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家访

如果我没要求去做家访，或者我家访能提前到，结果也许会是另外的样子。每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安静就会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忧郁地微笑。　

 那天是周五。放学后，作为班主任，我要去安静同学家做家访。

 已经读初二的安静，成绩不好不坏，总觉得她学习动力不足，没有目标。

 现在的孩子接触新事物多，脑子活泛，为了督促他们学习，我常常得跟他们斗智斗勇。

 街上的车堵的很厉害，明天就是周末，许多家长开车接放学的孩子，以至于凡是学校附近的路段车辆都行驶缓慢。如果是平常日子多晚到家无所谓，堵车就堵车，可今天安排了家访，若不能按约定时间到，会给家长留下不守时的印象，有损于老师形象。我有些后悔，明明知道今天这个日子开车还不如骑自行车快。我想鸣笛，可前面的车哪辆不想开快点儿呢，着急也没办法。

 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车被堵着，我把车熄了火，打开微信一看，是安静发来的。

 老师好！我家里人今天去外地了，说是到家早不了，老师今天的家访取消吧。安静在微信上说。

 没关系，别取消。我正赶往你家的路上，现在堵车，我十有八九得迟到。如果我到了，你家长还没回，我可以等着。我用语音回复她。

 现在学生早恋问题比较突出，有同学私下议论安静，我留意了一段时间，没看出她有什么异常行为。跟孩子沟通，是许多家长非常怵头的事情。作为老师，一个班里有那么多学生，要说跟每个学生都能顺畅沟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学校里我找过安静几次，总觉得她有意躲着我。

 街上拥堵情况有所缓解，尽管车开不起来，可总算一点儿一点儿向前移动了。刚才趁着车被堵得不能动弹的工夫，我观察了一下前后左右能看到的十二辆汽车，跟我一样，一辆车上只有驾驶者一人的有九辆车。我想如果每辆车是两个人，十二辆车就可以减少四辆，也就是少三分之一。这样一算，我更为选择开车而没骑自行车觉得懊恼。

 安静同学的家在一个老小区，通往小区的路比较窄，路面坑坑洼洼。

 眼看就要到安静家住的小区，又堵车了。周五傍晚的街道没法走，真是烦人。这是去她家唯一的一条路，不能绕行，我只好跟着前面的车慢慢走，半天走不了一米。

 我给安静发信，告诉她我就在她家小区附近，应该很快可以到。我还问她家长回来了吗？过了很长时间，没收到安静微信。

 前面路堵的很死，开始车还能移动，现在干脆不动了，一条街成了停车场。远处响起警车笛声，听声音是奔这条街而来。

 我再给安静发信，告诉她我就在她家小区附近，车堵得很厉害，如果她家长回来了请稍等。我盯着手机看，没有安静回信。

 到底怎么了，我下车打听情况。平安小区有人跳楼。从前面回来的一名司机边走边说，着急也没用，救护车都被堵了。近年来，跳楼事件时有发生，生活好了，人们的压力却越来越大。我知道，平安小区就是安静家所在小区。

 我看了一下手机，还是没有安静的回复。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给我回个信，她家长到了没到，今天的家访不顺利。我拍了一下方向盘，尖利地汽车喇叭声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安静这孩子，上周五跟我请假，说家里有事。周三我就想到她家家访，因为被学校临时抽调协助镇上搞征地拆迁，我最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我准备给安静打电话，一想到就在她家小区门口了，算了，见了她家长面再当面解释吧。

 在警察的疏通之下，一辆救护车从小区里驶出来。像一条苏醒了的蛇，小街终于动了，所有车水一样向前流。

 安静的父母早就离异了，她跟着父亲和继母住。在学校我见过她父亲，戴着大金链子大金戒指的父亲，给我的印象是在他眼里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总算到了。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然后我按安静微信上说的路线加快了脚步。心里说，安静知道老师家访，怎么也不迎迎老师。

 四号楼，她家就在四号楼。四号楼下聚集着一些人，那些人正在议论着什么，有人叹息，有人抱怨。

 大姐您好！安静是住这栋楼吧。我跟距离我最近的一位妇女打听安静家，担心弄错了。

 安静？是小静子吧。那位大姐说，小静子傻啊，怎么竟然会跳楼呢！

 我懵了，那跳楼的是安静？

 是的，安静从她家的窗口一跃而起落在了十多米的楼下地面上。

 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安静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想留下又欲离开的样子。她的面目模糊，无论如何我都看不真切。

 安静的父亲跟着拉安静的救护车去医院了。我不敢看那扇开着的窗子，不敢看安静落下的地方。

 翻看我跟安静的聊天记录，她的信息是长长的一串，我的回复却少而简短。这让我想到刚才拥堵的街道，我跟安静沟通的通道跟它多像啊。

 对于安静的家访，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在这次未完成的家访中，我觉得自己不是老师，而是学生。如果没有这次未完成的家访，也许安静又会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忧郁地微笑呢。

202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