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彩跟着赤脚医生跑了之后,椿象在村里更是被指指点点。老婆都看不住的男人,别人就更不把他当个人了。
因为干旱,下山打工的年轻人更多了。出去找活做固然是好,但椿象放不下奶奶,他四岁时母亲嫌家穷不辞而别,明着暗着哭了十多年,也没能哭回小时候母爱的温度。
父亲在南方的工厂里遇到个江西姑娘,自作主张入赘后,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爷爷走,一次是商议村里的修路占地赔偿。回来见到椿象像是见到个仇人,气哼哼地避之不及,几天后气哼哼地走了。
椿象有个老实好脾气的叔叔,邻村的张小胖来家里喊他,说是去青海一起赚大钱。开始两年断断续续寄回些钱来,那两年是爷爷奶奶最神气的日子,经常把汇款单捏在手里,逢人就主动打招呼,扬扬手说:“二娃汇了点钱来。”去十来公里外的邮局,到门口站一会或进去问几句就走,愣是舍不得取钱。
椿象九岁那年警察来家里,说是找到叔叔的遗骨,被人从一个干涸的水塘挖出来,喊家人去一趟。爷爷还没等到启程就瘫了,没过半年就走了。
椿象每次感冒都是在家里干受罪,有一次拖了半个来月也没好,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每天都发烧唠叨些胡话,原来是整个喉咙烂了。爷爷走后屋里就两个人,奶奶舍不得椿象,生怕半夜再冷到。从此奶奶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晚都要去看椿象几回,19岁那年金彩进门奶奶才放下心来。
金彩走后,椿象在村里张寡妇的儿子球球身上,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样生来就受欺负,一样唯唯诺诺。三年级的球球放学回来遇到椿象去种洋芋,勤脚快手抢过箩筐背上,主动跟去打下手。椿象一挖坑,球球就把切好的洋芋块插进去,顺手拨拉一把土盖上。山地左斜下方有个水塘,几个小孩嬉闹着跳进水里,球球说他有顺风耳,听得出来那是他邻村的同班同学。椿象看球球满头大汗,催促说:“你也去凉快凉快。”
椿象远远地看着几个孩子和球球玩水,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突然椿象隐约听到一声哀嚎,下意识地盯着水塘仔细瞅,看到几个孩子把球球往水里反复按,小孩玩起来就是没轻没重。椿象对着池塘喊了几声,在空旷的山野,他的声音像是棉花,随风飘上了云端,没人回应他。
椿象再抬头,看到几个孩子上岸穿衣服,匆匆离开了,唯独没见球球。
晚饭时间椿象才走到村口,就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喊。小伙伴们最后一次把球球按在水里,他就再没起来过。他们平时都喜欢欺负他,没想到这次呛死了。
天很快黑了,没有村民来帮忙连夜打捞球球。椿象和张寡妇在水塘里边哭边摸,终于在锅底形的水塘底部碰到软乎乎的球球。
椿象抱着球球哭成泪人,整个人和球球溺在一起,就像抱着的是自己的尸身。打着手电筒把球球放在水塘边的杂草地上,几根草戳着球球的鼻孔,椿象晓得这种草是村里人都恨的铁线草,认为它妨碍庄稼的长势,见到就割几镰刀,没人在乎它也是条命。球球因为爹走得早,从小不被待见,这会连命也被拿走了。椿象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哭着哭着就收了声。
因为没人承认把球球反复按下水,椿象的证词未被采纳,球球死因就被定为意外溺亡。
烧了球球后,椿象喊张寡妇跟着自己和奶奶一起去城里:“哪里的水土都养人啊,关键是咱要先活出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