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枣树

 一盆观赏植物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观念，这盆观赏植物就是盆栽金枣树。

 大概是五年前，一个孩子到我的辅导机构上辅导课，每周末一次。应该是他来过三四次后的一个周末，按约定时间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进门时手里托举着一团潮湿的土块，土块上长着一棵比毛线还细的小树苗儿的。孩子边让我看，边跟我介绍这棵小苗儿的来历，他兴奋之情透露出他对这棵小苗儿的喜爱。小苗儿是孩子在姥姥家自己动手培育的，从小苗儿钻出土皮儿到长到一支笔般高，孩子为它浇水带它晒太阳，见证了它一点点儿成长过程，这棵小苗儿就像是孩子的孩子。从孩子口中，我知道它是一棵金枣树，知道该怎样照顾它，对，是照顾，孩子对小苗儿的珍爱，我只有好好照顾它孩子才可以放心地把他的宝贝儿托付给我。从此，一棵金枣树成了我家十多盆花草里样子长得跟树最像的一棵，我跟它喊金枣树，而没有喊过金枣。

 寒来暑往，风霜雨雪，它一年年在长高长大，却长得很慢，自打它长到筷子粗细一尺多高时，我似乎再也没觉得它有变化，仿佛一个人到中年之人，我想，金枣树到了中年？在金枣树不大不高的时候，它便开花结果了。金枣树春季晚些时候开花，很小的白色花浮在绿叶上，似乎时时都有沉到叶子下面的可能，可它们就那么静静地绽放着，不慌张，不喧闹。我对那些小白色花的担心，甚至替它们捏着把汗是多么多余。

 金枣树一次两次的给我意外喜悦，并没有激起我为它写点儿什么的冲动。直到今天我看到它之后，一棵小小金枣树变成了一根火柴，猛然点燃了我心里的一些文字争着抢着要为它发出光亮来。

 考虑金枣树喜阴，我便把它放在北阳台。为了照顾刚出生的小孙子，我们一家的重心移到市里，县城的家里每周至少有五天只有我自己。我天天早出晚归，房子于我只剩下睡觉一项功能，自然，房子里偏处一隅的金枣树常常无情地被我冷落。去年秋后的一天，我突然想起金枣树，赶紧跑到北阳台去看，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金枣树的叶子全部干了，它被渴死了。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没有把它扔掉，而是为它浇水，听着水被土吸得滋滋的声音，我深深自责，金枣树也是一个生命，任何生命都需要关爱。花盆里硬邦邦的土喝了很多水，我的心里默念了很多次对不起。

 过了两三天，我不抱任何希望地走近金枣树，原本满树枯萎的叶子重新水灵儿起来，每一片干叶子都恢复成油绿有生机的叶子，我看到了自己以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生命的坚韧让我喜出望外，金枣树给我上了一堂课，一堂我该为它鼓掌的大课。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再二再三全发生在我身上不算，还出现了再四。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定认为一件事情发生三次就够狗血了，四次，那真是狗血得不得了。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喜欢鼓捣花草的人，对花花草草一直不上心，想起来就给它们浇浇水，很多时候是想不起来的，仿佛它们都像塑料花一样，无需呵护就该精精神神地装扮着生活。金枣树的第二次和第三次枯萎，责任完全又在我，被一些琐事缠身，哪里还想的起来不在视线内金枣树啊！多亏金枣树顽强地生命力，让它一再死里逃生。金枣树三次苏醒之后，我对着它真诚地检讨，请求它原谅，并暗暗发誓，绝不再让它因为干渴而枯萎。

 命运多舛的金枣树，死了三次它竟然再次枯萎，不过，它的第四次是我意料之中发生的。

 庚子年之交的新冠肺炎疫情迫使我居家不出，为和孩子们一起过春节，我居的家是市里孩子的住处，而金枣树生长在县城的家，二百里的距离，我的手无论如何也伸不了那么长，连二里长都伸不了。二个多月的封闭，封闭的是我，封闭的也有金枣树。疫情被控制，封闭松动，我回到县城的家时，金枣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枝条干得轻轻一折就断。我心里想，这次金枣树真完了，前三次缺水天数加起来也没有这次长，长到了我连对金枣树还能缓过来的想法都没有，没敢有。

 如前三次一样，我给枯萎的金枣树浇水，浇透水，这样做，只是想用浇水来为它送行，送它最后一程。家人看着它干柴似的样子，非要马上丢掉，我说先留着吧，没有它屋子里会空不少。

 两周过去了，我给别的花草浇水时，顺手欲摸摸金枣树的土，看看它的土是干还是潮。我的手刚伸过去，却停在空中，惊讶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手，忘记了我的手要做什么。挨着金枣树的主干从土里钻出两寸高的一棵小金枣树！我正喜不自禁，再看向金枣树干枯的枝条，在其中的一个枝条上，竟然长出两个新枝，每个枝虽不足一寸，可它们的绿在枯萎的枝叶间是多么耀眼，多么可爱，多么宝贵。我盯着它们看时，觉得它们分明是两只绿蝴蝶落在枝头，随时都有飞走的可能。小小枝条上嫩绿的叶子是有魔力的，它们把疫情发生后压在我心上的石头搬走了。

 一棵小小的金枣树，单薄柔弱，面对死神，却不屈不挠。一而再，再而三，它一次次挣脱死神的魔爪，小小的身体有着何等顽强的生命力啊！我把死去的金枣树又发新芽的事告诉家人，并拍下照片传给他们看，家人们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嘱咐我今后要好好呵护它，它的坚强赢得了我们对它的敬意。

 不死的金枣树，让我想到一些人，他们和金枣树一样，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他们不但活下来，还活得越来越有意义，且不断赋予生命更多内涵。坐在轮椅上创作出许多佳作的作家史铁生；身患恶疾渐冻人的史蒂芬·霍金，被誉为“宇宙之王”，他是继爱因斯坦之后最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和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他们的生命有着金枣树一样的韧劲，我看着金枣树会想到他们，想到他们时，我脑海里马上就有金枣树浮现。

 我想做一棵金枣树，想做一个像金枣树一样热爱生命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有这样梦想的资格。

2020/4/3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