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小小说 回家 刘俊营

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周日的阳光托老院，午饭后要眯上一觉的赵奶奶，被一个暴雷给震醒了。

“这是要下雨啦。”赵奶奶自己嘟念着，轻轻撩开身上的棉布单子，慢慢坐了起来。

“奶奶，您醒啦，再睡会儿呗。”护理员小红见赵奶奶起床，赶忙过来扶住，生怕奶奶自己下床发生意外。

“俺没事，闺女,这是要下雨啊。”

赵奶奶住的是豪华套间，在整个托老院条件是最好的，一室一厅独立厨房和卫生间，护理员小红在赵奶奶的大床旁支了张小床，24小时陪护。

“红啊，俺这右眼皮老是跳个没完，老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不会是要出嘛事吧？”

“奶奶，看您说的，会出嘛事啊，可能是闹天闹得吧。”

“把拐棍儿给俺，俺去外屋看会儿电视。”

“奶奶，地滑。我扶着您。”小红搀着赵奶奶来到外屋，缓缓坐进沙发里，小红随手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播放着地方台的画面，虽说播音员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蹩脚，可奶奶就爱看这个频道，因为时不时的能从电视里看见儿子的身影。

奶奶的儿子在当地开了一家很大的工厂，省市县领导经常去厂子里参观，每当儿子带着安全帽和领导们出现在电视里，奶奶都要不眨眼地盯着电视看，脸上堆满甜甜的，掩饰不住的微笑。

赵奶奶来到托老院3个多月了。进托老院的那天，小红清楚的记得，赵奶奶是被一辆宽大的奔驰商务车送来的，从院长满脸堆笑低头哈腰的态度上，小红猜测车的主人和这老太太绝非一般。当时老太太是坐着轮椅被推进房间来的，腿上缚着木板，胳膊上缠着雪白的纱布，吊在脖子上特别扎眼，除了赵奶奶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个小男孩牵着一只黄色的半大狗，临走小男孩哭哭啼啼不想走，还是小男孩的妈妈，连哄带劝地把孩子和狗一块弄上车的，车出院门，半开的车窗里，狗狗吐着红舌头探出头向后张望。

起初小红侍奉赵奶奶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伺候不周被呵斥责骂，可渐渐地她发现，老太太身上并没她想象的，一般有钱人家老人的那种傲慢，相反，三天不到，老太太就和她相处的如同嫡亲祖孙，老太太一口一个“红、红”，小红一口一个“奶奶、奶奶”，那叫一个亲，那叫一个甜。

“现在插播寻人启事”电视节目忽的被主持人打断，赵奶奶无耐地摘下老花镜，用手拄着沙发扶手缓缓立起身子，小红赶忙过来搀起，想往卧室挪动。

“赵大牛，男，6岁半，于今天下午1点左右在明都花苑走失，走时牵一只金毛狗，上身穿...”

“牛牛，俺那牛牛...”赵奶奶带着哭腔嘟念着，俩眼傻傻的盯着电视上小孙子牛牛的大照片，两条腿已不听使唤，重重地瘫坐在沙发上。小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懵，看着脑门子已急出汗，有些歇斯底里的赵奶奶变得手足无措。

赵奶奶的儿子患有不孕不育症，久治未愈。牛牛是在一岁半的时候，在儿童福利院领养回家的。虽说牛牛先天兔唇，但很聪明活泼，身体其他方面都正常。牛牛的到来给这个有些沉闷的家庭带来了欢声笑语，重要的是也为老赵家续上了烟火。

儿子和儿媳天天忙活工厂里的事，照料牛牛的重担都落在赵奶奶身上。儿子怕累着老母亲，找了一个小保姆来家里，让赵奶奶给辞退了。她说自己身子骨还壮实，挣个钱不容易不用破费那份钱。

都说小儿大孙儿老太太的命根儿。老来得孙儿的赵奶奶把牛牛当做掌上明珠，从一岁半到上幼儿园没离过她的手，就连睡觉牛牛都要和奶奶钻一个被窝儿。经过两次整形手术后，牛牛也能正常说话了，第一句喊的就是奶奶，赵奶奶心里乐开了花，眼里噙满了泪。

好在牛牛的幼儿园离家并不远，每天吃过早饭，牛牛就爬上奶奶的三轮车，随着一声“得儿,驾...走喽。”祖孙俩有说有笑直奔幼儿园而去。

现在的孩子上学，都是专人专车接送，上学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黑压压都是接送孩子的白发老人和形形色色的车辆，起初牛牛妈开轿车送牛牛去过幼儿园一次，结果轿车被大车小辆堵了个水泄不通，费了老半天劲才冲出包围。从此，牛牛妈再也不敢送儿子上学去了，因此送牛牛上学的任务就有奶奶包了。不管刮风下雨秋冬寒暑，祖孙俩和三轮车就成了从家到幼儿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4个月前的一天早上，奶奶送完牛牛，回家时三轮车和一辆汽车撞在一起。

“牛牛啊牛牛，你跑哪里去了啊，俺的牛牛啊…”

“奶奶、奶奶…”

恍惚中，赵奶奶听到孙子在喊自己，她忽地一下从沙发里挺直了身子，冲红红喊：“牛牛，我的牛牛，牛牛在叫我。”

“奶奶，这哪里有牛牛的影子啊，再说外面下着雨呢，他怎会跑这里来啊，他也不认识路啊。”

“奶奶、奶奶…”

又是一声喊叫，这次比上次声音大很多，但明显带着嘶哑，像是在哭啼，还参杂着狗的“旺、旺”声，这次连红红也真切地听到了。

屋外一个贼亮的闪电划过，接着是一串很响的炸雷“隆...哐...”瓢泼大雨越下越大。

借着闪电，透过雨帘红红寻声望向托老院的大铁栅栏门，风雨里一个小孩儿手抓铁栅栏，头紧紧的贴在两根钢筋的空隙，半个小脸已挤进来，旁边有只半大狗已钻过铁栅栏，跑到赵奶奶房间的窗台下“旺、旺、旺”地冲屋里叫个不停。

赵奶奶不知啥时候也挪到窗台前，又一个闪电划过，借着电光赵奶奶已看清大铁栅栏门外，正是走丢的牛牛。

“牛牛、牛牛，俺那亲娘哦，傻孩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快，红红赶紧的，是牛牛。”由于太过兴奋，赵奶奶说话已语无伦次。

红红顾不得拿雨伞，拉开屋门冲进院子里，大声喊着让看大门的老孙头快开大门。

客厅的沙发里，赵奶奶老泪纵横搂着浑身湿透的牛牛，已说不出一句话，牛牛一头扎进奶奶的怀里，发出细细的呜呜声，金毛狗狗也浑身是水，两爪搭在奶奶身上，欢快地摇着尾巴，伸出红红的舌头，不停地在奶奶身上舔来舔去。

院子里，一道刺眼的汽车灯光闪过，从车上蹦下来两个人影，牛牛爸和牛牛妈飞进赵奶奶的屋里。

本想大发雷霆的牛牛妈，只说了“你这个费劲孩子，我刚到对门刘婶家串了个门，10分钟都不到，你就没影了，家里都找翻浆了。”听到牛牛哽咽着和奶奶的对话，便不再言语。

“牛牛，你怎么找到奶奶这里来的，你也不认识路啊？”

牛牛两只小手搂紧奶奶的脖子，扬起挂满泪痕的小脸：“是咱家的狗狗带我来的，奶奶，俺想您，咱回家吧，呜呜...”

天完全黑了下来，狂风夹杂着暴雨，无情地抽打着大地。

屋里的四个大人一个孩子，把地板弄湿了一大片，此时，每个人的脸上，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完）