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坡上

过两天就是八一建军节了。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自己的一些军旅过往。今天，居然想起了我的新兵岁月。

我的新兵岁月并不长，记忆中好像只有三个月，或者四个月而已，但距今，却有四十年了。

我的新兵连所在地，是在福建漳州郊外的一个高坡上。这个高坡所在地的具体地名，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一

印象中，我是在秋天里，坐了一天的闷罐车之后，在夜里十一点多，被军用汽车拉到了那个高坡上的。下车后，我晕晕的，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高坡上是一片开阔地，尘土飞扬的，不见几棵树。当晚，疲惫不堪的新兵们，列队在一起，听完了接兵营长的一番鼓励的话之后，便由早已等候在新兵连的带兵班长们，领到各班的营房里，安顿去了。

营房，是几排平房，分布在高坡上的四周，有的在低洼处，有的在操场的端头。新兵们睡的是通铺，一个班十几个人，挨着睡。

我是农村兵。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农村老家住的和吃的，均比较艰苦。所以，于当时的我而言，来到了部队，就犹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我农村老家住的房子，那时虽然也是平房，但挡不住风和雨。而新兵连里住的房子，尽管亦是平房，但结结实实的，无风雨入侵之虞！

又如，那时我农村老家还存在粮食不足的问题。而新兵连里，不仅可以吃饱，而且还经常有带鱼吃！有的老兵班长怕我不够吃，常常悄悄的往我碗里一扣，把他们碗里的带鱼全倒给我了！我心里明白，这是老兵班长对新兵的一种关爱，他们希望新兵能够尽快适应部队生活，吃好吃饱，找到家的感觉！

二

入伍时，我当的是雷达兵。但新兵连的生活，似乎与雷达没有什么关系，除了一日三餐外，几乎每天都是整理内务、队列训练、紧急集合之类。雨天的时候，有时会集体学习一点时事政治和文化方面的知识，或者专门学唱部队里的歌曲。

新兵整理内务，最难的是叠被子。尽管老兵班长在做示范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就成了。但对于新兵来说，要把一床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犹如豆腐块一样，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几乎每一个新兵，都会被老兵班长手把手地教一次。除了要掌握动作要领之外，还必须多练，熟练才能生巧。而新兵们，包括我自己，常常没有这样的耐心。而要让新兵有自觉的习惯养成，正是新兵连的重要任务！

新兵的队列训练，是从立正稍息开始的，目的是要完成从一个老百姓到军人的基本转变，即军人仪表素质的养成，亦可谓是军姿素质的养成。

这样的一个军姿素质之养成，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入伍前的站姿、坐姿、走姿、跑姿，都是不合格的，都必须严格按照部队的条例条令之规定，矫正过来！

刚开始，我觉得很新奇，亦很容易。但慢慢的，就越来越觉得枯燥乏味，而且非常不容易。因为，每一个项目，不仅要训练到单个人合格，而且还要训练到一个班的整齐划一。最后还要合训，合训到一个排的整齐划一，乃至一个新兵连的整齐划一。即使是看上去最简单的立正与稍息，都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都有很多的动作要领要掌握。而且，必须按照动作要领去训练。否则，就必须重来。

担任新兵班长的，都是从各个雷达连队抽上来的老兵。他们平时看上去都很随和，但一到了训练的时候，却都非常严厉。每一次训练之前的讲一下和训练之后的小总结，他们高声强调最多的是这样一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入伍前，我的两个肩膀有点不平。老班长发现了我这个毛病后，在训练立正的时候，专门走到我的身后，用两手使劲帮我矫正，足足十几分钟没有松手，并叮嘱我以后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变。我说很别扭很难受。老班长用山东口音“训示”我：记住了！很别扭很难受就对了，就说明你的两个肩膀已经平了！你如果感到不别扭不很难受，就说明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记住了老班长的话。之后，每一次列队站着的时候，我都刻意找到那种很别扭很难受的感觉。从老班长的眼光中，我感觉到他是满意的。

坏习惯，是慢慢养成的。而好的习惯，亦是慢慢养成的。在老班长的监督下，我的“两个肩膀有点不平”的毛病，终于改掉了。习惯成自然之后，亦就没有了当时的那种“很别扭很难受”的感觉了。

新兵们最怕的是半夜三更的紧急集合。因为规定不能开灯，打背包要在黑暗中进行，而且规定三分钟必须出房间，列队之后全连迅速跑出营区。新兵们为了不在夜间掉队（掉队是很丢面子的事情），经常去打听什么时候会搞夜间紧急集合。一旦得到消息，基本上就不入睡了，躺在通铺上装睡，专门等着紧急集合的哨声响起。如此准确“守株待兔”的情形，亦就是一两次而已。多数的时候，还是消息不灵，总是在过了假消息的点之后，新兵们刚入睡不久，就被紧急集合急促的哨声突然袭击了。所以，新兵们晚上经常是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晚上睡觉前，都会检查一遍需要打背包的东西是否在规定的位置，时刻准备着啊！而新兵连需新兵养成的就是这种状态：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三

严肃紧张，是新兵生活的主要方面。当然，亦有轻松活泼的时候。如，星期天，有的时候会去高坡下面不远处的那个蜂窝煤制造厂，搞军民共建。那个厂的青年女职工，尽管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头戴蓝色的工作帽，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煤灰痕迹。但在新兵们眼里，她们却有着天使般的美丽。她们不怕脏、不怕苦和累的精神风貌，给新兵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激励着新兵们去战胜训练中遇到的艰难与困苦！

又如，晚上去团部看露天电影的时候，会在入场后放影前进行拉歌比赛，新兵连先会自己主动唱两首，然后，就集体打着号子，高呼坐在旁边的兄弟连队来一首。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们如此积极挑战，兄弟连队自然不好意思不应战了。于是，便此起彼伏起来，拉个不停，唱个不停，唱的都是部队歌曲。如，《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战友之歌》、《学习雷锋好榜样》、《解放军进行曲》，等等。歌声响彻云霄，气氛异常热烈，直到团部领导站在高处挥手示意马上要放电影了，歌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岁月如歌，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啊！

新兵单纯，美丽，亦如歌。而那高坡上，新兵操练时激起的尘土飞扬，在我心中，早已定格为永恒了！

2022.7.28.于杭州新湖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