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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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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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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棵像父亲的树


我梦见父亲变成一棵树,消失于众树之中。

为了找寻父亲,我不停地走近一棵又一棵树。

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柿子树,一棵是石榴树。柿子树高大,每年都结许多柿子,深秋时,火红的柿子压枝低;石榴树热烈,一到了五月,石榴花照亮日子,同样,秋后,举着满树硕大的石榴。它们都是父亲种下的。

父亲栽种下三亩苹果树,一些枣树,几十棵核桃树,管理过几十亩桃树。那些树结了多少果实数不胜数,到了秋天,桃子红了,苹果红了,枣子红了,核桃不红,核桃黄了,我知道,那是父亲的汗水挂上了枝头。

一九八六年,父亲因为成了万元户而登上报纸,那一万多元,除了父亲的桃子,还有他培育的树苗。

父亲不但自己种树,还育苗,把果树苗卖给别人,让别人种树。为了育苗,父亲在头一年的秋天,便到北京郊区的山里收购桃核儿,然后运回家。堆在院子里的桃核儿似小山,父亲在院子角落挖个坑,把小山一样的桃核儿混合着牲口粪填到坑里,再用土埋好。桃核儿躺在温暖的牲口粪里过冬了,单等来年开春,苏醒了的桃核儿咧开嘴儿,有尖尖小芽探出头。

父亲扒开埋着桃核儿的土层,又一个一个从牲口粪中把发芽的桃核儿捡出来,它们成了父亲珍爱的树种。在一个晴好的春天的早晨,父亲用口袋装着树种走到他事先准备好的田里,那田是在头一年的秋后撒上买的羊坟后掘好歇了一冬乏的,经春风吹拂下,松软又充满地力。

发着小芽儿的桃核儿在土里正找水喝的时候,父亲把井水引来了,水过之处,不少气泡升到水面,那是口渴的桃核儿一边喝水一边呼吸。

日子过得飞快,桃苗由刚出地皮到一指高,再到齐腰高,一天一个样儿,绿毯子一般的齐齐整整的一方桃树苗,越看越喜欢。父亲每早从育苗的地里回到家,总是面带微笑。

天越来越热,知了一唱,夏天到了。父亲又去北京郊区了,这次不是去收桃核儿,而是请嫁接树苗用的接穗。五月鲜,京红,久保,……走了两天的父亲,回来背着个大麻袋,麻袋里装着好几个品种的桃树接穗。

父亲把嫁接树苗的技术教给我和大弟,我们父子三个,天一亮就钻进长着将近一人高树苗的地里,先是被露水打湿衣服,随着太阳升起,气温升高,我们的衣服又被汗水湿透。可眼看着一棵棵树苗被嫁接,潮湿的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父子三人,每人每天嫁接五六百棵树苗,在适宜嫁接的黄金时间里,用了二十来天,总算把一块地的树苗嫁接完成。接下来,是等待,是盼望,等待着接穗成活,盼望着嫁接一棵成活一棵。

等待与盼望,让本来匆匆的日子似乎慢了下来,父亲掐着指头计算,我和大弟也总是追问父亲还有多久才能确定我们嫁接的树苗有没有成活。

在等待与盼望时,秋天的脚步声响起。

快要下霜了,父亲带着剪树的剪子和锯子蹲在树苗地地边,一剪子下去,一棵树从离土皮儿二十来公分的地方被剪断,断口恰在接穗之上五六公分处。一棵,又一棵,不大工夫,父亲身边一人来高的树苗都变成二十来公分的树墩。

像农人一样,满地只剩下树墩的树苗要过冬了。放弃树冠是为了把更多养分保存着,好把主要精力留给即将在春天发芽生长的接穗。

人勤春早,我以为农村的春天比城里到的早。在城里人还穿着冬服的时候,农村里下地劳动的人们已经把棉衣脱下来放在了地头上,感受着春天的温暖。

“发芽了!都发芽了!”父亲天不亮从地里回来就高兴地直在院子里嚷着,那声音大的总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成活了的接穗喊了口号一样叫齐了发出芽,长出叶子。不缺水肥嫁接好的树苗眼见着往上长,父亲说他能听见它们喝水,能听见它们拔节。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去听,可我就是听不到,我心里说父亲骗人。父亲猜到我不信他能听到,就跟我说,用耳朵不行,要用心才能啊!

一棵棵树苗被买走,父亲既高兴又不舍,每一棵树苗就像是父亲的孩子,也像是父亲自己。

十里八乡不少人买过父亲的树苗,父亲跟不少买自己树苗的人都有联系。父亲常去种自己树苗的人家去看看,对树苗的栽种和管理提出建议。

我去哪里找像父亲的那棵树呢?

父亲种的树或者管理过的树那么多,父亲培育的树苗那么多。这么多的树,哪一棵都像父亲。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告诉我,要我爱护每一棵树,他一定是其中的一棵。

202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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