟前时
打谷场变成大街
碌碡变成我几天前
还一起聊天的朋友
◎在石家庄的大树下
在石家庄，我有归心
不论在大街上，还是公园里
文安都是我的影子
一个人到了异地，会被缩小，会失去很多功能
石家庄是我的省会，在自己的省会也应算是在家
可我的心胸仅接受小小的文安
除了文安，我无法让自己成为更大区域的主人
石家庄越来越好，我当地的朋友皆称它为庄里
我听出来了，不是说它小，是都把它当做了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
现在的高速路越建越多，外出和返回的时间在缩短
我到文安水景公园遛一圈用一小时
到石家庄也就两个多小时
有一天，到石家庄跟去趟水景公园一样容易
我的心胸是不是会大些
视整个河北为家
在石家庄的大树下，给树们一一起名
◎犁杖
曾经多么锋利的犁铧长满了铁锈
老家院子角落里的犁杖就是以土地为命的父亲
去世后的父亲，春天到时不会去犁开土地了
春天年年来，父亲却不再醒来
摸着那架老犁杖，如同摸着父亲的身体
◎鸟
水景公园上方
一只飞鸟
不飞走
低低地在空中盘旋
要么它是
水景公园放飞的一只风筝
要么水景公园是
它提着的一个花篮
◎生活
乡村和城市是两把刻刀
各自完成着我这件作品的一部分
我得与现在之我相遇
◎烹饪大师
一年四季之春夏秋冬，
多么熟悉。
它们于万物，太似煎炒烹炸。
◎万物并存
人可以借酒浇愁
花草树木呢，月亮星辰呢
人可以长歌当哭
万千江河呢，大小山峦呢
人可以口诛笔伐
地上的走兽呢，空中的飞鸟呢
人可以揭竿而起
沉默的历史呢，未卜的明天呢
人可以唯我独尊
天下生灵呢，芸芸众生呢
人可以回头是岸
被污浊的世界呢，被破碎的梦想呢
天地之间
人在，万物也在
◎致大海
即便将所有河流倾倒给你
将所有雨雪倾倒给你
只增加你的深度与广度
无边的大海之中
有连绵不断的群山
亦有日月星辰
白天和夜晚是两块鹿皮
不停地擦去你这面镜子上
落下的灰尘
◎修 行
爱也有生命，也会成长
心田之上，愿你春风浩荡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让我们在我们身体的庙堂修行
◎门前的柳树
望着门前的柳树
它枝叶纷披
我突然想跟它互换身体
它替我生活在人世
我替它活在树界
到了春天
从身体里钻出很多叶子
整个夏天让它们一个劲地绿
绿够了让它们黄
黄也够了
让所有叶子回归泥土
等春天了，再爬到枝头
这多好啊
是有害虫咬我
是有恶劣天气摧残我
还会有人折我枝
但，我不再为生计低腰
喧嚣也不能奈我何
下雨了
站在雨里的仿佛不是树
而是我
那树已登堂入室
◎未出生就跟着母亲排队的小孩子们
妇幼保健院
B超室外
等着做B超的
已排到21号
也就是说
前面至少42人
在排队
那些等候的
都是孕妇
◎石 头
在树木和花草中
水景公园里有几块石头
其中，一块石头被雕凿成苏洵
一块石头被雕凿成王之涣
一块石头被雕凿成董海川
站在公园里的我
此时，也是一块石头
◎或许鸟鸣只是想象
早晨在水景公园
听到清脆婉转之声
猜想应该是一种我没见过的鸟
欢快地鸣叫
而非刚发芽的老柳树的声音
徐徐和风中
发出清脆婉转之声
垂下万千绿枝条的老柳树
倒影于一池春水里
与站在另一岸的我静静相对
◎旭日
如所有母亲，诞生黎明的你同样受到尊敬
与大海或者大漠不同，平原上
日出显得不够壮阔，不够震撼
跃出地面的那一刻，旭日多像一只轻微弹跳的篮球
可你的爱瞬间洒满大地
每次看到你如见母亲，孤寂的我顿时成了个孩子
◎秋
一阵风吹过，一位背对我的妇女
她黑发间一绺白发跳了出来
我对着白发喊了一声母亲
她似乎没有听到，她并没有转身
再大声喊母亲时，我把我自己喊醒了
背对我的妇女是一棵杨树
它的叶子与身边杨树的叶子
正一起飒飒作响
◎草芥之人
天上有的，心里皆有
比如星辰，比如白云。在心里，有天上没有的
无法一一列举，比如爱，比如情
草芥之人，胸有万壑
在世上，一个人何其渺小，又何其可爱
◎登高
人世如山峦，一天是一级台阶。
夜幕退去，又登上一级台阶，可看之前从未见过的风景。
是啊，我们的脚力有限，而山峦高不可测，唯有不懈攀登。
◎他的光在他身体里
我遛早时多次遇到一位脑中风后遗症老人
他走路的样子让我想到蹒跚学步的孩子
似乎下一步就会摔倒，手脚极不协调
他不同于孩子的是他的眼睛，眼睛里的火苗
望着他的背影，他多像一棵阳光淘汰的蜡烛
他在哪哪就是角落，他的光在他的身体里
◎形式
水景公园是有温度的，她的温度与母亲的体温一样
投入其怀抱，我有暂时的安静
我信万物生生不息，亲人失去肉身定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树荫
一个人
是一棵被种在地上的树
我们的爱就是树荫
树再高大树荫也是有限的
常为此而伤感
◎在世上
从公园出来
我仿佛又一次降生
慢慢融进
眼前的小城和来往的人群中
◎日子是盛在杯子里的水
不远处工地机械巨大的马达声
凉亭下三位练习吹唢呐之人
把三股声音像绞三根钢丝一样不停绞紧
后升到空中又落到地上
还有那些将自身变成乐器的一切
它们是一杯水中的第一匙茶叶
汽车奔驰，风吹枝叶，以及人的高声语
它们是这杯水的第二匙茶叶
白天，夜晚，我们啜饮
这些茶叶让日子不再无色无味
我们一边炮制茶一边饮用，日月也不过是茶具
◎往事
一个日子若是一座山，节日便是一座大山
在大山中，总有一些路通向山顶
越过山顶，就是山的背面
多想节日也有背面，能再次度过某些时光
站在山腰或者山顶时，我左右顾盼
确定远去的人无法看到
正迟疑间，只见
满山的草木化作无数蝴蝶，翩翩飞舞
◎我们有着鸣蝉一般的人生
言说以及落在纸上的文字之于我们
如同鸣叫之于蝉
蝉于枝头倏忽而逝
如同我们在世百年不过弹指一挥
蝉蛹漫长而黑暗的泥土里的日子
如同我们长眠于地下
与蝉相向而行的我们
梦，是我们的翅膀
◎一切将被暮色笼罩
傍晚，我把自己从人群里移出来，与水景公园的一棵老柳树站在一起。
一个是三十年树龄的合抱之木，一个是知天命之人，两个寂寥的生命。
树干倾斜着的柳树龙钟老态，而我该称呼老柳树一声老弟。
我怀揣一颗草木之心。
我、树、还有不远处的小城，正一点点被四合的暮色笼罩。
◎生活
乡村和城市是两把刻刀
各自完成着我这件作品的一部分
我得与现在之我相遇
◎天是一杯水
我的院子里有三棵树：
柿子，樱桃，石榴。
一棵树是木，二棵树是林，三棵树是森，
月夜独坐树下，似倦鸟入林海。
抬头望望星空，天是一杯水，鸟是一袋茶。
夜深了，我低低地学几声鸟鸣，
然后回屋睡觉。
◎烹饪大师
一年四季之春夏秋冬，多么熟悉。
它们于万物，太似煎炒烹炸。
◎更多
水景公园是一个入口：
走进去
一个人是一棵树，或者说一棵树是一个人
一个人是一只鸟，或者说一只鸟是一个人
一个人是一块石头，或者说一块石头是一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人，或者说人是一切
人与人，如同树与树，如同鸟与鸟，如同石头与石头
我们有更多的自己
◎钉子
一个人是一枚钉子
大地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枚钉子
如同钉子抓着木头
人死活都抓着大地
活着的时候
我们是露在外面的钉子
死去后
我们是没到土里的钉子
◎在心里种荷花
我在心里辟一个池塘，池塘里将种满荷花
臭脾气、吝啬、贪婪、自私、自大等等
坏毛病作池水下的淤泥
像自然界一样，我相信心境也是可以改造的
心里有淤泥，心里就种荷花，一生不停
◎一棵树
一个人发呆，望着天空，找它的边际
来晨读的孩子们，与柳枝上鸣叫的小鸟
让我短暂回到地上，回到人间夜
世界足够大，容纳六十亿人和他们想拥有的
而头顶之上，对我有着巨大的魔力
我如同一棵树，长着许多叶子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梦，是泥土登着梯子爬高
我折叠一叶扁舟
将天空作大海
◎尘世如海
尘世如海
万丈红尘是万丈巨浪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如同坐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水景公园多像一艘船
停靠在文安城外
◎水景公园
水景公园就是一本诗集
每个人都可以
从收录在春夏秋冬四部分的
众多诗作中
读出孕育、生长、静谧与美
我每每在清晨或者黄昏
来翻阅它
百读不厌，常读常新
树木花草是它的诗句
飞鸟蜂蝶是它的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