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北海卖糖葫芦

一

12月28日上午，我还在去南宁的绿皮火车上。我是6号车厢6号下铺，上铺是个中年大个子。我不知道他从哪里上的车，我头天下午上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车上。

到了吉安站时，上来了一对中年夫妇，是5号位的中铺和下铺。他们行李比较多，居然有五六件，其中两个大件比较长。他们一上车，就埋怨5号位和6号位的行李比较多，害得他们的行李没有地方放。但我感觉到他们很强势，一上车嘴里就没有闲着，而且一边埋怨一边推开别人的行李，千方百计要放置好自己的行李。那个长长的铁架子和那个长长的电子琴，他们放在了行李架上，把别人的行李往两边推开了，挤压着。还有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确确实实没有哪里放了，我便建议他们放在隔壁3号位下铺的床底下。

一阵乱哄哄过后，他们的行李总算安置好了。但没过多久，一位年轻的女列车员走过来了，指着那个长长的铁架子囔囔：“这是谁的这是谁的？这样放不行啊！列车开动后容易甩来甩去撞到人啊！”见没有人吭声，她便自己将那长长的铁架子拿了下来，要往5号位的下铺床底下塞，结果塞不进去，原来底下有一只沉重的纸壳箱挡着。

6号上铺的大个子见女列车员在挪动他的箱子，赶紧下来自己搬了出来。他告诉她，这个纸壳箱比那个铁架子沉多了，放到行李架上更不安全。

女列车员先是把那个铁架子塞了进去，然后告诉他，这个纸壳箱就塞到6号下铺床底下吧。大个子嘴里虽然埋怨着女列车员死板，但还是老老实实按她说的做了，弯着腰，几乎是趴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那只纸壳箱往最里面的位置塞。

我低头看了看，6号下铺的床底下早就塞满了列车上的公共用品，用一个大大的军用帆布袋包装好的，很沉，推都推不动。大个子的那只纸壳箱只能塞到小桌椅那头最里边的位置，勉勉强强可以塞进去的。大个子从床底下爬出来，已是喘着粗气了。这个时候，我对大个子的印象好了起来，尽管他刚才不该用粗话埋怨女列车员。

二

在吉安站上车的那对中年夫妇在柳州站下的车。他们下车后，我感觉车厢里安静多了。

下一站就是南宁站，大个子从上铺跳了下来，慢慢收拾起行李来了。他先是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铁的简易行李车，然后才小心翼翼把那个沉重的纸壳箱移了出来。我好奇地问：“纸壳箱这么沉，里面是什么东西啊？”他打开纸壳箱给我看，说：“这里面全是吃的，这白白的用保鲜膜包装好的，是煎饼，你可能没有见过。”我纳闷：“带那么多煎饼干什么？”他一边收拾着，一边回答我：“自己吃。我是山东人，就爱这口。”

“不吃饭吗？”

“饭也吃。煎饼是干活的时候吃，干活的时候没有时间吃饭。”

“你这是去哪里干活？”

“我去广西北海卖糖葫芦。现做现卖的。”

“大老远的，为什么要选择北海呢？”

“北海不是旅游城市吗？”大个子朝我笑了笑：“我叔叔在北海。”

“那也不一定非要卖糖葫芦啊？”我不解。

“糖葫芦是山楂做的，我自己家里种了很多山楂树。”他解释。

此时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把自己家里的山楂卖一个好价钱。

大个子见我对他很感兴趣，干脆停下了手中的活，一五一十跟我说起他自己的故事来。

三

原来，大个子是山东临沂人，1981年出生。工作单位是在东北，在养殖场专门杀鸡杀鸭的。每年近年关的两个月，厂子里基本上就没有活干了，因为天寒地冻厂子里烧煤杀鸡杀鸭成本太高，划不来，还不如提前放假。这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办？他便想到了去北海卖糖葫芦。他说糖葫芦这个东西，消费群体是固定的，一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喜欢吃。北海这个城市，冬天年轻人来旅游的比较多。他这两个月，糖葫芦卖的好，可以赚四五万块钱；卖的不好，最少也可以赚个两万块钱。当然，如果有疫情了，就没有办法做生意了。

我问他：“你不回家过年了？”

他微笑着对我说：“在家过年，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意义不大。在家过年，就没有办法赚钱。没有钱，在家过年也过不好，心里不踏实。”

“那老婆孩子不会想你？或者，你不想老婆孩子了？”

“想当然会想。但现在有微信，可以天天视频的。”

原来，大个子有两个孩子，而且都是男孩，在老家读书，由家里的老人带着。他老婆平时也会去东北打工。

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择去东北打工？他说他以前干的这个行业，选择东北比较合适。我说你这两个月能够把家里的山楂卖完吗？他说卖不完，家里有保鲜库。我问他以前还干过其他什么吗？他说干过直播，是在海里直播，让游客看海底下的风景。刚开始还行，但后来做不下去了，二十多万的直播设备，现在还扔在家里，卖不掉。他说他之前还写过微信公众号，专门服务同姓宗亲的，刚开始还可以拉点产品广告，但有了直播带货后，写微信公众号就不赚钱了。我问他直播带货这个行业还能红多久，他说最少还可以红十年。我说凭什么，他说凭感觉。

刚开始看他挪动纸壳箱的时候，我觉得他有点木。此时此刻听完他对直播行业的看法，我顿然发现他非常精明能干，甚至怀疑他不可能是专门杀鸡杀鸭的。

他建议我不要拍他露脸的照片，戴口罩的可以。他尽管对我说了那么多，但他对自己的姓名，却是守口如瓶的，到下了火车也没有告诉我，即使加了微信，也没有标注出姓名。我理解他的难处，他想低调挣点钱，不想张扬。在站台上，他一边推着沉重的行李，一边跟我告别，祝我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我点点头，对他的祝福表示感谢，并在内心深处祝福他能够把老家的山楂在北海卖个好价钱，并祝福他全家的日子能够过得跟糖葫芦一样，永远甜甜的。

……

2021.12.29.上午，于绿皮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