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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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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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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梯   

某市行政中心的处级领导福利房,紧邻全国最大的鲜花集散地。

年轻的花农贾云,从83岁老局长手上买得这栋叠拼别墅楼上两层,和楼下三层刚退休的老王,成了邻居。

一楼车库上方有个大露台,属于两家所有。和老局长达成共识,露台暂时归老王用。老王装围栏,铺上好的假草坪,从院子里搭把楼梯上去,喝着茶冲下面景观大道的老战友们唠嗑。

老伴也是退休县处级干部,大方得体,是小区的国民奶奶。退休后经常回市政府食堂就餐,那些80后个个毕恭毕敬喊“方处”。王太就和这花农的老婆小贾不对路。涂脂抹粉没个贤淑样,一对双胞胎也没管好,王太坐在自家客厅都能嗅到下里巴人的味道。倒是王太的孙女格格,时不时眼巴巴朝楼上看,这时王太就把格格拉过来训斥:“人与人不一样,这样的人不消理。见人说人话,见鬼打岔岔,不是一路的人看也不要看。”

上半年自己养到35岁的女儿终于恢复自由身,摆脱那个城市凤凰男。女儿和女婿是中学同学,一路名校,居然也能遇到穷小子,还在一个班。王太万分后悔那年没拗过女儿,一时心软千古恨。也是穷小子主动愿意入赘,自己才一时糊涂。烂泥扶不上墙,榆木疙瘩教化不了。孙女出生一个月后终于把他扫地出门,年前居然来要孩子,怂女婿他妈早晨七点就来门外叫唤,没人理就拿着喇叭扩音器喊:“你把孩子还给我。”那喊声穿过院子传进来,王太瞬间坐不住了。老王操起棒球棍、王太操起台球棍,冲出去就打,那怂女婿哪敢还手,只会护着他妈喊“莫打”,一顿拳打脚踢棍棒伺候,惹得邻居喊来民警。民警走了打得更狠。鼻青脸肿嚎哭着走了,趁热打铁给他所在工厂屡屡施压才把婚给离了。

现在老王把外孙女当小女儿养,卯足劲要养出个大家闺秀来。只要保住在小区的地位,那么小格格以后即便嫁给这里边稍好点的人家,那也是门户登对。

才按下个葫芦又飘起个瓢,打走丧门星,又来个花架子。贾云媳妇半夜三更直播卖花,隐隐约约的笑声令王太急火攻心,那张狐魅的脸反复冲击脑壳子,王太从窗户伸出头呵斥过几回,总算安分下来。

可不久后这贾云媳妇路上遇到老两口,竟然提出露台要各家用各家的。王太一下就炸了,敦促老王找了小区配套幼儿园的朱园长,从“邻里一家亲、为和谐社区贡献力量”的大局观出发,引导家长发扬优良传统,参与邻里文明共建。园长安排班主任小宋转达精神,听说这家长当时诚惶诚恐,可事后毫无悔改,反而加紧催促,压根不在乎孩子在幼儿园混得好坏。

王太不堪其扰,喊了门口修围栏的陈老板来,电锯尖叫了一会,楼上那半露台的围栏被切除,移到中间做成隔断,正方形大露台一分为二成狭长的两块。老王顺从太太心意,拿把刀把假草坪裁开,给自家铺了个双层。

贾云媳妇学着别家的样子,沿外墙搭把铁楼梯,直达露台。王太坐在客厅看着横亘眼前黑亮的悬梯,兀地想起“悬棺”二字,血压一下就上来了。拉开门站在院子骂起来,楼上贾姑娘昨晚熬夜做直播心情也不好,推开窗子接上了话茬。

王太是为革命工作奋斗大半辈子的人,哪受得住小辈顶嘴,拉开门窜到过道骂起来。贾云媳妇也伸长脖子争辩:“借路成古,守卫自家疆土责无旁贷。”老王劝不住只能给老婆帮腔,王太更激动了,挥拳往对方头上狠狠一下。贾云媳妇又惊又气,甩开膀子回击,可她突然被王太脸上隐约的老人斑吓住了,高抬的手架在空中打下不去,迟疑片刻无力地垂下,王太趁机又扯掉她好几撮头发。

王太这一打,心里舒爽多了,老当益壮就要所向披靡,交代老王安排个体检。老王隔天一早陪同前往本地最权威的医院,这一检就检出新问题,王太的肋骨有三根是断的,虽然是陈旧性损伤,可王太这颗心啊,楞是没架住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委屈和恐慌:“我为这个家奋斗了一辈子,肋骨啥时候断了都不知道,现在还来了个作死的邻居,这还让不让我活!”

王太一早就拿着肋骨骨折报告,敲响楼上的门,喊贾云媳妇准备去做三五年牢。年轻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打也打了,还来赖我打断你骨头,你不是我妈,我没义务宠着你耍无赖,你当了半辈子领导可你不是我领导,你给我滚,我流自己汗吃自己饭!”

不知谁打了110,警察一会就到,王太立马优雅起来。这些年和社区民警都很熟了,老王作为小区里最热心的离退休干部,前几年就被聘为社区调解员。社区维稳员和片警都叫王太“方老师”。王太要求贾云媳妇在小区500号人的几个群里认错,贾云媳妇双眼冒火嘶吼“疯子”,眼见事态升级,闻讯赶来的老王也回天乏力,只好配合民警录口供、做笔录。

一个月后贾云媳妇在派出所出具的“因双方打架,老人肋骨断了三根”的调解书上签了字,匆匆忙忙又背着娃做花生意去了。她不懂得签这个字的其他意义,她只知道签字了警察就不会三番五次喊她两口子到社区谈话,自家才能赶紧抽身工作,疫情已经把经营多年的鲜花事业蚕食殆尽。

王太身边总簇拥着各色街坊,一起陪当治安调解员的老王满小区转悠,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高洁、发挥余热为和谐社会做贡献的使命感,赋予王太退休生活新的意义。

贾云媳妇习惯吃各种烟熏火燎的干肉,她背着哭闹的娃,在悬梯下方栓了根铁丝,那垂吊着的半只火腿,王太咋看咋不舒服,这火腿像极了当年老王上战场杀敌那把枪,直楞楞戳进心窝子。过了几天悬梯上又挂了只兔子,干巴巴的肋骨突出着,活像囚禁枯竭肉身腐朽的牢笼。

有天贾云媳妇拿了只洗得白生生的鸭子来,挂好,往上面喷些辣椒水,又沾些花椒上去。王太看在眼里,一口恶气上来,憋出几滴泪。蹭地拿起最尖锐那把水果刀,刀柄朝上塞进手袖里,出门紧挨着贾云媳妇那辆c级奔驰,使出全身暗力绕了一圈,留下车身一圈透心凉的划痕。

楼上这户花农仿佛哑了,从没听到抱怨,也没像其他邻居一惊一乍喊物业调监控,那对双胞胎也由一位老人每天带出去玩耍。大家仿佛都消停了,楼道里整天都很安静。

王太病了。她老是盯着眼前喃喃地说“悬梯、悬棺、悬尸、天葬院”,同时脑海里浮现出女儿上初中的情景,老王不给力,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导致女儿留学回来,至今啃老。思绪一旦停留到女儿身上,王太的心就疼得像刀绞一样,喉咙被湿哒哒的棉花团堵住,吐不出来,也吸不进去,她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了,白天黑夜只要醒着都胸闷。

王太间歇性住院快一年了,老王回来浇花水,看着窗外贾家媳妇刚挂上悬梯角落的烟熏腊肉咽了下口水,抿掉最后那口酒,出门赶医院。院子里两只泰迪和一只秋田犬在打架,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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