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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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二人的手机里收到顶头上司发来的一条微信。内容是:晚上过来汇报一下情况。
余二人，G杂志社的党委书记、社长。他的顶头上司名叫林夕阳，是X协会的法人、一把手。X协会是G杂志社的主管单位。也就是说，余二人的乌纱帽，是林夕阳给的。
这条微信内容，局外人看了，会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正常汇报一下工作吗?但是，余二人看了，就不一样。他头皮在发麻，两腿在发软，心里在打鼓，手心在出汗。他想，之前单位发生的一些破事，顶头上司可能都知道了。
林夕阳确确实实已经知道了余二人做的一些烂事，并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这不，前两天监管部门发来了约谈函。谈什么呢？烂事是余二人干的，每一件烂事的具体过程，自己并不清楚，所以需要余二人过来汇报情况。
一
其实，当初林夕阳明明知道余二人没有这个能力，也不符合任职条件（没有新闻行业职称，连初级都没有，就是个白生子），可为什么还是给了余二人这顶乌纱帽呢？因为不给不行。这之前，余二人的老婆与林夕阳的老婆，私底下为各自的老公作主了，把这顶乌纱帽作价进行买卖了。
这两位夫人为什么如此大胆敢包办呢？原来，她们两个的关系，平时好的似姐妹，私底下经常会家长里短地相互倾诉，尤其是余二人的老婆，经常埋怨余二人没有出息，东跳槽西跳槽，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一个临时工。林夕阳的老婆表现出同情的样子，有意想帮忙，便把从自己老公那里打听来的有关G杂志社将要调整班子的信息，说了出来。余二人的老婆便立即以买卖的形式抓住了这个机遇。林夕阳的老婆，表面上是帮忙，实际上是在钓鱼，有意想做成这桩买卖。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从自己老公的官场经历中，看破了官场，认为林夕阳已是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了，爬是爬不上去了，不如趁现在还有点权利的时候，想办法能捞点就捞点。她经常在饭局中装模作样地叹息:“唉——，我们家老林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呀，大家如果想请他帮什么忙的话，不要不好意思，要赶早说出来，他也就这一届了，快到期了。”
林夕阳尽管口头上反对老婆这样做，但心里却是默认的，对其利用自己的权利做买卖的行为，经常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这次，余二人的事情，就是如此，表面上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算是对老婆的教育。实际上却是半推半就，对她们两个女人之间谈的价格，还是满意的。何况，其夫人实话实说了，当时签了字据的，如果不成交，余二人的老婆就会往上告发。林夕阳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只好把自己的意见说成是党委的意见，堂而皇之地以党委的名义下了任命余二人任职的文件。
当时谈心的时候，林夕阳是苦口婆心、忧心忡忡地跟余二人强调再三，说:“你去了之后，要努力把工作做好，千万千万不能因为你捅的娄子，而害我丢了乌纱帽，这是底线啊!你知道吗？”
余二人当时自然是信誓旦旦。但是，余二人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每努力做一件事情，总是会招来内部的人告状。他想不通的是:难道我千方百计搞好经营工作，让单位早点脱困，也错了吗？
走正道脱困，当然没有错。但是，违法违规，去触碰底线和红线，就大错特错了。余二人是个外行，不太懂媒体的一些规矩，有时还故意去打擦边球，认为偷偷摸摸地干，赚点钱就收手，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的。
二
“说实话，为什么被人告到监管部门去了?”林夕阳双眼死死盯着余二人，恨不得马上把他撸了。
余二人来到林夕阳的办公室，自然不敢说假话。因为，他还指望着林夕阳为自己擦屁股呢!
余二人开始一五一十汇报了。
告状的人，余二人已经知道，名叫赵一博，是自己当时当人才高薪招聘进来的。余二人当时在酒桌上承诺赵一博，说一年之内，如果完成了200万的经营业绩，就内定为总编。赵一博当时不相信，说当总编也不是你余二人一个人说了算的。余二人便借着酒劲拍着胸脯壮赵一博的胆，说自己与林夕阳的关系是如何如何的铁。赵一博自然是信了，并在以后的工作中也努力了。但赵一博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怎么跳起来摘桃子，也完成不了余二人定的目标任务。但赵一博委实还是想当这个总编的，便去找余二人汇报思想，一再表示当了总编之后会如何如何地努力。临走时，丟了一个信封在余二人的办公桌上。余二人偷偷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这之后，余二人再也没有在赵一博面前提任务一事，反而暗示赵一博，为他的事情，已经找过一次林夕阳了。
林夕阳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你推荐这个人当总编，我当时没有反对呀，后来怎么就告上了呢？”
余二人此时露出苦不堪言的样子，继续汇报。
原来，余二人走马上任的时候，对原来班子人员都谈过心，他们都对余二人诉苦，表示不愿意继续干，合适的时候都想提前退下来。余二人信以为真，便悄悄地开始物色替补对象。赵一博就是替补对象之一。令余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关键时刻，现任的总编居然又不同意提前退下来，还表示要一直干到退休。余二人为了逼其早点退下来，软硬兼施，最后闹到矛盾公开化。赵一博见自己替补总编一事不靠谱了，便借口汇报工作，来到余二人的办公室，三言两语说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之后，便话题一转，说那天一不小心把一张银行卡丢在这里了，要余二人把那张银行卡还给他。谁知余二人装糊涂，凸现出惊讶状，说：“没有捡到过什么银行卡呀?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事情呀!”赵一博见余二人居然耍起无赖来，又不便声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便连忙改口道:“可能是我记错了，记错了!”赵一博窝着一肚子的怒火，离开了余二人的办公室，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实施报复余二人的计划。一个星期后，他打了一个辞职报告，办好了离职手续，提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包，打的去了监管部门，把余二人干的一些烂事，有凭有据的交给了监管部门。一个星期之后，林夕阳便收到了监管部门发来的约谈函。
林夕阳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责问余二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你难道不懂吗？既然不能兑现给人家的承诺，为什么还不退还人家送的东西呢?退了，人家还会去告吗？”
余二人此时又凸现苦不堪言状：“补窟窿了，我老婆上次替我买乌纱帽的钱，是借的。”
林夕阳此时脸色铁青，非常后悔自己当初居然同意了那两个女人之间的胡作非为。到了目前这种状况，就只能准备为余二人擦屁股了。
三
“非法出版内参是怎么回事?”气头上的林夕阳，逼问眼面前跟死人一样的余二人。
余二人哆哆嗦嗦地继续汇报。
原来，余二人走马上任后，急着想脱困，听信了高薪招聘进来的涂料生的话。涂料生告诉他，悄悄的出版内参，来钱快。余二人有点半信半疑，不料涂料生愿立军令状，一年之内愿意完成200万的业绩。于是，余二人同意了，并把出版运营内参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涂料生去操作。涂料生是个江湖人，只管眼面前的利益，压根不考虑后果。内参出版之后，涂料生便招聘一些社会上的闲杂人员，拿着内参去敲诈勒索去了。很快，举报G杂志社非法出版内参并到处敲诈勒索的信件满天飞，各种各样的监管部门都收到。涂料生有没有赚到200万，余二人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查，而是快刀斩乱麻地把涂料生给开了。涂料生怕麻烦事越搞越大，便心甘情愿地离开了G杂志社，居然没有去纠缠进来时给余二人送的见面礼。
“那员工打官司讨工资，又是怎么回事呢？”林夕阳像听小说里的故事一样，追着余二人分解下一回。
余二人这个时候死猪不怕开水烫，原原本本地继续汇报着。
原来，余二人上任之初，听了H省站牛哄的一番高论后，便视牛哄为高参，言听计从。牛哄告诉他，杂志社的老员工没有几个能够发挥作用的，要大换血，要寻找新鲜血液。余二人听后，马上付诸行动，高薪招聘了一些新人进来，这其中就包括上面说到的赵一博和涂料生。新人发高薪，老员工发一半工资。余二人的逻辑是，主要岗位都是新人，待遇低了会走人。而老员工是铁打的营盘，即使不发工资，也是不会走人的。
老员工不服，觉得做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和歧视，忍无可忍之后，便一个接一个地上法院打官司讨工资。余二人作为杂志社的法人，自然是输了。这个法院的当事法官，隔三差五会收到G杂志社员工寄来的一模一样的诉讼，气的居然开骂:“他娘的，什么破杂志社，员工要工资不找他们的社长，居然一个一个向法官要，扯淡!”
四
物极必反。林夕阳大概是气过头了，这会儿反而不生气了，居然跟余二人唠起嗑来。
林夕阳：“你一到杂志社就高薪聘请新人，哪来的钱呢?”
余二人:“当初是指望着新人搞业绩，自己赚。后来发现他们都不行，没有人能够按时完成业绩。但合同已经签了，都是一年的合同，只能按合同给他们发高薪，等合同到期后再开了他们。发高薪挪用的是杂志社过去准备还债的钱，200多万呢!”
林夕阳：“这个窟窿补上了没?”
余二人：“没呢!”
林夕阳：“现在什么情况？”
余二人:“需要发高薪的都走人了，留下来的都与老员工一样，发低保工资。”
林夕阳：“低保工资能确保到位吗？”
余二人：“头几个月可以，后来就出现拖欠了，目前已经拖欠了三个月了。”
林夕阳:“员工没有意见?”
余二人:“有啊！都希望我早点走人!”
林夕阳：“可你为什么不走人呢？”
余二人：“他们没有权利摘我的乌纱帽呀，监管部门也没有，只有您才有啊！”
此时此刻，林夕阳居然哑口无言了!
林夕阳不是不想摘余二人的乌纱帽，而是不敢摘。他担心一旦摘了余二人的乌纱帽，余二人的老婆会把买卖乌纱帽的事情往上捅。那样，林夕阳也就跟着余二人一起完蛋了。
五
余二人汇报完后，反而一身轻了，爱咋咋的。但林夕阳听完余二人的汇报后，却着急了。因为他明天要去监管部门汇报。监管部门明天如果建议杂志社换人，怎么办?
林夕阳一个晚上都没有入睡。林夕阳的老婆见状，便忍不住安慰起林夕阳来:“有什么好为难的呢？做个自我批评，用人不当，待有合适的人选之后，再把余二人换掉就是了。”
林夕阳茅塞顿开。第二天到了监管局，按他老婆教的说了，居然过关了。
林夕阳心想:“余二人这件破事，能拖一天就算一天，拖到自己退休了，余二人也该退休了，到那时，什么问题都自然解决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个几年都没有上门问过债的单位，居然想起来了G杂志社还欠自己200多万没有还呢!那个单位新来的一把手，听说G杂志社新来的一把手不靠谱，居然把G杂志社准备还债的200多万挪用了，便担心G杂志社可能会关门。为了促使G杂志社能够早点还款，他请了三个社会上的专门以帮人问债为职业的人，去余二人的办公室问债。余二人为了躲各种各样的债，平时是不开办公室的门的。听到敲门声后，才会从门的猫眼里去仔细看，确认了敲门的人是认识的人之后，便会开门。否则，他便会从办公室的后门溜走。这次，这三个人并没有敲门，而是无意中跟在杂志社一名女同志的后面，顺顺利利地进了余二人的办公室。余二人在猫眼里只是看到了杂志社的那名女同志，并没有看到其后面还跟着三个陌生人。那名女同志汇报完工作后就离开了，余二人在办公室里就只能面对那三个陌生人了。问明对方来意之后，余二人借口去财务那里问清一下情况，便径直朝后门走去。那三个人是问债的老江湖，见余二人不走前门走后门，便不约而同地堵了上去。余二人见一下子溜不掉，便又老老实实坐回到了办公桌前，要对方有话好好说，并给对方每人发了一包中华牌的香烟。那三个人便相互之间借火抽起烟来。余二人趁这个机会，猛地转身打开窗户，爬上去，又跳了下去。余二人之所以敢跳窗户逃走，是因为办公室租的是一楼，窗户下面就是草地，跳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是，无巧不成书。余二人跳下来的时候，没有站稳，头往前撞地了，而且撞在一块带尖的小石头上，居然是头破血流。那三个陌生人见状，吓得早就跑了。而余二人被送到了医院之后，头两天还比较稳定，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居然一命归西了。死因不是因为头破血流，而是急性心梗和脑溢血。
且说余二人的老婆，在余二人命归天之后，越想越气，气的是那顶破乌纱帽余二人没有戴多久，不仅搭了钱，而且还搭上了命。如今，余二人的命是要不回来了，但她想要回钱。而林夕阳呢？为了安慰死者，本就想退钱，换个心安。谁知，还没有来得及退还卖乌纱帽的钱，上面就开始问责了。因为余二人的死，林夕阳被免职了。
2021.11.7.下午，于江西鹰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