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钗头凤

昨天下午，我与妻专门去看了一下沈园。我很早就读过陆游和唐琬的钗头凤词，知道沈园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情故事承载地。所以，找机会看看沈园，便是我心心念念的一件事情。

在沈园里的一处断壁残垣上，我看到了那两首钗头凤词。我个人觉得，在书本上读钗头凤，与在沈园里读钗头凤，心情与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沈园是内容的发生地，里面的那一草一木，那断壁残垣和那小桥流水，以及那孤零零的石头，均会令人触景生情，甚至会令人情不自禁地穿越到当年的情景中去。我站在断壁前，凝视着墙壁上的钗头凤，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出词中描绘的情与景啊！

一

十几年前，我看过苏州的一些园林。单就“园林”二字而言，沈园里面的风景，自然是比不上我看过的那些苏州园林的。毕竟，沈园不大，就像古代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而已。但沈园是那两首千古传颂且令人肠断的钗头凤词的发源地，便有了别样的美了。而这种别样的美，是其他任何园林无法比拟的。

沈园，顾名思义，乃沈氏之园，并非陆游的故居，更不是唐琬的故居。但南宋初期的沈园，尽管是私家园林，却是对外开放的。传说，陆游与唐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沈园游玩时相遇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三年不到就被陆母逼散。七年后，二人再次在沈园相遇，便有了千古流传的钗头凤词了。“世情薄，人情恶”，凄美的钗头凤，使得沈园一改过去供人们悠闲、赏景、娱乐之风格，顿然化作了陆游与唐琬的爱情之园！

我了解到，唐琬（1128～1156），又名婉，字蕙仙，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是郑州通判唐闳的独生女。母亲李媛，祖父是北宋末年鸿胪少卿唐翊。陆游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与年龄相仿的唐琬结婚。婚后感情很好。不料，唐琬的才华横溢，以及陆游耽于情爱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后陆母认为唐琬会耽误陆游前程，并且进门一年多未有身孕，便命令儿子休了唐琬。陆游曾另筑别院安置唐琬，其母察觉后，命陆游另娶王氏为妻。王氏婚后一年就生下一子，四年里共生三子。另有一妾。唐琬被休后，嫁赵士程为继室。赵士程比唐琬大十多岁。

从此，陆游与唐琬音信全无。

多年后，陆游因科场考试失意而漫游沈园，却在园中巧遇到唐琬夫妇。唐琬征得丈夫赵士程同意，亲手向陆游敬了一杯酒，四目相对之后，便万般无奈地转身离去了。陆游接过唐琬手中的那杯酒，面对唐琬那无限哀怨的目光，一饮而尽。在唐琬无语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陆游悔恨交加，魂断沈园，情不自禁地在沈园一墙壁上，写下了那令人肠断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年之后，唐琬再次游沈园，读了陆游在墙壁上写下的钗头凤，感慨万千，伤心伤肺至极，亦情不自禁地在此墙上和了一首钗头凤，表尽离恨之心迹——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从此，沈园里的这两首钗头凤，缠绵悱恻了整个南宋文学史，亦成了陆游和唐琬爱情的千年绝唱。同年秋，唐琬便抑郁而终！陆游获悉后，悲痛欲绝，终生难以释怀！

昨天下午，我观察到，游客们进到沈园后，大多都是神情肃然，静静的，默默的，即使是说话，亦都是轻声细语的，好像生怕惊扰了当年在园中相遇的陆游与唐琬！尤其是到了钗头凤墙壁前面，惋惜与感叹之神情，油然而生！

二

我个人是不认同陆游与唐琬存在表兄妹这层关系的。如果陆游与唐琬是表兄妹，就说明唐琬是陆母的娘家人。陆母对娘家的唐琬下狠手，是不符合中国的传统习惯的。中国的女性，从古至今，大多数是对娘家人善待有加，高看一眼的。何况，当年的唐琬才情过人，美若天仙，而且知书达理，温柔雅致，是其娘家人的骄傲啊！

我个人认为，当年的陆母逼散陆游与唐琬，凸显了陆游与唐琬不存在表兄妹这层关系。但同时亦凸显了他们俩的爱情是结结实实的两情相悦和心心相印。

当年的陆母认为陆游与唐琬一天到晚恩恩爱爱，会荒废仕途，便以此为由，硬生生地拆散了陆游与唐琬的婚姻。对此，我想说的是，当年的陆母是在找借口。

按常理，美好的婚姻，是事业成功的动力，会促进事业蒸蒸日上。糟糕的婚姻，才会拖累男人的事业。陆游与唐琬恩恩爱爱，心心相印，是多么美好的婚姻啊！何况，陆游从小就不是一个玩物丧志的人，其十二岁就能作诗，便是有力的证明！事实上，他后来的志向亦是“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那么，当年的陆母为什么要硬生生地拆散陆游与唐琬的婚姻呢？我个人认为，陆游与唐琬婚后一年多没有生育是主要原因。这一点，莫说是当年的陆母不能接受，就是搁在今天，亦会有很多的父母着急上火的。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意识，其力量有时是巨大的。当年的陆游挡不住，母命难违，只能以钗头凤来表达失去至爱之后的撕心裂肺。对此，当年的人们，可能理解，亦可能不理解。我相信，后来的人们，包括今天的人们，同样亦是存在理解又不理解之心结的。

对于爱情而言，人们都希望两情相悦白头到老。但对于家庭而言，人们又都希望早生贵子乃至多子多孙。而当两者不可兼得的时候，怎么办？当年的陆母，权衡利弊得失之后，选择了后者，毅然决然地逼陆游离婚再娶。事实上，她应该看到了陆游的多子多孙，感觉到了所谓的大家庭之幸福。但陆游失去唐琬之后一辈子的痛与苦，陆母自然是感受不到的。同样，唐琬失去陆游之后一辈子的痛与苦，陆母更是感受不到的。为此，陆游在钗头凤中的控诉是：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而唐琬在钗头凤中的控诉则是：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三

陆游对唐琬的爱，是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据史载，在唐琬逝去40年之后的一天，陆游来到沈园，感慨万千，作《沈园》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陆游79岁时的一天夜里，梦见沈园，醒来又作绝句二首：“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年至84岁时，陆游还是牵挂着沈园，再游沈园时又作《春游》一绝：“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我个人觉得，陆游与唐琬当年虽然劳燕分飞了，但沈园里的一草一木却无时不刻都在见证着他们的爱情。后来的人们，之所以一代一代不辞千里，甚至不远万里，来到沈园走一走，看一看，委实是想感同身受一下他们的爱情之意境。那断壁残垣上的钗头凤，永远成双成对，千年传颂。而唐琬和诗之后，便抑郁仙去，更是感天动地啊！

2023.6.9.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