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雷峰塔

一

昨天上午，杭州一直在下雨。到了下午，才有雨过天晴的迹象。在屋里呆着，闷得慌，我便提议，下午去看看西湖旁边的雷峰塔，毕竟从来都没有看过。妻同意。下楼，顿感外面凉风习习，比在屋里凉爽多了。于是，我们乘180路公交车，转4路公交车，很快就到了净寺站。净寺的对面，就是雷峰塔了。

我的对于雷峰塔的印象，源于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是我学生时代——八十年代的事情了。那时，我自然是没有见过雷峰塔的。因为，雷峰塔于先生写那篇文章时的之前一个月——1924年9月25日——倒掉了。但先生自己是看过雷峰塔的。

先生在文章的开头就说，“听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雷峰塔，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

所以，我的对于雷峰塔的最初印象，无疑就是“破破烂烂”四个字了。但昨天下午，我见到的雷峰塔，可不是破破烂烂的了，而是金碧辉煌，巍峨雄壮，耸立在绿树参天的西子湖畔！即使是快到傍晚时光，亦依然是游人不断，一波一波的离去，又一波一波的来......

二

我的想看看雷峰塔，自然是与《白蛇传》有关系的。当年看《白蛇传》，看到白娘子（白素贞）因为追求爱情而被法海和尚镇压在雷峰塔下，心里很是难受，不解：白娘子既然可以水漫金山，为什么不可以发力推倒雷峰塔呢？为什么一个和尚的法力，居然还比经过千年修炼而成仙的白娘子还厉害呢？

后来，读了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后，才知道白娘子是中了法海的计策，被装在一个小小的钵盂里了。钵盂埋在地里，上面还造起一座镇压的塔来，这就是雷峰塔。

我那时坚信，白娘子如果不是中计被装在钵盂里，法海和尚自然是打不过白娘子的。但既成的事实却是：白娘子已经在那个小小的钵盂里了，而且又在雷峰塔下，长年累月不见天日，该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了！

我当时就纳闷：天界那么多的神仙，难道就没有一个神仙能够救得了白娘子吗？

后来才知道，白娘子在水漫金山时，不小心殃及了无辜生命，触犯了天律，没有谁敢救她。

为了白娘子，我是希望雷峰塔倒掉的。所以，在读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时，心情与鲁迅先生是一样的，为雷峰塔的终于倒掉而欢欣，而高兴。那时我想，雷峰塔倒掉之后，白娘子总应该有法力冲出那个小小的钵盂吧？

《白蛇传》是一个传说，一代传一代。到了清代，是一个美好的结局：白素贞的儿子长大后中了状元，到塔前祭母，将母亲救出，全家终于团聚。

这样的结局，我自然是高兴的。但当时我看的《白蛇传》故事，白娘子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就结束了，没有了下文，可谓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三

神话毕竟是神话，传说亦毕竟是传说。真实的历史是，雷峰塔并非传说中的法海所建，尽管历史上也许真的有法海其人。

史载，雷峰塔，又名皇妃塔、西关砖塔，位于杭州市西湖风景区南岸夕照山的雷峰上。雷峰塔初建于公元977年，是吴越忠懿王钱俶为供奉佛螺髻发舍利而建。相传为庆祝宠妃黄氏得子而建,所以命名为“皇妃塔”。后来，因其所在的山峰叫“雷峰”，而逐渐被人们称为“雷峰塔”。

北宋宣和二年（1120年），雷峰塔遭到战乱的严重损坏，南宋庆元年间（1195－1200）重修，建筑和陈设重现金碧辉煌，特别是黄昏时与落日相映生辉的景致，被命名为“雷峰夕照”。南宋以后，“雷峰夕照”一直是西湖游赏最受青睐的名胜之一。

明嘉靖年间（1522－1566），入侵东南沿海的倭寇围困杭州城，纵火焚烧雷峰塔，灾后古塔仅剩砖砌塔身，通体赤红，一派苍凉、凝重之风貌。

清朝前期，雷峰塔以裸露砖砌塔身呈现的残缺美以及与《白蛇传》神话传说的密切关系，成为西湖十景中为人津津乐道的名胜。康熙、乾隆二帝也多次前来游览。

清朝末年到民国初期，民间盛传雷峰塔砖具有“辟邪”、“宜男”、“利蚕”的特异功能，因而屡屡遭到盗挖。

1924年9月25日，年久失修的雷峰塔砖塔身终于轰然坍塌，部分塔砖中秘藏的《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经卷面世，“雷峰夕照”胜景从此名存实亡。

四

雷峰塔的倒坍，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议论，各界人士一直企盼重建这座著名古塔。

我在杭州新认识的朋友大海，在其网络连载的《难言的苦痛》一文中，说到过雷峰塔重建一事。他在文中介绍了当时的文汇报驻杭州记者万润龙的一些过往经历，旨在以此感叹万润龙晚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而我，却从中了解到了雷峰塔当年重建的一些细节——

1999年，时任杭州市副市长的叶德范谁也不找，就找万润龙，开口就希望文汇报能够就雷峰塔的重建发声。万润龙听了没摇半个头，当即应允。第二天骑着破自行车，嘎吱嘎吱骑到岳庙对面的市园文局，找到局长施奠东进行采访。然后又屁颠屁颠跑到平海路上的市建委，请教被称作“守护天堂”的城建专家陈洁行……

一圈杭州名人专家拜访下来，文汇报一个整版文章准备就绪，大标题为《西湖不能没有雷峰塔》。全文力透纸背，字字浸透血汗。

当年国庆前夕，浙江省政府省长办公会议专门讨论了雷峰塔重建的主题，决定遵从民意，重建雷峰塔，并任命时任浙江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王国平同志担任雷峰塔重建领导小组组长。

万润龙此后又连续追踪报道雷峰塔重建的整个过程，其中包括四个整版的特别报道。

2000年4月，王国平担任杭州市委书记。在重建过程中，杭州市向全球公开征集雷峰塔重建方案，并将初选的5份优秀方案向公众展示，请大家选择最佳方案。

在此过程中，有一对矛盾始终绕不开：雷峰塔之所以倒塌多年未能重建，就是因为有一种观点，认为雷峰塔是封建势力的象征，把追求自由的白蛇压在塔下。雷峰塔倒塌，白蛇得以解放。如果雷峰塔重建，是否又要把白蛇压住了？

此时的万润龙和香港大咖金庸建立了特殊关系。王国平书记通过万润龙频频向金庸先生求教。

金庸先生提出，可以在重建雷峰塔时把塔的底部镂空，这样塔可以重建，白蛇也可以自由进出。

杭州市采纳了金庸先生的建议，将雷峰塔的底部建成穹顶式，穹顶下是倒塌雷峰塔的遗迹，穹顶上部是雷峰新塔。

2002年10月25日，重建后的雷峰塔对外开放。王国平书记在会上说：文汇报刊登的万润龙先生的报道，大大推进了雷峰塔的重建；金庸先生提出的重建建议，又促成了现有方案的一锤定音。

以上关于雷峰塔当年重建的细节，可谓非常精彩。令人欣慰的是，我昨天下午在雷峰塔现场看到的景象，与以上细节完全吻合——雷峰塔的底部建成了穹顶式，穹顶下是倒塌的旧雷峰塔的遗迹，穹顶上部则是新的雷峰塔，四层。

因为是建在雷峰山的顶上，所以在塔下的地面上，只能抬头仰望塔的全身；攀登到塔的底部，若不坐辅助电梯，体力弱的游人会气喘吁吁；塔的底部是三层，新的雷峰塔就是建在这三层之上的，游人上去，大多数选择坐垂直电梯。但我的妻子在塔上却恐高，不敢多看一眼塔下和远处的风景，只能在塔内看看关于雷峰塔的一些历史介绍。我担心她在塔上久了，身体会有不适，便扶着她走楼梯，一层一层的，慢慢下。

下来的时候，站在塔之上，一层一层欣赏着不同高度的湖光山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塔的底部了。我在每一层，都围绕着塔转一圈，从不同角度拍湖光山色的照片，登高望远，美不胜收啊！

五

站在新的雷峰塔上，我当时就在想啊，当年鲁迅先生希望雷峰塔倒掉，与金庸先生后来提出的重建之思路，并不矛盾，两者之间是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之间的关系。

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是借题发挥，将雷峰塔倒掉的社会新闻与《白蛇传》的民间故事，巧妙地结合起来，赞扬了白娘子为争取自由和幸福而决战到底的反抗精神，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镇压人民的残酷本质，对维护封建宗法制度的权势者，进行了批判和揭露，揭示出扼杀人民自由、阻挡社会发展的封建制度必然灭亡的历史规律，是一篇充满战斗力的檄文，同时亦是一篇难得的美文。

鲁迅先生文章里的白蛇，是拟人手法，是指追求自由和幸福的人，更是指追求真理和敢于反抗的劳动妇女。而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社会中，在封建伦理下，富有反抗精神的人，包括妇女，被妖魔化为蛇。所以，《白蛇传》里的白蛇，是正义的化身。而白娘子，则是反抗封建统治和封建礼教的劳动人民群众的化身。

同样，金庸先生提出的“可以在重建雷峰塔时把塔的底部镂空，白蛇也可以自由进出”之思路，实际上亦是在巧妙而又完整地保护历史文物古迹，进而传承中华优秀的民族文化，让白娘子这个为了追求爱情而敢于与封建礼教抗争的美丽的艺术形象，一代一代弘扬下去；同时，让后来的人们在看到新的雷峰塔的同时，亦能在原址上看到真实的历史，可谓匠心独运，呕心沥血矣！

我想，在新世纪之初重新建设的雷峰塔，已经不是镇压白娘子这一意义层面上的雷峰塔了。而是西子湖畔，彰显新时期人们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生活、照亮美丽前程的一个靓丽之灯塔了！

......

2021.6.28.上午.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